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有霉味儿,了无生气。
    瞧着房子里的这些东西,贺清时第一次生出了陌生感。太久没有看到,熟悉感逐渐褪去,如今竟然有了陌生感。
    苏缈喜欢梨花,当初就是看中了岑岭的梨花多,他才找关系花重金在这里买了块地皮,找人盖了这栋别墅。每年都会陪她回来住上一阵。
    每次过来,贵叔兰姨都会随行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然后媛媛也会一起过来。一大家子的人住在一起,远离城市喧闹,宁静悠远,其乐融融。
    苏缈当初就常常说以后年纪大了,他们俩就搬到这里来住。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
    后来苏缈走了,每年岑岭的梨花盛开,他觉得她一定会回来看的,她生前那么喜欢梨花。所以一到三月,他便要回来住上一周。贵叔和兰姨会提前过来替他收拾好房间。
    一周内,手机关机,与世隔绝,不与任何人联系,也不处理任何工作,就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住上一周。
    走的时候,贵叔和兰姨又会将房子恢复原样。
    院子里的草又长高了,无比茂盛,都盖过人膝盖了。
    石桌石凳在原地,桌面上枯枝败叶落满了。
    那棵健硕的枇杷树已经没了枇杷,只剩下满树葱绿的叶子。一阵风吹来,叶子沙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浅浅清唱。
    霍初雪站在后门口,欲抬脚进去。手臂被人一拉,听见男人低沉暗哑的嗓音,“别踩进去!”
    “嗯?”
    贺清时说:“草长得太高了,当心有蛇。”
    霍初雪:“……”
    她赶紧把脚给缩了回来。十个女孩子有九个怕蛇,这种爬行动物霍初雪也是怕得要死。一听到都毛骨悚然。
    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贺清时便把后门给关了。
    他扬了扬手心里的一串钥匙,声响清脆,“带你到楼上看看。”
    第29章 第28棵树
    小别墅的二楼比一楼要大得多, 客厅、主卧、侧卧、书房, 还有一个婴儿房。
    客厅向阳,干燥清爽。不过还是有很多灰尘,空气里滞留着一股浓郁的尘土味。傍晚时分,日光直直照进来, 将所有的家具都镶了浅浅的金色。
    从客厅往外看,远山青黛,巍峨延绵。大片梨树林隐在落日的余晖下, 时起彼浮。
    视线开阔, 岑岭的好风光尽收眼底。
    她不禁感叹一声:“这里真漂亮啊!特别适合养老。”
    贺清时站在她右手边,晕暖的光照在他身上,他英气挺拔,被日光包围,眉眼平和。
    他看着房子里的物什, 一时间似乎跨过漫长的时间长河, 他回到了过去,看到了熟悉的一切。
    他坐在院子里看书,苏缈为他煮茶,整个院子都是弥漫浓郁的茶香。是岑岭一带独有的涑明茶。
    媛媛在荡秋千,秋千晃得很高, 她笑声清脆。
    兰姨坐在院子的一角安静地织毛衣,每年都会给家里人织上一件,一针一线,都是心血。
    贵叔在院子里刨出一片地, 在上面种上一些瓜果蔬菜。他总说外面买的农药太多。
    那个时候时光简单而纯粹,是那么的美好。当时稀松平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回首,弥足珍贵。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没人能够回到过去。
    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夷为平地,一切就都只能停留在记忆里。
    男人的余光悠长而深邃,蕴藏着很深很深的情绪,一时间变得迷离。
    人都是感性的,触景伤情在所难免。霍初雪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了过去。
    他喃喃低语:“我之前造这栋房子的时候,就想着以后年纪大了,来这里安度晚年。这边空气好,景色宜人,很适合我们养老。不过现在是不可能了。过不了多久这房子就会没了。”
    霍初雪听不懂他的话,拧眉问:“什么意思?”
    什么叫房子会没了?
    “政府规划,要大力发展岑岭的旅游业。所以这一大片都要建度假山庄。”贺清时扬手指了指,告诉她:“这周围全被划进去了,前不久通知已经下来了,很快,这里很快就会被夷为平地。”
    他顿了顿,嗓音压得很低,“这是我最后一次回来了。”
    所以说没有什么会是长久的,哪怕是钢筋和混疑土锻造的别墅,坚如磐石。可在面对政府规划,面对那些现代化工具时也会瞬间化为碎片。
    就像十年前那场地震,仅仅十秒钟,就十秒,天崩地裂,偌大的望川县城被夷为平地,带走了无数人,让无数个家庭支离破碎,满目疮痍。
    ——
    贺清时先带霍初雪去看了书房。
    书房的面积很大,装修风格简约明快。整个书房因为木色地板和极浅的黄绿色壁纸而变得沉静安宁,嫩绿色的扶手椅将其自身的简约带入空间,安闲也清灵。简单明晰的线条成为空间的一大亮点,深浅分明,又透着一股文雅。
    这间书房设计得尤其精致大气。对比之下,家里母亲那间书房就显得寒酸了一些。
    三面墙壁都设计了大面积的立体书架,开了一扇落地窗,大面的落地镜映照出外头葱郁的梨树林,青山巍峨,无限好风光。
    霞光穿透玻璃,大片日光抖落进来,映照着空荡的书架。有限的几本书成为聚焦点,编码整齐的书脊,流利的线条不似原来那般纤毫毕现,反而尽数柔化在了落日余晖的瑰丽中。
    书房正中间摆一张白色的书桌。桌面上空荡,什么东西都没放,显得格外单调。
    书架上书很少,很空荡,零星放着一些书籍。
    闲置了太久,书架上布了一层厚厚的灰。
    霍初雪在书架前囫囵转一圈,意外地看到了两本高中的英语课本。书本受潮,纸张泛黄,页脚微卷,久经时间淬炼。
    她之前听贺清时讲过,他太太生前是老师,如今看来是个高中英语老师。
    贺清时见她在看这英语书,告诉她:“我太太生前是英语老师。”
    真是凑巧,都是英语老师!
