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用晚饭了,这会子找自己做什么?难不成是大伯母有事?房延敬心里突然烦燥起来,对于这个亲娘,自从母亲过世,他一直想见一见,可见了才发现,还不如不见。
    他的这个亲娘,除却第一次见似乎有些感慨,用帕子抹了眼睛,便口口声声都是教他所谓的为官之道,说是为着骨肉团聚,却不过是想让他调回京中,为房家谋利。
    怪不得母亲要移居金陵,这边至少能过一过清静的日子。
    这会子不知道又闹出什么事来!他不敢耽搁,脚步匆匆回了后院的西厢房。
    看到房延敬,正在给房巽喂饭的母亲连忙站起来,将银勺子交给崔嬷嬷。
    “爹爹!”看到父亲,房巽一挺身,从崔嬷嬷腿上跳了下来,张开肥嫩的小手,扑了过去。
    父亲笑着把自己抱在怀里,“咱们姐儿真乖!”却看到房巽腰上的玉牌,转头看向母亲,“这东西还是不要给她带着,太扎眼了!”
    林家低调惯了,有钱却不显。
    崔嬷嬷连忙上前解释,“太太嘱咐过了,一回来就让人把铁牌子给收起来了,可这个玉牌姐儿不撒手,非要带着,连睡觉的时候都抓着,我也没法子!”
    母亲让人取了个荷包过来,“给她装到荷包里头,装起来戴上!”
    房巽由着母亲亲自将雕了五福的缠金丝流苏玉牌放到了绣了双鱼的荷包里,仔细的系在自己的腰间,她伸出小手摸了摸,冲父亲咯咯的笑。
    母亲让人在暖阁摆了饭,吩咐崔嬷嬷带自己出去玩,可房巽在父亲怀里,怎么都不肯下来,父亲只好将她也抱去了暖阁。
    暖阁里只留了春分伺候,房巽乖乖的坐在母亲的怀里,睁着大眼睛看父亲,一副乖巧的样子。
    母亲正襟危坐,一面看着春分摆饭,一面将梅香说的话转述给父亲听,“……说是给姐儿买糖果子的时候遇见的,说是从庐州逃过来,地里收不上什么粮食,而且庐州今年的赋税又加了一成!”
    父亲诧异极了,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胆子真大啊!今年大旱,徐阁老等人上书朝廷,农税减了三成,庐州一带更是减到五成!”
    “去了损耗,至少是五成的税银进了自家的口袋,只庐州一地恐怕就有上百万两银子!”母亲脸色微变,她是从小跟着舅舅在铺子里听回事的,对于钱粮,更为敏感。
    “上百万两银子,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父亲猛的一拍八仙桌,桌上的碗碟轻颤,发出刺耳的声音。
    父亲攥紧拳头,起身走了两步,又走回来,来回走了几次,才恨恨的道,“我要写封信把这事儿告诉大伯父!”
    房巽看着愤怒的父亲,先是惊讶,而后便是深深的担心。大伯父不会管这事儿的,他管不了,更是不想管,说不得他还要劝父亲莫要出头。
    “婉娘,我现在才知道母亲说的‘为官不易’的话,想做一个好官,一个清官,实在太难了!”父亲声音有些大,春分将门关了,带了小丫头守在门外。
    母亲见父亲有些激动,连忙上前握了父亲的手,点着头,郑重的道,“我知道,我知道,姑母不愿你入仕,想让你从商,你找了我父亲帮你说向,姑母这才给了你两年之期让你去考童试,若考不上,便要从商,再不去想仕途一事,谁知你竟一次就考中了,姑母虽百般不愿,却只得送你去书院念书!这么多年,你一心想做个好官!你做的很好,今年大旱,咱们六合县却不曾有人饿死,也没有那欺人的恶霸!”
    父亲摇摇头,眉头紧蹙,“可是,我还是有很多事情管不了。你知道今天那个李公子是谁?”
    “会是谁?”母亲问出了口,却似乎不是在问父亲,她眉头轻蹙,似乎想到了什么。
    房巽也竖起小耳朵,父亲已经知道了此人的身份么?
    若是知道,父亲会借此机会结交还是避的远远的呢?
    梁王虽说败了,可到底还有一二十年的风光!
    “即是跟着许大人来的定山寺,那个李公子定是京中权贵,何况他又姓李,自然是皇家一脉……”母亲缓缓道来,让房巽听的心惊。
    母亲,比她想的还要聪明!
    “对,是什么人我没有问,许大人这样做,不过就是卖我一个人情,让我结交贵人罢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卖我这个人情,那是要我还他一个人情!”父亲的愤怒一点儿也没有减少,“六合县挨着来安县的胡家村,村南有几十亩旱地。陈秀才一家五口,全靠这几十亩旱地过活,不想去年陈秀才一病不起,其妻关氏便将田地押给了郑家,给陈秀才看病。关氏不识字,以为只是一年的契,一年后多交一半的银子就能把地赎回来,谁知郑家拿出契来,竟是放的印子钱,关氏要拿出三倍的银子才能赎地,郑家是来安县人,陈秀才将状纸递到了来安县,许大人不接,说这地处于六合县,只能递到了六合县,陈秀才便来六合递了诉状!”
    “郑家是滁州知府高支复的妻舅娘家,许大人怎敢得罪?”母亲怅然叹息。
    “他何止是不想得罪,他还想让我包庇郑家!他说这是为我好!”父亲显然更愤怒了,他背过身去,紧紧攥着拳头。
    “这块地虽在六合县,可郑家却是来安县人,按律法,来安县同样可接诉状,如今他推掉,把难题丢给了你。他替郑家说好话,既讨好了高知府,又卖了你人情,怕你多心,又介绍了李公子给你,想把你拉拢过去!你若是怕了,徇私枉法判了郑家无错,那这把柄就落在了他们手里,以后再想划清关系,再无可能!”母亲明白的很,她替父亲担心起来,“你若公正严明,判了郑家赔地,那不但得罪了郑家,得罪了高知府,还将他的好意驳了,这六合县的县令你还能当几日?”
    房巽听的认真,母亲分析的真是通透!
    许大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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