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可以生吃的蔬菜,就已经是一个极好的宣传。大城市里见多识广的人,可能不屑,但在他们这个小地方,谁见过可以生吃的菜,光这份新鲜劲,也值得人买来尝尝。吃完了,出差的时候还能在火车上吹吹牛不是。
    老板刚才吃的太理所当然,这会儿才“咦”了一声,“真的可以生吃,不会有啥事吧。”
    能生吃的瓜果不少,叶子菜是极少极少的,传统意义上的生吃,也得拿开水滚一下。象这样完全生吃的蔬菜,在八三年偏远的小县城,许多人还真是从未见过。
    老板明白这一点后,顿时振奋起来,“这是不是就是洋人做的肉夹馍里的那片叶子。”
    “不错啊老板,汉堡都知道。”司雨侬对他竖起大拇指,好多国人还真是在吃汉堡时,才开始接触到生菜。
    “对,你也知道汉堡。那行了,你每天给我送十斤。”现在的东西,只要沾上进口的,洋人的,都能好卖。他想好了,手抓饼用不了,还能单卖生菜,半斤算作一份,一份卖一毛五分钱,绝对有人买回去尝鲜。
    “老板爽快,我再教你几个凉拌生菜的食谱。”司雨侬一听他要十斤,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顺手就写下二个凉拌的食谱,递给他。
    再把手里这罐酱料卖给老板,定好明天早上给他送生菜的时间,这才返程。
    回去的路上,去不要票的农贸市场割了两块钱的肉回去加菜。司长保咽了咽口水道:“要票的只卖七毛钱一斤,不要票的得一块,真贵。”
    “今年来不及了,我奶说明年捉一头小猪回来养,养到过年的时候,腌些香肠腊肉留着慢慢吃。”司雨侬舔了舔嘴唇,家里已经尽量给她最好的,但这个时候,就是这样的条件,半个月买一回肉,村里人都觉得他们家日子过的极好。当然,城里条件好些,但也没听说谁家能天天吃肉。
    “香肠腊肉啊,到时候放到米饭里一起蒸。”司青青也跟着咽口水,光想想就觉得香啊。
    “好呀。”司雨侬也喜欢吃香肠饭,闻言猛的点头。
    司长保看了看自家妹妹,没有吭声,他很清楚分家之后,伯娘家养的猪就是伯娘家的,和他们家无关。可是看妹妹和小雨说的这么高兴,实在不忍心打断他们,干脆闭了嘴。等以后,再慢慢说给妹妹听吧,她是个懂事的,肯定知道怎么做。
    回到家,司雨侬把肉给司大娘,点名要吃粉蒸肉,垫上土豆和豆角一起蒸,不光能蒸出一大盆,素菜还能蒸出荤菜的油水,耐吃的很。
    再告诉她每天要送十斤生菜去县城,二毛钱一斤。
    “嗐,那一天能收二块钱,一个月就是六十块。”等于一个人的工资,还是高工资那一种。司大娘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也不一定能天天要十斤,只是第一天要这么多,后头要看卖的好坏。”司雨侬对手抓饼还是很有信心的,县城的人口支撑起一个手抓饼的门面,还带着卖点生菜,绰绰有余。
    “那也不错了。”有人点名要就行,司大娘之前还说种的有点多,怕自家吃不掉。没想到转眼间,就能卖成钱,又担心是不是种的太少。
    “没事,摘了还会长,一茬一茬的,能活到冬天呢。”司雨侬倒不担心,大不了再换点种子种上,荒地多的是,再划拉一块就是。
    “真没想到,那么荒的地,还能长出这么娇贵的东西来。”
    一大早摘的生菜除去背到县城的,还有一多半在厨房,做了一个凉拌菜,司大娘顺手就分了一半给白春桃。
    “青青他爹这几天没啥胃口,这个菜给你们,我多搁了醋,夏天吃了开胃。”司大娘说道。
    “哎,我,我刚炒了盘鸡蛋,给小雨分一半。”白春桃赶紧端起盘子。
    “没事,你们人多,留着吧,这不是小雨还买了肉吗?天太热,也不能放,下午你没事的话,就在厨房里帮忙磨点米粉蒸肉用。”
