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悦自小经历的就是管理局的严苛训练,冷不丁被皇叔这么敲了一下手背, 丝毫不觉得疼, 反倒愣愣的。
    以前训练时, 她所受的刑罚要比这不轻不重的一下子要严重得多,后来她升为金牌,除了管理局高层以外也没人敢对她放肆, 反而在这饭桌上,皇叔那似长辈般责备中带着几许无奈的眼神, 让她这个无父无母从不被管教的人感受到了些许亲情。
    太难得了,在这皇家。
    “朕对皇叔说的,都是真话。”她默默缩回了夹菜的手, 夹了块肉放进姬晔碗里,忽然对他笑了一下, “皇叔也要多吃肉, 补补身体。”
    在她饱含期待的目光中,姬晔冷下来的脸微微一僵,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 最后还是面无表情地吃了。
    算了……这次回燕都,姬无朝的确长大不少。放在以前,他们之间关心十分紧张, 别说给他夹菜, 就算在宫中打了照面, 他也绝不主动开口叫皇叔, 而现在的情形, 已经比他料想的好太多了。
    小皇帝坐在这个位置,一些决议多半不被众臣认同,在他面前故意说出司空家少主的身份,只是小孩儿心态未改,想让他刮目相看,赢得夸赞吧。
    姬晔的目光不再那么冷冽,也没再纠缠于刚才的话题,安静下来。玄司北一如往常那般优雅的细嚼慢咽,如水的眸光,总是意味深长地落在宋悦身上,不带任何杀伤力,却总能让人心底生寒。
    他注意着她落筷的几样菜,不由自主的想到宋悦。
    这两人,就连喜好都如此相近么?不知道是宋悦影响了姬无朝的口味,还是姬无朝改变了宋悦的习惯……想到后者,他轻轻捏紧了筷子,凤眸微微眯起。
    宋悦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担当自己左膀右臂的人,几次下来,也摸清了皇叔的弱点——似乎只要她向他示好,不管之前他生的什么气,都会缓和脸色。
    真是奇怪的属性,不过,她算是找到了讨他开心的方法。放在皇叔身上的那一半兵符,她也不着急取了。目前来说,还是玄司北私藏的那一半兵符对她的威胁最大。
    一顿饭下来,姬晔似有若无地针对着玄司北,话里话外让她小心这位相国,颇有让他人取代之意。宋悦看着玄司北的眼色,并未答应,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应付了过去。
    皇叔现在还不知道玄司北暗地里的势力到底有多少,其实就连她也没完全调查出他的底儿,如若就这样贸然行动,一旦他急了,拼命反扑,对他们反而不利。
    最好是在他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拔除他的爪牙。
    午膳之后,玄司北依然被禁止再入御书房。经过饭桌上那一出,他也知道处处针对他的人是谁,但偏生按兵不动,沉着得让宋悦都有点看不懂了。
    既然不用批折子,那么他下午的时间便空了出来,告退之后,便离开了皇宫,丝毫不留恋。
    姬晔本就信不过这个新上任的相国,午膳之后,就特意带着宋悦登上了高楼,凭栏而立。宋悦起先还觉得皇叔做事越发神秘了,直到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正好是御书房附近的一片园林,玄司北一袭华贵的月白色,在一群宫女中,尤其显眼。
    不用多说,宋悦立马明白了姬晔的意思:“朕还道皇叔是带我来看风景的……原来别有深意。”
    姬晔眸中异光闪过,似乎有些意外:“以前未曾发觉,你竟也有此等悟性。”
    宋悦暗自腹诽,他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比如说国库的存银,比如说司空彦,再比如说官仓的余粮……不过这些要是给他知道了,她反倒解释不通原因。
    “此人疑点重重,想要进入御书房,目的没那么简单。”姬晔的目光落在玄司北的身上,那是第一次,严厉中带上了尖锐的敌意,“我知道,皇上既然重用他,他的能力不容置疑,但这次……我想让皇上知道,有些人,是不能轻易相信的。”
    宋悦目光遥远,点了点头。
    这点皇叔倒是看得挺准,果然阅历这种东西能让人变得敏锐。
    御书房外,碰了软钉子的玄司北没有丝毫停留,轻轻颔首,转身就走,步履依然与来时一般优雅,面目依旧从容。
    这番镇静,出乎了姬晔的预料,让姬晔不得不更加慎重地重新审视他:“这位相国的资料一片空白,绝非偶然,其中一定有所隐瞒。看他的走向,是要出宫。如若皇上不信我的话,不妨跟过去,亲眼看看……”
    以前姬无朝从来不会听信于他,把他当成一个外人,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亡国之路。而如今,姬无朝对他悄悄转变了态度,不由让他燃起一丝希望。
    他原本吩咐下面的,不得让相国靠近御书房,目的就不止是保护姬无朝,更有试探的意味。可这位不显山露水的相国却没有任何反应,用膳时也依旧优雅从容,就算被他暗中针对,嘴角也一直挑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一切都不是阻碍,一句句话里的陷阱也因为他的按兵不动而避开——
    这样的情绪控制力,这样的城府,足以见得这位权倾朝野的相国是多么危险,姬无朝年纪毕竟轻,从小被保护得太过,又从未遇见过狠角色——他绝非是姬无朝能对付得了的,更何况如今的姬无朝还未察觉他的处境有多危险!
