将领们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七手八脚地将他丢进将熄的火堆里,方才拍拍屁股回了帐篷。
    两人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夜深,在大门处,将马缰交给侍卫,还未踏进门槛,就见安若兮身边的丫头从门房里蹿出来,焦急地对百里九道:“谢天谢地,九爷,您终于回来了,赶紧去看看我家小姐吧,今天晚上一直腹痛难忍。”
    百里九一怔,还未来得及问话,门房里又有一个丫头急匆匆地跑出来,慌里慌张地禀报道:“九爷,我家小姐今日腹内也痛如刀绞。”
    诺雅借着门洞里灯笼的光定睛一看,正是锦年阁的丫头。感情两人今天一直就在门房这里守株待兔,等百里九回府呢。
    “怎么回事?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请过大夫了吗?”百里九蹙眉问道,在外人跟前,对待两位夫人向来是深情款款的。
    两个小丫头异口同声:“可能就是吃坏了东西,已经请老汤头去看过了,可惜不怎样见效。”
    ☆、第五十二章 求个黄道吉日
    百里九与诺雅对视一眼:“你自己先回一念堂吧,我去看看究竟怎样了?”
    诺雅点点头,眼见百里九跟在两个丫头身后去了浮世阁方向,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怕是果真厨房里做菜不干净,自己作为临时掌家夫人,总要过问一声,转身去了厨房方向。
    半路上正好遇到去厨房里提水的一位婆子,正是海棠湾老夫人跟前当差的,自然识得诺雅,笑着给诺雅请安问好。
    “林姨娘这是要去哪里,若是小事情就交代给婆子去办。”
    诺雅担心老夫人,就出声问道:“今日老夫人可好?晚饭是小厨房单做的吗?”
    “谢林姨娘关心,老夫人今日也是吃的大厨房做的饭菜,胃口挺好,已经歇下了。”
    诺雅点点头:“那就好,我听说两位夫人今日身体不适,吃坏了肚子,老夫人那里的饮食可要劳烦你多操心了,夜里让值夜的丫头警醒一些。”
    婆子不屑地撇撇嘴:“林姨娘这是要去厨房了?”
    诺雅点点头:“我去问问怎样回事?究竟是谁的责任。”
    “您就安心回院子休息就是,这样冷的天,又不是三伏天气,饭菜能有什么问题?两位夫人这是作幺蛾子呢。”婆子凑在跟前小声道。
    诺雅一怔,不解其意。
    “今个九爷带着你去大营的事情,不知道是谁乱嚼舌根,传到两人耳朵里,这是心里有气,故意找点事端出来呢,您就不用搭理。”然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安夫人原本是想找个借口将九爷拉到自家浮世阁过夜的,谁料秦夫人有样学样,也派了个小丫头过去跟着学,两人又杠上了。老夫人一早就找了下人问清楚,所以也不掺和她们,自顾歇下了。”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诺雅有些头疼,安若兮原本颇有心机的一个人,这是被秦宠儿折腾得脑子离家出走了吗?怎么也玩起这样低劣的手段?她谢过婆子好意,毫不吝啬地摸出赏钱打赏了,径直回了一念堂歇下。
    第二天晨起的时候,诺雅方才听说,昨天夜里百里九“爱妻心切”,心急如焚地命侍卫寻了城里五六个大夫过来,给两位腹痛难忍的夫人看诊,得出了好几种截然不同的诊断结果,各自开了五六服药,每样都煎了满满一大碗,然后强哄着两位“讳疾忌医”的夫人喝下去。
    后来,这多药混在一起,两人果真肚子痛起来,如翻江倒海一般,频繁地跑净房,恭桶一个个地换,把百里九急得好像热锅蚂蚁一般,跺脚叫骂着庸医害人,坚持继续寻有名望的大夫来看。
    先是安若兮,后是秦宠儿,终于熬不住,告诉百里九自己泄了火下来,已经无恙了。
    看着几乎脱水的两个美人,把百里九心疼得不要不要的,好言劝慰半晌,方才极不放心地回了书房和衣而眠。而秦、安二人可就没有这样幸运,听说折腾了大半夜,天亮时方才朦胧睡去。
    府里下人不明内情的,都感慨两人身子娇贵,一样的饭菜,她们吃了就闹腾得鸡犬不宁,残羹剩饭下人分来吃了倒是安然无恙。
    诺雅窃笑百里九这样阴损,心里解气,一口气多吃了三个水晶虾仁包。还未放下粥碗,老夫人就让人带过话来,今天要一起到枫林寺上香磕头布施。
    这是百里家每年年底必不可少的规矩,平时多做功德,年尾更是大手笔。一是为了给家中上战场的男丁祈福保平安,二是将这次出征的忠烈牌位运往枫林寺,请大师帮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们超度。
    原本烧香的事情是老夫人早就一口应下来要亲自去的,还要带着秦、安二人随行,提前几日就叮嘱诺雅开始置办所需的所有香烛灯油及布施。
