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的墓室完全按照生前起居的寝殿一比一打造,陈设也与并无二致,殿后原本是床的位置停着一副足有五六米长的墨玉棺椁。
    棺椁之上张着七宝帐,用千年不腐的雪蚕丝织成,上面密密地镶着七种珍珠宝石,帐角和边缘悬着无数金铃,满眼的珠光宝气。
    “师叔,这棺好像在动!”宸白羽大惊小怪道。
    话音刚落,那些金铃便欢快地齐声响起来。
    “让白羽压住棺椁。”梁玄沉着道,他似乎不用思考便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或许因为这是他的梦。
    “宸白羽!”董晓悦朝小师侄吆喝,“快去压住棺材板!”
    “是!师叔!”宸白羽二话不说扑到椁盖上,四肢张开像是大王八。
    “……”董晓悦忍无可忍,“谁叫你用自己压了?!用移山咒!”
    “哦哦!”宸白羽恍然大悟,从高高的棺椁上溜下来,凝神屏息,掀动嘴唇,开始念移山咒。
    移山咒很实用,若是由灵力高强的人使来,真的如同移来一座千仞高山,不过宸白羽这三脚猫底子又差,还不思进取,一个基础咒语念得磕磕绊绊,移来的充其量就是座小坟头,只能拖延下时间。
    [殿下,接下去该做什么?]
    “把身体交给我。”梁玄道。
    [啊?]董晓悦脸一红,[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你和宁白羽是不是亲戚?”梁玄简直服了她。
    [哦!是说这个身体!]董小姐终于反应过来,转念一想,不对啊!既然有这种操作,前几天在湖里他为啥要让自己搓澡?她突然忙里偷闲地想起来,有天早上起床右胳膊有点酸……
    燕王殿下很冤,他魂魄不全,长时间控制灵力高强的身体颇有些力不从心。风平浪静的时候乐得让董晓悦出工出力,可生死关头还是由他驾驭更顺手些。
    再者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在前面也能替她抵挡一下。
    董晓悦也知道不是算这些细帐的时候,爽快道:[好,怎么给?]
    “闭上眼睛,聚精会神,我来念咒,你从一数到十,让自己慢慢往下沉,就像逐渐沉入水底。”
    董晓悦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正要闭上眼睛,那墨玉椁却“訇”地一声自己打开,露出了里头的乌木棺材。
    宸白羽吓得连移山咒都忘了怎么念,病急乱投医,跳到棺材顶上脸朝下一趴。
    “别理会,再来。”梁玄急促道。
    董晓悦再次沉下心来,默默数道:“一,二……”
    梁王的棺材剧烈震动,里面发出可怕的轰鸣声。
    “三,四,五……”董晓悦努力集中精神。
    “师叔!棺材板压不住啦!”宸白羽哀号。
    董晓悦充耳不闻:“八,九……”
    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从棺材中喷薄而出,把棺盖连同宸白羽一起猛地掀到空中。
    宸白羽整个人飞了起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没来得及喊痛,十来寸厚的棺材板又当胸拍来。
    “白羽!”董晓悦失声叫起来。
    砰砰”两下巨响,棺材板和宸白羽先后摔在地上。
    宸白羽只觉耳边鸣锣响鼓,五脏六腑都不在原处,张张嘴想说话,却“哇”地吐出一口血来,随即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棺材中发出一阵清脆泠然的金玉声,一具身着金缕玉衣的男尸缓缓坐起身,用一双阴沉沉的眼睛打量他们。
    董晓悦心一沉,这眼神一看就是有灵智的,尸王已经炼成了。
    梁王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算得上仪表堂堂,神情举止和活人无异,只不过皮肤蜡黄,眼圈发黑,眼窝和脸颊凹陷,肾似乎不大好。
    但是肾虚并不妨碍他装逼,只见他用手扶着棺沿,探出身子,扫了眼墙边的宸白羽,又嫌恶地收回目光,不可一世地盯着董晓悦道:“来者何人?胆敢私闯本王寝宫?”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不高亢,甚至能算温柔,可是一开口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直冲董晓悦的耳膜,震得她头痛欲裂。
    她下意识地想拔剑,却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右手好像不听使唤了。