    “我没事。”白春桃赶紧应声。
    离之前发生的事,已经过去几个月,可一直到现在,司丰年是不提离婚了,却没有进过她的屋。白春桃这些日子夹着尾巴做人,只干活不吭声,开始还有些忿忿不平,纯粹是为了不离婚才乖乖闭嘴。
    她原以为自己忍让之后,肯定会换来司大娘的疯狂打压。
    或者说,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大嫂如同半个母亲,养大了小叔子,她这个当弟媳妇的,就得跟伺候婆婆一样伺候嫂子,可是凭什么?公婆早就不在了,她若是弱势一点,岂不是一家子都得围着大嫂转。她不愿意,所以处处别扭着,只想和大嫂分开,过当家作主的日子。
    可是这段时间,司大娘还是和以前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比以前更加拿她当透明人。没有打压,没有嘲笑,私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话都不会多说一句,更别提特意来刺激她。
    白春桃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她只觉得脑子很乱。她一直坚信不疑的娘家选择放弃她,她一直相信大嫂不安好心,只想拿他们一家子当劳力使,却换来了不声不响的分家单过。她一直认为大嫂表面会装样子,私下肯定是另一副模样,却并没有来找过她的麻烦。
    她所相信的人,所相信的事,忽然一下子崩塌了。这让她难以接受的同时,更加的茫然,到底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呢。
    第35章
    面包店老板直接在店里架了一只小煤炉, 上头炖着一锅红烧肉, 烧得油汪汪的五花肉, 拎两片用刀剁碎, 铺在青翠的生菜叶子上,煞是好看。再用力一卷,用油纸包住递给等待的顾客。
    烤炉烤出来的手抓饼不会让人一抓一手油, 夏天看起来清爽,倒是意外之喜。
    加肉的五毛,加荷包蛋的三毛, 加鸡蛋碎的只要二毛。还有什么都加的豪华版,是七毛。
    最开始几天, 除了一大早,中午和晚上都是排队的人。等生意慢慢回落,再稳定下来, 老板算一算帐, 激动的嘴皮子都在哆嗦。
    又腾出手把生菜捆成小捆,一份一毛五分钱。再附送凉拌和清炒的菜谱,当然,卷大饼下面条, 包米饭都好用。
    吃过手抓饼的顾客, 经过老板的宣传,都知道外国人用来做汉堡的可以生吃的叶子叫生菜。对于蔬菜来说,一五毛是贵得够呛,但对于外国人都吃的, 还可以生着吃的菜来说,就不那么贵了。
    天天吃当然是吃不起,偶尔尝个鲜还不行吗?更别提,做法还挺多样。
    而司家,又是长保和长寿承担了每天一早送菜的任务。司大娘和上回做蛋糕生意一样,一个月给他们十块钱的工钱。
    司长保拿到伯娘预付的一个月的工钱,当着他妈的面,打开钱箱把钱扔了进去。
    看他妈眼馋,用手叩叩箱子,“妈,伯娘家不管做啥生意,能捎带上我们的,绝没二话。光工钱,都从伯娘这儿领了有三回吧。咱家的积蓄,超过一半都是这么来的。您说您费尽心机给姥姥家找机会,咱家的钱箱收过他们白家一分钱没有?”
    “那不是他们没赚着钱吗?”白春桃的声音压的很低,不敢叫外头人听见。
    “他们赚着钱了?就能给咱们钱?您确定吗?”司长保讥笑道。
    白春桃不能确定,她只是从小都听她妈说,女孩子这辈子唯一能靠的就是娘家。不和娘家处好关系,万一在夫家有什么事,连个能搭手的都没有。
    “姥姥就没有娘家吗?她会把白家的东西划拉到舅爷家去吗?”司长保说完,放好钱箱,走了出去。
    屋里就剩白春桃,盯着钱箱,喃喃道:“怎么可能呢?”