    同样都是高中英语老师,霍初雪不免想起苏老师。一时间神情有些怅然。
    她说:“我高中的一个英语老师,超厉害的,讲课讲得特别好,去过很多地方,眼界开阔,教给我很多东西。她与众不同,别的班都在上课,她给我们放电影看。那种全英文,对着字幕看。那个时候很多班都羡慕我们。我是她的课代表,我非常喜欢她。可惜后面她走了,我连葬礼都没机会参加。那天在西子人家,我们班同学聚会,很多老师都到了,就她没到。”
    难怪那天晚上她那么不在状态,眼里蒙着大雾,眼神哀伤。
    贺清时静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他太懂喜欢的人离开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他抖动两下手里的那串钥匙,“去看看主卧。”
    霍初雪哦一声,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钥匙插.进锁眼,拧动两下,主卧门被应声打开。
    主卧很大,所有家具都用白布遮盖住。霍初雪四下扫了两眼,并没有看到任何照片。
    室内很清凉,置身其中,丝毫感觉不到热。
    霍初雪是个乐天派,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一会儿便恢复如常。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该怎么安慰我?”她凑到贺清时跟前,拍了下他肩膀,豪气云天,“你千万别安慰我,我难受不过三秒。我喜欢她,就永远会记得她。虽然偶尔想起她时会难受,可并不会持续太久。因为我始终认为离开的人肯定更希望我们开心,不要为了他们暗自神伤。”
    贺清时觉得这话就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低声说:“你说得很对。”
    只可惜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说和做始终是两回事。道理谁都会说,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主卧还带有一个小型的阳台,用一扇玻璃拉门隔开。
    霍初雪赶紧拉开那拉门,她想去阳台看看。门久未开,门柄生锈,手握过,映出好几道铁锈。
    她倒是没太在意,用力搓搓手。
    阳台上各种废弃的花盆散落各处。凌霄花和爬墙虎将整个阳台都爬满了,藤蔓四处延伸,有些都爬到了地上。足以可见它惊人的生命力。
    几株杂草顽强地长在角落里,增添几抹绿意。
    整个阳台杂草横生,荒凉而陈旧。
    当真是应了那句歌词——
    “旧故里草木深。”
    霍初雪扶住栏杆,往阳台下看了看,发现主卧下面就是后院。石桌石凳映入眼帘。枇杷树枝干高耸笔直,直直伸入云端。
    原来她之前坐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个背阴的房间就是贺清时的主卧。
    贺清时看着这些花盆说:“我太太生前喜欢栽花种草,就喜欢打理这些东西,家里都种满了。”
    霍初雪笑起来,“很多蕙质兰心的女人都喜欢栽花种草,我妈妈也很喜欢,家里也种了很多盆栽。像我就不会,我这人比较懒,没那个心力去打理它们,还不如去花店买现成的盆栽回去摆摆。”
    贺清时:“……”
    他失笑,“这么说来我上次送你的那盆豆瓣绿被你养得怎么样?”
    “我养得可好了,水和养料都没断过,它长得可健康了。” 她掏出手机,“不信我给你看照片。”
    她说着就调出相册,拿给他看,“喏,你快看,是不是长得特别好啊?”
    贺清时往前探身,照片里那盆豆瓣绿枝叶茂盛,苍翠葱绿,生机勃勃。不过就是长得太密、太多,花盆都快装不下了它了,明显是“发福”了。
    咋一抬头,不经意间又扫到霍初雪领口之下的旖旎风光,那点肌肤白皙莹润,如白玉一样光洁剔透。
    一时间喉咙一紧,身体一阵燥热。那种从心底衍生出来的羞耻感迅速蔓延全身,如烈火灼烧。
    他赶紧收回目光,慌乱地退后两步,和她拉开距离。
    霍初雪不明所以,问:“你怎么了?”
    他强行压制住,说:“你该给它修剪一下枝桠了,别任由它疯长。”
    顿了一秒,扔下一句,“我去下洗手间。”
    颇有一股落荒而逃的阵势!
    霍初雪看着男人匆忙的背影,一头雾水。这人是怎么了?
    ——
    贺清时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不断用冷水拍脸,试图冷静下来。冷水浇在脸上,清凉无比,可始终压制不住心火。
    那近乎透明的肌肤,那一抹柔软,属于女孩子特有的玲珑的弧度,娉婷的身段……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势不可挡,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放,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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