    董晓悦心拔凉拔凉的,随即发现,不止是右手,整个右半边身体似乎都不归她管了。
    [殿下……我们是不是……]
    “嗯,”燕王殿下直接用残魂扛下方才那一下,不复之前的镇定自若,气息有些不稳,“移魂咒只完成了一半,你一半,我一半。”
    第34章 天罚
    董晓悦小学三年级运动会参加过一个项目叫做两人三脚, 两人一组,把其中一人的左腿和另一人的右腿捆起来,然后齐心协力往前跑, 很考验队友之间的默契。
    眼下的感觉和这种游戏有点像, 但是难了大概七八百倍。
    玄学的事儿没法用神经科学常识来解释,总之她和燕王殿下一人控制着半边身体, 男右女左, 别提多别扭了。
    那边厢尸王已经优雅从容地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梁王外观并不狰狞, 仪表服饰都相当体面, 金缕衣上的玉片随着他的动作相互碰撞, 发出清泠泠的声响,乐器般悦耳动人,可传到董晓悦的耳朵里只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她能感知到的左半边身体开始出现各种恐惧反应,肩颈肌肉僵硬,肠胃绞紧,手心出汗,血液往双腿汇聚,这是身体感觉到了危险, 本能告诉她赶紧逃。
    根本无处可逃, 他们惟有背水一战。
    “别怕, ”梁玄温柔又坚定, “有我在。”
    说来也神奇,经他这么一安慰,董晓悦真的安心了不少:[殿下有什么脱身的办法吗?]
    梁玄坦白道:“并无。”
    [......]那你说得那么好听!
    “有孤在, 黄泉路上有个伴,不好么?”
    话是这么说,燕王殿下向来日天日地,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不自量力也罢,螳臂当车也罢,总之不能躺平了等死。
    他把手指放到嘴边:“我数到三,一起张嘴。”
    董晓悦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管答应:[好。]
    两人同心协力把嘴张开。
    梁玄控制着右手,把食指塞进上下牙之间:“我数到三,一起使劲咬破手指,一,二,三。”
    董晓悦这才明白他是要以指尖血代替朱砂画符,她生怕误了殿下的事,真材实料地狠狠咬下去。
    梁玄“嘶”地一声:“行了,松开......要断了。”
    [等等殿下!]董小姐灵机一动,[左手也来一下,一二三,咬!]
    他们一人控制一只手,不正好可以同时画两个符,岂不是事半功倍!
    尸王在棺材里躺了几百年,大约也是闷得发慌,难得来个活人陪他玩,并不急着将他们碾死,反而坐在棺材边沿上,托着腮帮子,歪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古里古怪的道士。
    就年齿来说,此人的修为道行可以说很高了,可不知为何行动如此迟缓,把手指咬破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也费了好半晌,还一会儿右手一会儿左手的,难不成一根手指还不够用?
    正想着,眼前人仿佛一下子摁下八倍速,动作虽然仍旧别扭,可手法快得眼花缭乱,只见他双手齐动,竟是同时凭空画起符来。
    梁玄控制的右手画的是太上净心符,撇开这一言难尽的名字不提,此符乃是天镜派压箱底的术法,威力无穷,是危机关头用来保命的,专在降伏尸妖失败时借天罚之力来个毁尸灭迹。
    只是这符咒耗费巨大灵力,若是一击不成,他们便没有后招可用了——其实也无所谓,反正他们也没机会出第二招。
    为了与之配合,董晓悦画的是个龙鸣符,这符听起来牛逼哄哄,其实有些鸡肋,简而言之就是个放大器,单用没什么效果,须得和其它符咒配合,然而两咒必须同步完成,很难有人配合得如此默契无间,加上两人灵力修为的差异,这符咒的效力便大打折扣。
    董晓悦和梁玄双魂一体,自然没有这些问题,这套符简直是替他们量身定制的。
    梁玄一提太上净心符,董晓悦几乎是毫不犹豫想到了龙鸣符,燕王殿下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神女与他心有灵犀,难道还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尸王先前还抱着猫耍耗子的心态看他们蹦跶,此时察觉出不对来。
    天镜派的符他自然是看不懂的,只是觉着纳闷,寻常人一手画方一手画圆都很难成,这道士竟然可以左右开弓同时写这么复杂的符咒,这等奇技,莫不是真有什么讲究?