    她还记得小时候,舅舅家的日子过不下去,过来找她妈讨口吃的,她妈却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已经是白家人,没有把夫家的东西划拉到娘家的,她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是啊,她怎么把这些事都给忘了,长保不说,她压根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可是真的去想,才发现越想越经不起推敲。
    她更糊涂了,脑子糊涂的结果就是人也变得更加沉默。
    原以为面包店老板不会天天要那么多生菜,可没想到,手抓饼的生意渐渐回落,然后稳定在一个比较固定的量,单独卖生菜的生意却越来越好。
    最多的一天,直接要了四十斤的货,听说是有个单位招待上头来的领导,上了一份凉拌生菜,结果被领导惊为天人。单位赶紧订了二十斤的货,当作土特产在送别时送上。要不是青菜不能久放,没准能订更多。
    而随着这件事的传开,也开始有单位的食堂,在有贵客的时候,特意买几小捆生菜当成特色招待客人。当作蔬菜是挺贵,当作土特产,就没有比这更便宜的。
    数着钞票,司雨侬感慨,虽然现在的人不咋有钱,但单位还是挺有钱的嘛。没想到,她也能有朝一日,搭上公款吃喝的顺风车,哪怕只能抠点零角子下来呢,也够美的。
    “小雨,把今天的钱收着。”长保送完菜回来,先到他们屋给钱。面包店和他们一天一结帐,概不赊欠。
    “又给教授写信呢。”司长保看小侄女正在贴邮票,上头的地址打头就是北京两个字。
    司雨侬收下钱,“可不是,教授让我帮他记录龙湾树的生长过程。”
    她得了猴票的当天就写了道谢的信寄到北京,没想到人家真给她回信了,还请她观察龙湾树,记录就用信件的方式回复给他。夏教授还很幽默的说,他们这是笔友,目前最时髦的交友方式。甚至很贴心的在每次回寄的信里,附上信封和邮票。
    其实农林局的人每月都会过来一趟,雷教授和夏教授也会不定期的派学生过来呆上几天。这些记录,夏教授都看得到,司雨侬也知道。
    可人家既然来信这么说了,不管是真心还是随口一说,司雨侬都把它当成一件事认认真真去办,她会记录每天的天气,还有龙湾树的情况。然后半个月一次,汇总寄到北京。
    也会在不麻烦别人的情况下,偶尔请教几个小问题。而这些问题,天南地北什么都有,甚至有些不着边际。乍一看,纯粹是一个偏远地区的小学生,对外头世界的向往。而教授的回信,让司雨侬逐渐对这个年代有了一个完整的认识。
    毕竟她所熟悉的外头的世界,都是十几年后的世界,和现在有着很大的不同。
    “那就好好记,可别给咱们龙头村丢脸,这可是北京的大教授呢。”司长保看着信封,充满了自豪感。
    “对了,刘胖子的媳妇今天早上看到我背着生菜出门,拉着我问了半天,我让她想吃自己去地里摘。”
    “她倒是眼睛毒的很,总能一眼认出好东西。”司雨侬听着好笑。可是好笑之后,又若有所思。
    村里人每户都会自己留点地出来种菜,以前条件不好的时候,固然是看的紧。这几年吃得饱肚子,人也大方起来。象自家种的蔬菜瓜果,谁家要吃,说一声去摘一把,都不算事。
    司家人全然不知道刘胖子媳妇摘了半篮子生菜回家,跟自家男人也就是刘胖子嘀咕了好久。
    “就是这种菜,可以生吃,县城里都卖疯了。你说说,他们家有这么好的东西,咋藏着腋着呢。”胖子媳妇嘟着嘴埋怨。
    “你有这种好东西,你会拿出来分给别人?”刘胖子对媳妇说的话嗤之以鼻,“现在不是以前,没有公社没有大队,地都承包给个人。不管粮种还是蔬菜种子,谁有本事搞得来谁就种呗,人家凭啥要给你。”
    “都是一个村的,有好处还不兴拉把大家一把啊。”胖子媳妇还是不服气。
    “别把你们村那一套拿到咱们村来,我不吃这一套。家里没地没粮还是没给你饭吃,司爱华有本事,还是单身,你想过好日子尽管去,我不拦着。”
