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按照赵莺莺说的试了试,果然调弄好了家里的伙食。而且这也是一样可以改变味道的菜,只要稍微调整一番配料就是了,很难吃腻味。
    赵家吃饭的事情算是得到了很好的解决,王氏再也不为这个发愁了。
    不过赵家原本为这个发愁,那也是很‘珍贵’的发愁,不是人人家里都能为这个犯愁的——饭都快吃不上了,谁还为老吃那几样菜腻烦而发愁!
    所以就在赵家一门心思解决这件事的时候,一墙之隔的外界为生存奔忙,情况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了。
    “这雨怎么还一直下?这么下下去还有什么指望!”
    没有指望了,早就没有指望了。现在大家想的只有活下去,至于原先的期望,那是什么?不记得了,不存在的。任何活下去之外的期望,只有家境殷实的人才可以去想。对于最底层的百姓来说,已经彻底顾不上了。
    外面传来巨大的喧哗声,赵莺莺好奇又不敢开门去看。还是赵蒙冒雨扒门缝看了一会儿,才回来小声告诉家里人:“说是运河上运粮船来了,这下粮铺有米了,都赶着去粮铺排队买米。”
    王氏叹了一口气:“运粮船?运粮船能来多少!我们的挨着运河边生活的,这种雨水,运河上是什么情况?大规模的运粮根本不可能。排队买米...就怕变成是抢米。”
    赵蒙点点头,显然他扒着门缝听到的消息就和王氏说的一样。所有人唯恐落在人后,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都知道粮食根本不够,手脚慢的肯定什么都得不到。
    赵吉也略有些烦躁,看着外面的雨水好一会儿,皱着眉头道:“与其指望运粮船来的多一些,还不如指望城里的富户肯松口。就算开仓放粮舍不得,至少卖一些米粮出来,暂时解一解这危急!”
    王氏小声道:“已经在做看,只不过那些富户里十个有九个心狠。只有一个才能用现在市面上的价格卖给粮铺,剩下的对粮铺都是提价了卖。至于说直接卖给百姓,他们哪里敢,就怕买着买着,最后买米变成抢米。”
    “要是没有富户们一直在卖粮食,扬州的大小粮铺早就空了,再没有粮食可以卖!”
    赵吉听到竟然是这样,也是无语。眼不见心不烦,走到内屋闷头睡觉去了。
    赵家现在一般连院子大门都不开,这是尽量减少和邻里的交往,这也是现在所有殷实人家的做派。最怕的就是平常相交的街坊邻里找你借钱借粮。不能借,但是多年的街坊又实在难以开口,减少邻里交往就是一个最有效最直接的解决办法了。
    赵家的粮食自家肯定是足够的,但是要匀出来给别人一些,那就力有未逮了。更何况匀出来给谁呢?开了一个口子,别人就都指望你家了,所以这个头不能开。
    借钱的也是一样,赵家在订了瓦片和石灰之后就没有多少余钱了,这甚至是算了赵莺莺的钱得出的数目。而借了一家,也会引来更多的人。
    围墙高高的——这座宅子本来属于一个大户人家,自然有高墙。院门上有一根沉重的门闩,这些把赵家和外面的世界分开。赵家人主动关上了门,在狂风骤雨当中做了一个孤岛。
    不是他们不愿意和人交往与人抱团,而是现在不能这么做,他们想到的只有保住自身而已。
    大约过了小半晌,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动静,像是不远不近的地方发出的,有哭号声夹杂其中。赵家一家人都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不是他们个个都那么好奇,而是在这种关头,保护消息的畅通也很重要。
    不然一开始赵蒙冒着雨扒门缝听消息,王氏是不可能不说一句话的。
    赵莺莺也没有心思再做活儿了,想了想,拉住赵蒙:“哥,我记得家里有大梯子的,我们爬上屋顶看看吧!”
    每家每户一般都会备下梯子,赵家当然不例外。歪了方便日常所需,他们家的梯子是足够上房的。之前赵吉还踩梯子上房顶检查过宅子的屋顶如何,有该换的瓦片都换掉。所以下了这么久的雨,赵家房顶好好的,一点雨水也没有漏下来。
    赵蒙一听也是眼前一亮,连忙去找梯子。赵蓉蓉也起身:“我替你们两个扶着梯子!”
