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怯怯应是。“那静安堂那里……”
    他趾高气昂地飞了她一眼,说道:“你爱去便去,老夫人性子冷漠,不爱管闲事,你不吵着她,她也犯不着捉弄你。”
    见到琳琅昏迷不醒之时心痛到无以复加,琳琅醒后他心绪稍稍安定略感欣慰,如今三言两语之下他又扯火,琳琅好端端地送上门去受辱,表面上琳琅委屈被虐待,又何尝不是给他迎头痛击,让他审视自己的软肋。
    琳琅偷偷地仰面看他,怕惹他生气,好像一个偷吃了祭祀供品的孩童,站在供桌旁胆怯地等着家里的大人惩处。“那……会不会惹公主不悦?”
    他嘴角下拉,说道:“你管她悦不悦!你若再去震松堂,我便是大大的不悦。”
    琳琅卖乖地伸手去扯他的衣袖,说道:“都听你的还不成么?公子,赏个笑脸成不成?”
    本就不是真的生气,心疼占了上风,不得不黑起脸色给她长长记性。“饿了么?”琳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燕玉厨房里备着火,现下让她热了粥给你吃。”
    他起身要去喊燕玉,刚走开一步,衣袖却攥在琳琅手心里,她不忍又痴缠地望过来。“夫君,你去哪里?”
    他干脆道:“震松堂。”
    刹那间,琳琅的手好似被电龙劈开,一下子松开了紧攥的手,脸上期待的表情倏然消失,只是慎重地点点头。她差点忘了这里是拾翠微,并非他们的采葛,是她处心积虑趟了这趟浑水,除了捶胸顿足还能如何?在大将军府上,她不过就是个偏门而入的姨娘,有什么资格和出身皇胄的正房奶奶争夺宠爱。
    正文 第二百十五章念凉薄(一)
    他回身看她,晓得她心思想歪了,这世上哪有不拈酸吃醋的女人,但他偏偏就爱这个拈酸吃醋的女人。“你不问问我去震松堂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琳琅扬起灼灼目光,说道,“前夜在震松堂留宿,昨儿早上老夫人喜滋滋地送去了助孕汤,今夜再去留宿,明日大不了再喝一碗汤。”
    纪忘川勾起琳琅的下颌,玩味地问道:“你想喝汤么?”
    琳琅不甘心,心里老大不痛快。“我粗实着,喝不惯。不劳你费心,你还是赶紧去吧,趁天黑着,有什么该处理的一并处理了。”
    他扯着琳琅白玉无瑕的脸,笑道:“小小年纪,怎么成了怨妇?我跟她,与你想象中不同,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眼下你若懂我便懂了,你若恼我,也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燕玉和静如在小厨房里守着火,遥遥听见有声音,喜出望外地往外一看,琳琅卧房里的灯寮透亮,照出绡纱窗上的一双剪影。
    燕玉赶紧生炉子热粥,静如煮好了热水给琳琅漱口。静如进屋接手之后,他再嘱咐了几句,才恋恋不舍地跨出拾翠微院门。
    静如看纪忘川一走,才敢和琳琅说道:“大将军急坏了,差点要把公主给杀了,那可是大逆不道之罪,亏得咱们拼死劝谏。”
    琳琅疲乏地靠在床围子上,茫茫然叹了口气。“我知道他难,可我没办法。我跟她总会有一个你死我活,我能活下来是跟阎王爷告了假的。”
    静如当她烧得晕乎乎的说胡话,前言不搭后语。她给琳琅斟了杯热茶轻轻口,想着琳琅空乏了一身,紧着喝水吃了饭再睡个觉,将养个几日才好恢复。
    丑时夜深,纪忘川踏步如风,走下廊桥,穿过松林,转入雕花月洞门,芙仪不改皇室做派,即便入夜,照样有一排侍婢在寒冷凌冽中苦守冷夜。
    他身手了得,几个起落之间,不被守夜的侍婢发现,已然跨进了震松堂里间。芙仪大抵做了噩梦,在金丝牡丹被褥包裹下翻来覆去,蓦然睁开眼,差点把她吓得心跳骤停。纪忘川就站在床头,无星无月的雨夜,房内一盏昏沉的琉璃四角宫灯把他的脸映衬地无比僵冷。
    “你……”芙仪倒抽了一口冷气,裹着被褥做起身来。“你怎么来了?心疼那狐……心疼那姨娘,来找我讨说法来了?”
