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这时,陈淮安拴好了马,提着两坛子酒赶了进来。
    陈淮安年青,人高马大,还曾在万花楼砸过场子,是万花楼东家画了画像,叫大家认得准准儿的,绝不许他入内的哪个人。
    所以,跑堂立刻伸手就来拦了:“哎哎,陈二大爷,这酒楼今儿客满,您是不能进去的。便这位大姑娘,要不您也……”
    显然,因为是跟着陈淮安来的,跑堂连锦棠也不准入内了。
    锦棠本是在前面,忽而回眸,眸光细细儿的勾了陈淮安一眼,似乎是在揶揄:瞧瞧你这臭大街的名声。
    她接过两坛子酒,道:“陈仆,去把马刷了,喂了,然后就在外头等着,本小姐一会儿要用马的。”
    好家伙,转眼之间,她成了大小姐,陈淮安就成她的仆人了。
    往后退了两步,遥遥望着锦棠细腕提着两罐子酒进了万花楼,陈淮安笑着答了声:“好。”
    要真是个老仆,她要一辈子不嫌弃,不离不弃,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淮安,我是你亲妈,这回让你考第一,好不好?
    陈淮安:身处的时代,考官的格局,都有偏差,作者要真给第一,就是金手指了。
    所以,猜猜,淮安这次考第几?
    以及以及,锦棠要用亲手酿的酒,征服一众大老爷们的胃啦~~~~
    第72章 马屁不穿
    隔壁一张大圆桌,秦州知府王世昆为东道主,居中而坐。
    陕甘学政张宝璐则坐在他的右侧,而提学御史陆平,则坐在他的左侧。
    张宝璐年不过三十七,秦州男人的白皙肤色,相貌斯文儒雅,倒是一幅好相貌。
    他如今可是和提学御史陆平共同执掌着陕西学政的地方大员。整个陕西省近千名儒生的命运,可全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在座的大多家里都有进学的儒生,便以清廉而著称的王世昆,因为儿子王金丹也是个挂名儿的秀才,对张宝璐和陆平也极为贡敬。
    眼看席开,桌上并排两坛子酒,坛体呈蜜瓷色,细细观之,当是景德镇产的蜜瓷,较一般的普通酒坛子,此坛坛体更加修长,远观不似酒坛,反而像只花瓶。
    上面的贴纸也格外别致。沉潭色的底,上面书着的却是藕色字迹,蜜,翠,并藕,三种撞色搭配起来,沉静典雅,不似酒器,倒仿如桌上,琳琅满目的酒菜之间,端坐着位沉着婉转的大家闺秀一般。
    只瞧着酒坛精致的外观,至少就得四五百钱,其酒,当然也就更尊贵了。
    王世昆亲自拈起酒坛,唤了小厮前来分酒,笑道:“诸位有所不知,如今咱们秦州府的人好吃这锦堂香酒,其味没得说,只是价格也忒贵了些,六两银子一坛,便我身为知府,也吃它不起,只为今日有贵客在此,才敢开一坛,大家一起尝尝,这六两银子的酒它味道究竟如何,怎样?”
    在坐诸人都听过锦堂香酒,毕竟贵就是它的名气,但吃过的人并不多,因为价格就足以叫人望而怯步。
    但酒客们对于酒,就有一种嫖客们对于妓子似的馋与偏爱,听到酒字,已是满口生津,只是眼瞧着小厮揭开坛口,一众酒客都已经开始吞口水了。
    “常哥儿。”恰在此时,一位年约二八,穿着件天青色窄面袄儿,纯白面胡裙的女子利利索索走了进来,快速从小厮手中接过酒,说道:“后厨有人唤你,是关于菜品的事儿,快去。”
    这大姑娘,当然就是锦棠了。
    若锦棠猜的不错,有问题的,肯定就是这两坛子酒。终于,酒在未开封之前,有一坛子叫她给捉到手里了,只是另一坛子,还在桌上放着呢。
    *
    在上楼的途中,锦棠与哪跑堂客套了几句,得知伺候这桌贵客的跑堂姓常,进门之时,便唤小厮一声常哥。
    小厮并不认得罗锦棠,但听说后厨有人因为菜品找自己,因也是酒楼中经常会发生的事儿,略一迟疑,放下酒坛子就走了。
    锦棠手中另还提着一坛从自家提来的,保证质量无差的酒,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没声儿的换了,提在手中。