    最后因为正房d屋顶最高,赵蒙把梯子架在了正房下面,站得高看得远嘛。然后就是赵蓉蓉撑着一把伞看弟弟妹妹只带了一只斗笠上梯子——空不出手拿雨伞,穿上所以又行动不便,不好做爬梯子上房顶的事,赵莺莺和赵蒙便干脆只戴了斗笠,保护肩膀以上的部分。
    赵蒙先上的房顶,他是男孩子,又是哥哥,所以格外照顾赵莺莺一些。扶着她的手站在屋顶上,免得她不小心跌倒。
    这时候雨不算大,但是对于看东西,特别是看远处的东西,还是有影响的。赵莺莺抹了一把脸,赵蒙干脆把斗笠解了下来直接手搭凉棚去观望。
    好在那样的动静还是很容易观察到的,就在太平巷子外最近的一家粮铺,人都堵在那一截的街道了。赵蒙和赵莺莺隐隐约约看到那不是有序的买米,所有人都像是疯了一样往里面挤。
    在这种情况之下,有没有人挤伤,有没有人趁机没给钱,有没有人干脆上手抢别人的。赵莺莺看不清楚,但是内心一个个给出了答案,有的,有的,有的,而且肯定不只是这些事情!这几乎是一定的。
    而这还只是离太平巷子最近的一家粮店而已,赵莺莺不敢想——是不是整个扬州的粮店都是现在这个样子。这个她的家乡,繁华富庶的扬州,每一个扬州人都因为她的富有而格外自矜自傲,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这还是扬州吗?
    看清楚了情况,赵莺莺和赵蒙才顺着梯子有下来。赵蓉蓉也不问他们两个看到了什么,只是推着他们道:“娘已经去烧水了,快去进屋,准备洗个热水澡。”
    赵莺莺是个女孩子,洗头洗澡当然比赵蒙要慢。等到她出来的时候赵蒙已经在说看到了情况了。
    “...看的到甘泉街上的几家粮铺,最近的那一家最清楚。没有排队,反正我只看到了人挤人,情况乱的很。”
    赵蓉蓉看到赵莺莺过来,连忙把滚烫的生姜红糖水给她倒了一碗:“一口气喝完,免得受风着凉了。现在的情形,就算是叫舅舅过来,那也十分不容易了。”
    赵蓉蓉点点头,手碰了碰碗壁,觉得还有些难以入口。于是吹了吹生姜红糖水,略凉了一会儿,然后趁着还热乎,一口气全灌了进去。
    “我也看到了,还有人从别人手里抢粮食。”赵莺莺只说了这一句,然后就再也不说了。
    赵吉也是在一旁听的,脸上尽是发愁的样子。想了想,最终决定道:“从今日起,蓉姐儿和芹姐儿一组,蒙哥儿和莺姐儿一组。你们一组守上半夜,一组守下半夜,家里不能有一个时刻没有醒着的人!”
    “到时候外头只要有一点儿响动,立刻来正房这边叫醒我!”
    赵吉是看出来了,情形越来越坏。自家当然吸引不来江洋大盗,但是逼急了的人会不会想到翻墙入室专找那些殷实一些的人家?这是很有可能的。
    而家里只有他一个成年男丁,他必须要护住一家老小!
    让孩子们守夜并不是他不爱惜孩子们,或者自己躲清闲。而是他和王氏要随时准备应付出现的坏情况,所以要保持精神,睡觉可不能少。
    赵蓉蓉赵莺莺赵蒙赵芹芹四个人,哪怕是最小的赵芹芹也感受到了沉重的责任,点点头不再说话。
    一家人做下这个布置就不再说话,就连赵蓉蓉和赵莺莺整治晚饭都很沉默。等到饭后,唯一说话的是赵蒙,因为他刚刚又扒了一次门缝。这次是出去买粮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可以听到一些消息。
    “粮食没有敞开卖,官府定下的规矩——每个粮铺从运粮船那里分到的有限,要敞开卖也是不能够。每个人可以买的粮食也有限!不过这一次的粮食可比平常卖的粮食便宜。”
    就是因为便宜,抢的更厉害了。
    “我听到说不少人手上了,轻的不过是青了一块皮,或者肿了一个包。重的有人头上破了鹌鹑蛋大小的洞,还一直流血呢!对了,我好像听到有人议论麦家婶婶也去买粮给崴了脚。”
    所有人听到心里都沉甸甸的。
    “有的人没抢到粮食一直再哭,哭说自家一粒粮食都找不到了。不过再哭也没用,要么回头去买高价粮,要么就回家,也不会有人把自己家的粮食让给他。”赵蒙不知道为什么说起了这个。
    赵莺莺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因为多出一辈子的经历,她一直当他是个小孩子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快速成长起来了。
    第78章
    扬州, 天底下第一等繁华去处。而本朝能够兴盛到如此地步,一个是因为盐, 朝廷官盐设定南北两处, 一处就是扬州。另一个就是运河,大运河浩浩荡荡沟通南北,沿途有多少城市?这些城市大都因为运河发达繁华起来。
    特别是几大钞关设置的城市——北京、天津、临清、淮安、苏州、杭州, 当然也包括扬州。这些城市受到运河的辐射与供养,可以说是金银遍地。
    只不过扬州因为这运河, 多少还要担上一些干系!