    临到跟前,秦宠儿与安若兮连个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浑身虚脱,自然不能去。
    老夫人也变卦,改变了主意。说是百里九这些时日懂事了许多,不再四处游手好闲,留恋青楼,定然是菩萨显灵,要他一起去还个愿。又道礼佛的香烛布施杂乱,要诺雅相跟着一起。
    烧香念佛的事情,诺雅不情愿,但是对于那些马革裹尸的将士们,她却满怀敬意,所以一口应承了下来。
    早饭过后,老将军就出了城,说是远在云南边境的镇远候今日携家眷进京,在京中过年,他要出城迎接,中午接风洗尘,就不回将军府了。
    百里九昨日里没有休息好,骑在马上打瞌睡,看起来迷迷瞪瞪的。
    诺雅和老夫人共乘一车,怀里揣着手炉,颇不放心,频频向外看,唯恐他一个不小心,再从马背上一头栽下来。心尖儿随着那马背上摇摇晃晃的背影,也颤颤巍巍的。
    老夫人全都看在眼里,眼角眉梢抑制不住的笑意,轻轻地咳了一声,敛了脸上的喜色,仍旧端着婆婆的架子。
    诺雅慌忙放下车帘,偷瞟老夫人一眼,掩饰道:“这次上供用的檀香挺好闻的,就是气味太浓郁了一些。”
    老夫人也不戳破,闭着眼正色道:“你和小九成亲也有些时日了,到了枫林寺,记得向菩萨上一炷求子香。”
    八字还没有一撇,老夫人想得倒是长远。一句话将诺雅羞得无地自容,支吾着推脱道:“九爷还未娶妻,正室尚且没有所出,怎可以乱了长序?”
    这是最初嫁入将军府老夫人闻听诺雅怀孕时候的说辞,诺雅毫不客气地拿出来当挡箭牌。
    “你们三人天天搅合得府里不太平,让我老婆子焦头烂额的,小九娶妻自然要慎重,必然寻个能降得住你们三个的,正在慢慢挑着。你们先生养了,回头记在大夫人名下就是,绝对不会委屈他。”
    老夫人说得理所当然,觉得是高抬了诺雅。这也是许多大户人家的姬妾求之不得的事情。毕竟庶出的儿子在府里都没有什么地位,若是能被抬了嫡,记在正室名下,纵然待遇有偏颇,比不得正室所出,但是前途明显就敞亮许多。生身姨娘自然也水涨船高,后半生有指望了。
    诺雅不屑,她的侍妾翻身计划,就从来没有想过母凭子贵这一招,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但是百里九这只色狼压根就不稀罕孩子!换做女人,哪怕是棵歪脖树,冲着他抛个媚眼,他百里九绝对跳着脚地往套里钻!
    而且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生一只小包袱出来拖后腿,妨碍自己的百年大计,嫁个祖宗生个爹,怀胎十月管教不得,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更何况还要管别人叫娘!想想都难以忍受,简直水深火热,赔本生意谁做?
    最主要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百里九会将自己的儿子教养成什么德行,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越想越恐怖!她甚至想象得到,一个珠圆玉润的粉团子,被百里九教唆着,在脂粉堆里打着滚儿吃奶的无耻样子。
    林诺雅勾着头扭过身子,只假作羞涩不语,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老夫人甚是满意,撩开车窗上的棉帘,冲着外面的百里九道:“一会儿到了枫林寺,上香的时候心里要虔诚一些,不要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
    百里九骑在高头大马上,听老夫人训话,慢下来紧随着马车,一边应着,一边冲着里面的诺雅不怀好意地笑笑:“记得在军营里我跟你说过的话,到时候提醒我千万不要忘记了,这才是大事。”
    一句话令诺雅的脸腾的一下又火烧火燎起来,这个流氓竟然当着老夫人的面调戏起自己来了,胆子也恁大了一些。
    老夫人奇怪地问:“什么话?”
    “喔,就是找一嗔老和尚帮忙给算个黄道吉日......”
    林诺雅一把就拽着棉帘放了下来,慌忙打断了百里九的话:“呃,就是一念堂不是已经修缮好了嘛,找个黄道吉日搬回去住。”
    “对,找个黄道吉日圆房。”车外的百里九偷笑着插嘴道。
    车外有人低声地笑。
    老夫人嗔怪道:“这大人了,连个话也不会说,什么叫圆房?那叫暖房!还用找什么日子,年前就搬进去,新年新气象,过个体面年。”
    车外百里九哈哈地笑:“就听老娘的。”
    车里的诺雅愈加羞窘,干脆闭了嘴,免得自讨羞辱。
    马车到了枫林寺山下,依旧是弃车拾级而上,下人担着灯油纸箔走在身后,突然道:“好像有一捆香烛落在马车上了,我回去取了来。”
    “担着担子辛苦,就不要跑冤枉路了,到前面庙会买些就是。”
    诺雅踮脚远眺,奇怪道:“往日这时候,庙会的摊子早就摆起来了,怎么今日这样萧条?”