    他不敢再大意,腾地从棺材上跳下来,手指弯曲成爪,朝那道士猛地一推。
    董晓悦感觉空气仿佛凝成无数利箭破空而来,直刺她面门,这时两道符恰好也画到了最后一笔,空气中两道符文若隐若现闪着金光,旋即合二为一,互为表里,嵌套成一个繁复无比的图案。
    那金光陡然变强,整个墓室霎时被耀眼的光芒笼罩,仿佛引爆了个闪光弹。
    尸王一时轻敌,没料到这符咒有如此威力,赶紧推掌去接,符咒之力似有千钧,仿佛一记重拳直冲他腹部,竟将他生生逼退至墙根,他浑身坚硬似铁,双脚仿佛两把凿刀,一行退,一行在石板上刻出两条深深的凹痕。
    梁王一用劲,只听“卟落”一声,竟是羊脂玉九孔塞掉了出来。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厮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
    “本王还想留你一条命解解闷,”尸王凹陷的眼窝中放出精光,“竟是个不识好歹的!好!本王今日就成全你!”
    “跑!”梁玄当机立断,这双符的法力已经超出他的预期太多,竟然还是被那尸妖轻而易举地接下,可见妖力之盛。
    然而左右开弓画符时倒是顺手,一人一条腿地逃命谈何容易,两人“左右,左右”地数着拍子,才跑出三五步便乱了节奏,一个不小心,左腿绊住右腿,把自己绊了个嘴啃泥。
    尸王追到一半,脚下冷不丁一顿,他是彻底看不懂这道士的路数了,要说他没用吧,那道双符差点让他吃了大亏,要说他厉害吧,走个路都能把自己绊倒。
    这一下听动静摔得挺重,也不知道有没有摔破相,他看这道士生得修眉俊眼,秀色甚是可餐,打定了主意要留他个全尸慢慢赏玩,若是摔破相可怎么是好。
    地上的一人两魂可不知道那尸妖的想头,还在努力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殿下你那半边没摔坏吧?]
    “落地时手腕子扭了一下,无碍,你别动,我先把腿屈起来......”
    就在这时,董晓悦的左耳觉察到墓穴的上方似乎有异响:[殿下,你有没有听到雷声?]
    刚问完,又是轰隆隆的一声,比方才响了很多。
    不知为什么,这雷声似乎和一般雷声不太一样,哪怕隔着高山、泥土和厚厚的石板,仍旧让人胆战心惊。
    “不好!”梁玄骇然道,“定是方才的符咒引动了天劫!”
    正遇上一甲子一遇的不祥天象,阴阳两气逆乱相冲,此时的老天爷仿佛一个更年期综合症发作的大妈,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就差个发泄的出口,他们那道双符正好提供了这个口子,这地方群尸乱舞,还有尸王作乱,不劈你劈谁?
    这种规模的天罚就像核武器,管你是人是鬼,管你无辜不无辜,一律无差别劈了算数。
    感到不妙的显然不止他们俩,尸王也听到了雷声,僵硬的脸上现出惊恐的神情,再也顾不上对付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回棺材里,刚一躺下,地上的棺盖便像有灵智似地自动飞起来,严丝合缝地盖回棺上,接着那黑玉椁的盖子也依样落回原处。
    眼看着领导都做了缩头乌龟,本来还在墓室外面观望的群尸顿时一阵喧嚷吵闹,狼奔豕突似地四散奔逃。
    头顶的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像浓雾一样弥漫开来。
    鲜肉说过,如果她在燕王殿下的梦里死了,那么她就会进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那么梁玄呢?如果他在自己的梦里死去,现实中会怎么样?
    “把身体给我,像方才那样。”梁玄突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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