    都知道京杭大运河沟通了南北水系,其中黄河、淮河也都总括其中。距离扬州近的就有淮河, 而淮河自身河道水患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再加上黄河夺淮入海, 即是说扬州通过运河手黄河、淮河影响很深。
    现下扬州一带雨不停, 往北一些淮河地方也差不多是如此, 于是大量的雨水自淮河反涌入大运河, 再加上大运河本身早就已经涨起来了。现在,扬州附近的大运河堤坝早就危如累卵!
    扬州城危险倒是不大, 一个是地理上的因素,就算溃堤了这边受到的影响也有限。另一个则是朝廷看重扬州, 到时候真的支撑不住了,也是在别的地方泄洪,确保扬州无虞。
    也是因为后一个原因,扬州下辖的县城,高邮、宝应、仪征、维扬等越发紧张了——离扬州如此之近, 最容易成为这个‘替罪羔羊’。这时候几个县的官员乡绅都在想办法到处活动,特别是县里有人在朝廷做官的,纷纷往朝廷去信说明。
    所谓朝里有人好办事——时人重宗族,朝廷里做官做的再大也不愿意宗族家乡遭难!只不过有关系的不是一两家,富庶的州县么,总是出读书人,读书人一多做官的自然也就多了。
    这时候就看谁的关系多,谁的关系硬了。
    只不过这些都是大人物要想的事情了,对于升斗小民来说,大都只看得到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之前赵莺莺一家觉得扬州城里乱成一锅粥了,那是因为他们还没见过别的县城情况,没见过乡村里的情况。
    特别是乡村里,去年的旱灾就损失不小,今年又来了一回。旱灾之后本指望种下秋粮,至少收成一季有个活路。但是现在雨这样下,谁都知道活路是不用指望了。
    去年旱灾大多数的乡村都没有出什么乱子,这是因为乡民们大都有藏粮的习惯。就算没有的,在旱灾之初也能挤出一些钱买些粮食来吃。今年就不同了,存粮在去年大都已经吃完,现在除了富裕的农户,大多数人家都在发愁!
    扬州城里吃高价粮在于一个肯不肯的问题,只要他们舍得,大多数人还是拿的出这一点钱的。就算是最赤贫的扬州人也是这样,所谓破家值万贯,总有一点家当可以拿来想办法。
    但对于这些乡里村人来说,这是一个能不能的问题。有钱就能,没钱就不能。
    而吃饭也就算了,到底是鱼米之乡,一般来说活人都饿不死——村里有漫山遍野的草木,中间很多东西都能吃。而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河网密集的乡村就是荷塘里的鱼虾莲藕之类都能支撑一段时间了。
    更让人揪心的是活命问题。
    “运河大堤会不会溃堤?”
    “就算运河不会溃堤,上游的淮河、黄河呢?黄河和淮河大洪不是一天两天了,特别是咱们这边受淮河影响那么大!到时候他们出了事儿,河水一定倒灌运河,,咱们这边免不了被淹!”
    “就算不淹也没什么活路了,这几天里长们日日组织防汛。村子里的青壮晚上都在河堤旁边巡视,河水就比河岸低上几寸,这雨再下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漫过来了。咱们啊也不用等淮河水了,本地的河水就够咱们消受了!”