    另还有一坛在桌上放着,她再换回来,就大功告成了。
    酒楼之中一般没有女子会做跑堂,待客的,所以此时锦棠是硬着头皮,便一桌的酒客们,瞧着这样娇俏一个大姑娘像主人一样在待客,有人暗猜是不是知府大人请来的名妓,也有人暗猜,她会不会隔壁的女客走错了门儿。
    总之,一众人的目光,全盯着锦棠。
    脸皮再厚一点,锦棠心说,只要把酒换回来,我就大功告成了。
    “这不是,淮安家的?”席间有人忽而说道。
    锦棠头皮一麻,也不知是谁认出自己来,却也一把拎过席间的酒往身后一藏,屈膝给席间的人一个万福,并未说话。
    认出锦棠的,是陕甘学台,齐蜜的丈夫张宝璐。
    锦棠和陈淮安成亲后的第二日,张宝璐恰巧回渭河县祭祖,陈杭特地让锦棠和陈淮安两个捧着酒,给张宝璐敬过。让还是新妇的锦棠,喊张宝璐叫了一声姨父。
    若是个普通女子,张宝璐自然早就忘记了。
    但罗锦棠是与众不同的女子。当时的她还略有些婴儿似的憨,两颊鼓鼓的,一双眸子格外明亮,虽说在给他敬酒,目光却始终在陈淮安的身上,颊侧那娇娇的两抹红,非二八的处子不能有的,往外透着层子蜜。
    唇吐莺啼,柔柔儿就叫了一声姨父。
    张宝璐的目光落在她脖颈上,衣衽高掩,掩不住一块桑椹似的,透着青紫的红瓣,哪必定是男人吮的过了,才会吮出来的。
    新婚头一夜,据齐梅说,这小俩口子吵的一家子都没能睡好觉。齐梅和陈杭两个还格外的高兴,说自家这二傻子开了色戒,终于发现色字头上那把刀的趣味儿了,离滥嫖滥赌,大概也就不远了。
    张宝璐也是因此,格外仔细的看过罗锦棠,心中除不去的龌龊阴暗想法,想象了一番昨夜洞房花烛,这小媳妇儿与她二大爷似的丈夫,一个哭哭啼啼,一个辣手摧花,一个血染白绸裤,一个金枪竖到明,真真儿的少年夫妻,浓情意好。
    张宝璐站了起来,又说了一句:“可是来找你婆婆,她不在此间,而在隔壁。”
    锦棠这才知道,原来齐梅也在县城里。她笑着点了点头,道:“好。”提上两坛子酒,进去给齐梅见个礼,转身便走,也就完了。
    但是,提学御史陆平眼尖,也是个陈杭一样眼中只有读书,没有美人的老学究,也唯有他未被这大姑娘的容颜所迷惑,发现锦棠调换了酒。
    他道:“这位姑娘提着两坛子酒,换掉了桌子上的酒,莫不是酒有问题,还是你心中于我们这俩位学政有恨,存心不肯让我们吃好酒?”
    有些酒楼,会以次充好,拿些头道的烧刀子,或者末道淡而无味的酒,换掉价值更高的酒,给客人们用,所以陆平才有此一问。
    锦棠再一礼,笑道:“大人误会了,民妇是提着两坛子酒,不过是给我家相公用的,至于此刻,也不过因为路过,瞧见姨父在里对,进来问候姨父一声罢了。”
    张宝露也就趁势介绍道:“大家吃的这锦堂香酒,恰就是我这内侄媳家里酿的,要说味道好不好,自然也是她最清楚。”
    隔着一堵墙,齐梅和齐蜜也在这间酒楼中,但身为一个自诩风流的好色之人,要真起了想要调戏一番的心,脑子都不由自己来管。
    张宝璐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对锦棠很不尊重了。
    他对内侄媳妇不尊重,旁人又焉能敬之?
    陆平先就冷冷一笑,道:“常听人说,渭河县是秦州的诗画之乡,书法之乡,便妇人,也比别的地方的更知书,更懂礼些,却不期竟有这等女子,抛头露面不说,还提着两坛子酒要家去给丈夫吃,你丈夫是谁,报上名来我听。”
    要把陈淮安说出来,一个秀才功名在身的人,娘子提着两坛子酒在酒楼里乱逛,只怕上辈子哪二百五的名次都得给夺了。
    至于张宝璐,早就跟齐梅商量好了,此番科考,绝对不能让陈淮安过的。
    用名次羞辱他,一次次的,便他用功学了,也让他考不过,让他对于科举绝望,心灰意冷,误入它途,这也是齐梅的计谋之一呢。
    只不过张宝璐一个人说了不算,陆平是提学御史,要取谁黜谁,除了考卷之外,还得陆平点头。正好此时能在陆平面前给陈淮安种个坏印象,何乐而不为呢?