    “如今,既然站在这个位置,就要有面临危险的觉悟……就算这样很残忍,我也一定要让你明白你所面临的险境。”他垂眸掩去心下的不忍,话语变得有些强硬。
    就像悬崖上的老鹰会把自己的孩子从空中抛下,让他们在面临被摔下深渊的绝境时学会飞翔——先皇不在了,这个恶人,只有他来做。他要亲自拆去隔绝风雨的温巢,让姬无朝亲自看看眼前的万丈深渊。
    ……
    玄司北安静地出了宫,坐进了马车。姬晔带着宋悦尾随其后,掩住她的口鼻,控制在安全距离之外,跟踪着他。
    姬晔常年征战,看那硬朗的身子骨就知道他一定练过武,而且不弱,运起轻功带着她跃上了一处八层的宝塔。
    宋悦穿着一身便服,心情有点复杂。刚才被抱着带上来的时候,她是本能的想捂住胸口的,然而姬无朝之前又是裹胸又是吃丹药,导致这小平板儿的身材,就连皇叔都发觉哪怕一丁点的异样……
    而且他没必要掩住她口鼻的。她内力说不定不比他弱,只是系统出品的内力药剂和古代纯正修炼出来的内力还是有些差别的,一般是内力越高深的人越能察觉出其他练武者的气息,但对于她用药物增加的内力,不受这个限制,只要她不使用,就很难被人发现。
    再说,距离玄司北已经这么远了,他们也没移动,而是混在街区旁,这样嘈杂的环境,他要静下心来分辨气息,难如登天,根本不用担心。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玄司北的马车徐徐驶入一处人流稀少的街道,分辨他的动向。只是越看,宋悦就越是心惊。
    那条街……好生眼熟。
    眼熟个鬼啊,那不就是往你家走吗?
    宋悦:?!!
    ……
    行驶在路上的马车没有停歇,只是玄司北轻轻撩起了车帘一角,冷漠无感的目光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往一个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随后便放下了帘子。
    多心了么?
    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马车停靠在一间不算太大的宅院前候着,他则是径直推开门,回到了宋悦生前的住处。在那熟悉的庭院前,闭上眼睛,便能想象出她穿着一袭朴素的粗布衫,站在合欢树下的模样。
    现在合欢已经开了花,针尖似的花瓣底座是白云般的柔和,景是最漂亮的景,可人却已经回不来了。
    玄司北双眸缓缓阖上,嘴角勾起一抹勉强的笑。
    身为楚国最骄傲的皇子,怎么能脆弱。就算心里的沉重无以复加,在那些燕国人面前,也要轻松的笑出来。
    ——白日里在皇宫中碰壁,他不言不语便安静退下,实在是没有争辩的心思。按照日子,今日傍晚他便要为宋悦立冢,时候也是算定好的,一刻都拖不得。
    天意如此吧,早些准备也好。
    他带了鲜花,又将宋悦生前最喜欢的衣物首饰全都翻了出来,路过她房间时,还在床头停了片刻,仔细确认了一遍,清点发现没有东西落下,便退了出去。
    车夫将一个黑色的大箱子搬上了马车。
    远远的,宋悦和姬晔换了一座茶楼,站在窗边看着这一幕。宋悦一脸呆滞,隐隐猜出了什么:“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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