    这还是能清清楚楚想事情的人说的话,想不清楚,或者不愿意想清楚的早就乱了套了。
    一开始大家还有一点儿希望——雨明天就停下来了,一切都还有救!但是渐渐的大家都放弃了。陆陆续续,乡村人家都收拾起自家全部的财产,有骡马牛这样牲口的人家就用牲口拉车装走。没有牲口的人家,或者由人推板车,或者肩扛手提,带上最重要的家当上路。
    县城下的乡村就往县城走,州城下的乡村就往州城走。路上泥泞难行,天上不停的下雨,这绝不是赶路的好时候,但所有人都在咬牙忍耐,顶着风雨往城里走。只有不懂事的孩子不明所以,累在半路就不肯走。可是再溺爱孩子的人家这时候都不会松口,或打或骂,驱赶着孩子重新上路。
    从上空来看,就像是一丛一丛的涓涓细流汇入城市,又像是蚂蚁搬家一样往新的巢穴赶。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活命。
    扬州为州城,下面直辖的乡镇也不少,一日一日地都往扬州赶,扬州的官员也不敢轻忽——如此多的新来人口进入扬州,可是很难治理的!谁也说不准最后会不会引起民间骚乱。
    所以除了开始一两日涌进的灾民,剩下的都让安置在城外。只有登记自家在扬州城亲戚朋友的名字,最后通知到人家,有人来作保领人的才在每天开城门的一个时辰里让进。
    “张牛张虎刘庄三家,报名的保人是一家人?”负责登记的文书皱眉。
    被叫到名字三人还没有说话,旁边的一个妇人,也就是刘庄的老婆、张牛张虎的妹妹,张大姑先赶紧堆笑说话:“我们三家是亲戚,找的城里亲戚自然是一家了。不过这也是合规定的,这一家分了三家可是分家了的。”
    那文书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最终也没有发作出来,只甩下一句:“等着吧!”
    “大妹,你说,你说这件事能成?”大哥张牛有些犹豫:“之前咱们在赵老三家里的时候可把人得罪了,这时候他们装听不见不肯来保人可怎么办?”
    张大姑瞪大眼睛:“他敢!我们娘还没死呢!娘虽然在家里说话没什么分量。那也是做娘的,真的闹起来还降不住?”
    上一次没有来扬州城的张虎则想的更多,看了看周遭乱糟糟的灾民们,低声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大妹,你也看见了,这些日子人人都报了亲朋名字上去,但是来作保接人的有几家?”
    到底是扬州下辖的乡镇,扬州城里多少都有些关系,最多就是关系远近而已。近的有父子血亲这种,原的多少也能找到一个同乡。但是收到官府的信,肯来作保的人却很少。
    原因也很清楚,这些人是亲戚、朋友、同乡,来到扬州是逃难来的。若是本身有一点儿家底还好,但绝大多数都是穷人,被两年接连的灾害折腾空了积蓄。这样的他们要在扬州城里生存,谈何容易!
    现在扬州城里自己人都快生存不下去了!
    而这些人是自己带进来的,到时候没有活路了最终还是要找到自己头上。撒泼、放赖,总之能赖上就是好!虽说只要扛得住就不一定吃亏,但是谁愿意多这么一个麻烦?
    张大姑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刘庄,以及几个孩子,咬咬牙道:“一定回来的,娘总不可能看咱们去死吧?”
    这话也不知道她是说给两个兄长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与此同时,扬州每家每户听到敲门声多了起来,都是官府派人下来询问要不要作保去领人的。
    这一日赵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一家人都聚在正房堂屋里,王氏织绸,方婆子做鞋。赵莺莺打结子,赵蓉蓉做绣活儿,赵芹芹还在那里练习缝纫的针法。就连赵蒙也捧着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的图画故事书再来一遍,只有赵吉一个大老爷们实在没事做,只坐着发呆。
    于是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是他过去开的门。
    “谁啊!”“赵老三,是官府的大人来了!”
    一听是巷子里牌长的声音,赵吉赶紧过去开门。原来是巷子里的牌长带着一个另一个人来到,两人都穿蓑衣戴斗笠,赵吉心里猜测这该是个差役之类。至于说真正的大人,那怎么可能来他家。
    果然,那人自报身份:“什么大人,不过是衙门里一个贱役而已!今日过来是来询问太平巷子几户人家的——你们有亲戚过来投奔。”
    说着把张大姑一家的籍贯、人名等一一报上,又问:“这是你家亲戚?”
    赵吉把人迎了进来,道:“算是我家亲戚罢。”
    “你可愿意为他们作保?”差役又例行公事一样问了一句。
    赵吉这时候犹豫了,差役也不觉得有多奇怪,这种事情这些日子见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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