    是以,张宝璐笑道:“还能有谁。锦棠的丈夫,恰就是去年大闹万花楼,一双拳头打到整个秦州人无人不知的陈二大爷,陈淮安,也是本官家的亲戚。不过,今科他也参加科考,到时候,还望陆大人提携提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提携,这不是真的要让提携,而是故意要把陈淮安往火上架,用油来煎烤他。
    果然,陆平一拍桌案,道:“陈淮安,本官记住他了。阅完考卷就直接除名,连自家内人,一个弱妇人都管不好的男子,还有何脸参加乡试。”
    锦棠本来都要走了,此时却又站住,将两坛子酒放在地上,对着陆平盈盈一个万福,才道:“陆大人这话说的极是,民妇受教了。”
    大方,知礼,还能当众认错。人们对于生的标致的女子,总会多些宽容,是以陆平也是眉目稍霁,道:“既知错,就快些回去,好好儿相夫教子,须知,规劝,供读丈夫出人头地,才是你的本份,抛头露面,当垆卖酒这种事情,往后就勿要再做了。”
    锦棠依旧笑着点头,却是拎起一坛子两斤装的酒,分到了酒壶之中。
    “民妇资质愚钝,见识浅薄,说实话,还有点儿泼辣,听您一言相劝,茅塞顿开,若不嫌弃,吃民妇一盏酒,就当民妇对于您这番指教的谢仪,可好?”说着,一盏酒相敬,锦棠屈腰一敛,又是一福。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不是没道理的。
    况且,锦棠自曝其短,说自己泼辣,这话说的颇俏皮,巡目望一眼酒桌上的众人,将自己放到了小辈的位置上,席间一众大老爷们,顿时也就拿她当小辈看了,皆是摇头莞尔。
    陆平愈发和颜悦色,接过酒来一口呷尽,满口酱香,浓郁,复杂的香气,细腻绵滑之极,他吃完才发现自己该看看酒浆的浓滑,细腻和粘度,可惜已经入腹,没得看了。
    他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赞此酒之甘美。
    要想折服一个才高八斗的文人墨客,最好的便是一篇精妙绝伦的文章。若想折服一个工匠,自然是一件奇工巧艺的匠心之作,就可以让他拜倒倾心。
    陆平算得上是个酒中仙了,要不然,满桌子人都叫大姑娘的美貌吸引,全盯着她的脸看,就只有他,盯着她手中的酒。
    这甘冽的美酒于瞬时就征服了他的舌床,是以,一亮杯底,瞧着杯壁上仿似琥珀一般淡淡的黄色浆液,陆平赞道:“娘子这酒酿的确实甘美,枸酱酒中,您这一味,真真无出其右,难怪要六两银子一坛。”
    酱香型白酒,在几百年前,汉武帝的时候,是被称之为枸酱酒的,他能说出来历,可见对于酒的研究。
    他边说,锦棠边笑。
    罗锦棠本是个瓜子脸儿,身量较之一般女子更高,也更纤柔,笑时明媚媚的一双眸子,眸中似乎满含着敬仰与崇慕之情。
    红唇轻启,她缓缓而诉:“生身为人,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考功名当然重要,但在考上功名之前,一家口人的吃穿用度也很重要。徜若民妇从此洗手作羹汤,慢说我家相公从此除了读书,还得自己想办法谋点儿生计不说,便民妇,也就酿不得自己所喜欢酿的,这锦堂香酒了呢。”
    第73章 上门找茬
    凡儒生,读书人,对于手工业者,自然因为他们用的是双手,而非大脑,而存着几分轻视。
    但是徜若一门技艺能出神入化,人们于他,又会产生一种膜拜和敬仰,这当然是一种,对于工匠精神的尊敬。
    “这酒,竟是你自己酿的?”陆平果然大惊。
    锦棠再笑,素手轻拈酒壶,又替陆平斟了一盏。
    这一回,她动作极其悠雅,故意将酒线拉长拉高,拉成细如发丝,却粘而不断的一条,直到在座的人欣赏的眼晴都快直了,这才收壶。
    “小女家有几十年的老酒为底,选最好的小麦作曲,糯红高梁为沙,这一壶酒,要酿出它来,非三五年的功夫不可,也非三五两银子的成本不可。”锦棠淡淡道:“而小女的技艺,也是自祖辈手里流传下来秘治手法。”
    想要塑造一个酒的牌子,非得用陈年不可,想要塑造一门技艺,也非得用秘传,这,恰是想要卖一件商品,必备的两样。
    就好比,一个美人,总要说其出处,家世,以及学过的文墨一般。
    虽说皆是虚的,但这种点缀,于美人来说,就是厚重的底蕴,和她的气质所在。
    陆平再饮一盅,总算露了丝笑容出来:“小娘子非是一般的普通妇人,这酒,也绝非一般的黄汤馊水。陈淮安,本官记住了,待到放榜过罢,本官要见见他,瞧瞧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三头六臂,能娶得娘子这般一位,能酿好酒的大家。”
    须知,以大家相称,这于女子,可就是最高的赞誉了。
    张宝璐知道陆平的为人,他是个认死理儿的老学究,既他都一力称赞,真想把陈淮安弄个倒数第一,可就难了。
    毕竟陆平会最先注意陈淮安的卷子。
    张宝璐气的面色发白,但也不得不由衷称赞,陈淮安虽说是个三两不着的,但他娶着妇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便于床榻之侧,也是个数一数二的妙人儿。
    齐梅和陈杭一番苦心经营,却是坏心办了好事儿,陈淮安凭借着如此一个妙人儿,怕是真的要,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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