    “你,你含血喷人。”胖子媳妇气得半死,她是从娘家亲戚那边知道这个消息的,听到价格,眼热的不行。就想回家撺掇着胖子去找司家要种子,不是都说龙头村的村民团结吗?哪能有赚钱的事,自己吃独食的道理。
    “得了,你想什么我不知道?这事你不许再叨叨。”
    刘胖子没说的是,村长找大家伙下午开会,虽然不知道会说什么,但他直觉,跟生菜有关。
    司丰年组织村民开会的事,是司雨侬要求的,生菜已经往县里送了一个月,别说村里人,就连隔壁几个村也开始有人打听。甚至还有人去农林局,种子公司各种询问,他们当然没能找到。要是能找到,胖子媳妇也不会找刘胖子叨叨这些。
    夏天天热,村里没有正经办公的地方,十几个各家的代表挤到司家,干脆就坐到院子里说话。
    “我侄子家种的生菜,大家伙都吃过了吧。”司家给村里不少关系不错的人家送过,也有人主动来要过,基本上,都尝过味儿。
    “这东西真不错,以前饿慌了也有生啃菜叶的时候,那都是没法子。跟吃草似的,涩的不行。没想到,还真有生着吃的菜,跟吃水果似的又脆又水嫩。”村里人也稀罕的很,特别是看司家一筐筐往县里背,表面不说,心里总会嘀咕几句。
    “这东西是咱家小雨,从北京弄来的,人家大教授知道吧,专门研究出来的,改良的品种。”司丰年一脸自豪。
    “知道你家小雨厉害,还和大教授通信呢。”村里人一捧场,司丰年就更高兴,眼看话题要歪,端茶过来的司雨侬赶紧朝叔公眨眨眼。
    司丰年暂时放下满肚子对侄孙女的吹嘘,干脆的说道:“以前也没想过这东西能赚钱,更没想着居然对了城里人的胃口。咱们小雨就跟大教授写了信,想多买一些种子。让村里人,都能沾光,不说发财,补贴家用也是好的。”
    “这敢情好,还是老哥仗义啊。”
    “种子挺贵的吧。”
    “种出来县里还有人收吗?”
    “小雨这孩子,真是个福星。”
    说啥的都有,问题更是各式各样的砸过来,司丰年对着侄孙女招手,“赶紧的,给叔叔伯伯们讲讲,到底咋回事。”
    司雨侬笑嘻嘻蹦过来,“今年的种子,是人家实验田里种不完,还剩下的一点,这才给我的。再想要种子,得到明年,新品种得先育种,数量铁定多不了。别的村就没法照顾了,最多够自己村里人,每家分一小把。”
    蔬菜种子嘛,每家一小把也尽够了,又说到价格,司雨侬为难道:“说是不准备对外头卖,打算做特供食品用的。咱们也是仗着保护龙湾树的这点情份,人家才肯给。教授肯定不会收咱们的钱,但不要钱的东西,人家给一回是好心,没说年年给的道理。我是说好说歹,最后以物易物,才谈成这笔买卖。”
    众人一听不要钱,心中大喜,再听到以物易物,也觉得是应该的,都跟着点头,“要咋还,大侄女你说话,没有让你一个人还的道理,咱们都得算上。”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教授那边,我来想办法置办还礼,村里要做的,就是帮咱们家开些荒地出来种树。半亩地一把种子,只开荒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种果树的地,不用像种粮食的地弄的那么精细,这个要求并不高,大家都纷纷响应,开始畅想明年背着生菜到市场去卖的好日子。
    村里人一走,司丰年问她,“还种果树?”
    “先把地开垦出来,看明年挂果的情况,要是好就继续种沙棘树,不然就改种别的。”
    “到时候把你们开荒的地,都划拉到你们名下,算你们承包的。”司丰年连这些都想好了。
    “村里人不会有意见吧。”司雨侬问道。
    “有啥意见?整座山头都是咱们村的,除了龙湾树不许动,他们要种啥,随便划拉地。都是多少年没人动过的荒地,除了你们家,谁肯卖这个力气。白送都没人要,能有啥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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