    走近一些,发现果然如是,往日喧闹的庙会上,今日格外冷清,只零零落落地有几个卖纸箔的摊位。
    “想来应该是大年将近,都回家筹备年货去了,哪里还有人大冷天地出来挨冻。”百里九牢骚道。
    “往年我也都是这个时候来上香,都喧闹得很,穷人家哪有那样奢侈,都巴不得多做几日营生,好过个肥年。今日委实有些奇怪。”
    ☆、第五十三章 把你小心肝借来用用
    下人到庙会上重新添置了香烛,趁机向着摊主奇怪地问:“老板,怎么今年庙会散得这样早?”
    那摊主惊慌地瞥一眼一旁太阳地儿里闲坐喝茶的几个汉子,利落地打包好香烛递过去:“莫问那多,招惹是非。”
    下人见那几人全都凶神恶煞,不是善茬,也不像寻常的地痞流氓,就转身回来,低声地说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夫人见不是好招惹的人物,摊主们又讳莫如深,不愿意说,就连声催促着赶紧上山,莫误了时辰。
    一行人径直上了山,却见往日里香火缭绕,香客络绎不绝的枫林寺,今日竟然闭了中间大门,仅余角门出入,香客也明显是少了起来,寥寥无几。出门皆摇头叹息,小声窃窃私语。
    几人诧异,自小门进入,有在院子里洒扫的小沙弥转身见了,惊喜地一溜小跑,冲着诺雅抬脸一笑:“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正是那日跟诺雅在厨房里说话的小沙弥。
    诺雅弯腰,问小和尚:“怎么今日贵寺看着这样清冷?香客也没有几个?”
    小沙弥一听,顿时气得红了眼圈:“还不是李茗祖那个王八蛋做的好事!”
    “李茗祖?他是谁?”诺雅奇怪地问。
    “无戒,休得诳语!”小沙弥还未开口回答,就被人疾声喝止住了。
    诺雅转头,见是一个白面团一般的笑脸和尚,向着他们急匆匆地跑过来,肚子上的肉随着急促的步子水纹样颤动,正是那日在厨房里见的无妄大师。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冲着三人行个佛礼:“不知老夫人驾到,有失远迎,请后院禅房吃茶歇息。”
    “禅房?”老夫人有些讶异:“我们带了新的忠烈牌位过来,还要劳烦师傅们安置超度,不先去宝殿给菩萨佛祖上香诵经么?”
    无妄面色略有尴尬:“师傅请您先行屈尊到后院禅房,宝殿如今正在修缮之中。”
    怎么会挑选年底年初香火正旺的时候修缮?再说这天气天寒地冻的,也不是时候啊。宝殿门口的确是有工匠模样的人来往,三三两两的香客在门口顿足,向里窥探两眼,也不叩拜,摇头叹息着走了。
    百里九顿时起疑:“一嗔老和尚呢?”
    “师傅他老人家今日身体有恙,不太方便见客,还请百里施主见谅。”
    百里九闻言不吭声,径直向着那宝殿走过去。无妄见无法拦阻,跺跺脚叹息一声,相跟了过去。
    宝殿里,虽然已经简单休整过了,却仍旧满目狼藉。正中的释迦牟尼佛像金身斑驳,断了一只手臂,身上尚有刀削斧砍的痕迹。旁边的塑像全都蒙了红布,显而易见,定然是被毁的不成模样。
    老夫人一见,面色大变,三两步进去,巡视一圈,转过身来的时候,声色俱厉,怒声呵斥道:“我百里家在大殿里供奉的忠烈牌位呢?!”
    “对不起,老夫人,是小寺的罪过。”无妄面有惭色:“其实正想着人给老夫人送个口信,请您再重新请个忠烈牌位。原先的,被毁了。”
    “什么?”老夫人大吃一惊:“是谁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毁了我大楚忠烈将士的牌位?!”
    无妄支支吾吾半晌方才道:“老夫人先不要生气,消消火,您先到厢房之中喝杯香茗,我再跟您解释。”
    老夫人有些恼怒:“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喝茶?究竟是谁?你赶紧说,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也是一个泼辣脾气,诺雅第一次见她这样大的冲冠怒火,威压十足,直接将无妄震慑住,头也不敢抬。
    “是不是李茗祖?”一旁的百里九沉声问道。
    无妄见已经无法搪塞过去,挥手屏退了大殿里忙碌的工匠和和尚,方才颔首道声“罪过”,然后将事情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事情起因在于山脚庙会,那李茗祖手下的狗腿子见庙会上人来人往,是个生财的风水宝地,就把主意打在了这里。约莫七、八天以前,差了人到庙会之上向摊贩索取高额的场地费用,若是不给,就拳打脚踢,赶了出去。
    庙会之上的摊贩都是小本生意养家糊口,不过只是求个全家温饱,哪里有那许多银两缴纳场地费用?全都敢怒不敢言,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就找人带头上山找师傅,希望能帮着劝解一二。
    师傅他老人家可怜百姓凄苦,就向那些恶人求情,希望高抬贵手,或者少收取一些,放个活路。那些恶人都是嚣张跋扈习惯的,哪里能听得进劝告?最初时不过是骂骂咧咧的,还并不敢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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