    他阴险地笑道:“公主,若是喜欢那琉璃四角宫灯,明日我差人再送一盏过来。”
    芙仪往后挪了挪,喜怒不定的纪忘川让她心底发毛。“我是大江国的公主,你若是对我不敬,我……我要是回禀父皇,他会……他会……”
    “公主玩笑了,你我伉俪情深,我又岂能对你不敬。”纪忘川不拿正眼看芙仪,即便口中说着甜言蜜语,可眼中却容不下她一分一厘。“我遵照承诺,希望公主也要自矜身份,莫要做出辱没尊荣之事。”
    “只要夫君心中有我,我自然一心向着你,旁的人不放心上,自然相安无事。”芙仪是个聪明人,往里靠了靠,伸手在床沿上摩挲道,“夜深了,夫君不如歇息吧。”
    纪忘川冷淡地扬唇一笑,“明日起,你口中的旁人自然不会出现在你眼前。我还有些公务,怕是难以陪伴,公主早些休息。”
    芙仪毕竟女子,一再相邀失了颜面与身份,纪忘川油盐不进,愣是在外间挑灯夜读,也不愿意近身与她同眠。可纪忘川既然愿意尊重约定,在震松堂里过夜,她眼下还是不要挑毛他比较好。但她依然恨,跃动的烛火,每跳一次,她心头上的恨就添一分,要不是那个陆琳琅,纪忘川岂能视她为无物。
    一连十日,纪忘川都在芙仪处留宿,大将军府上侍婢家丁对震松堂益发殷勤,在热闹祥和的氛围中,拾翠微清清冷冷落得自在。
    琳琅看得透,避开了芙仪的脸色,她正好安心在角落里养养伤,只是每每想到纪忘川在芙仪公主房内过夜,心中不免搅扰痛楚。说不出具体痛在何处,总之一想起便如被人扼住脖子,透不过气,可全身都是淤青。
    纪青岚的助孕汤送得越发频繁,半夏每日都笑逐颜开地接过蔓罗送来的助孕汤,芙仪寒着脸喝下去。只有她心里清楚,即便是夜夜相对,她依旧孤枕难眠。身为公主即便里子破败不堪,面子还是要的。
    纪忘川一早点卯上朝,芙仪圈在褥子里,半夏和剪秋看大将军一走,推开门在公主床边候着。
    芙仪转了个身,伸了个懒腰,闭目养神。“让你打听的都打听出来了么?”
    半夏跪在床榻板上,幽声说道:“都打听出来了,这经历比听书还精彩呢。”
    半夏从琳琅自荐侍茶女说起,进了大将军府当侍婢,继而跟着大将军去福州城抗击海寇,用了什么妖术迷了男人的心窍,摇身一变重入陆府当了千金小姐,之后牵扯出了王世敬。王世敬想迎娶琳琅过门,阴差阳错娶了陆云淓。之后琳琅销声匿迹,当她再次出现的时候便是纪府姨娘身份了。
    芙仪眼中精光一现,笑道:“这么看来,我非得上叔叔那里问一问了,跟叔叔扯得上关系的女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清白货色。”
    国舅爷王世敬花名在外,看得上眼的女子,哪有逃得过他手掌心的。琳琅既然入过他的眼,怕是早就被他尝过味道了。
    半夏和剪秋自然明白芙仪的心思,连连点头称是。半夏还听了其他擦边擦角的消息,又道:“这琳琅不简单,我还听说,她跟陆府上的少爷关系匪浅。她起先跟陆府上大少爷陆白羽相好,怕是之后攀了大将军的高枝,蹬走陆白羽。搞的现在那陆白羽疯疯癫癫的,前阵子风流成性,在玉堂春跟正二品尚书令李宁国的公子争花魁,还把人给打了,这不气得李家退了婚。如今那陆白羽常伴青灯黄油,一身破布烂衫要出家修行。可把陆府闹得鸡犬不宁。”
    剪秋听了传闻后,恨得牙痒痒。“敢情这扫把星是落在将军府上了,公主,咱可得好好整治整治。”
    正文 第二百十六章念凉薄(二)
    芙仪之前混混沌沌,仿佛一瞬间注满了力气,笑得诡异。“必须整治,还得往死里整。女人嘛,名节最重要,跟叔叔搅和到一起的女人,除了污名,怕是也没有其他了。”
    芙仪从千工床上坐起身,梳妆打扮之后便出门去成国公府上见外公,顺便再拜会叔叔王世敬和新任叔婶陆云淓。
    琳琅将养了些时日,脚底被琉璃渣子扎破的皮肉渐渐愈合结痂。每天的燕玉的补身汤药伺候着,身体日复一日康健起来。纪忘川虽然不常来,但是对她的关照不少。趁着琳琅昏睡之时,私底下对静如耳提面命许多回,再也不让琳琅与芙仪正面交锋,能避则避。
    拾翠微与震松堂相安无事下来,她索性就把脚搁起在杌子上,坐在书案前抄写经文,与芙仪公主的关系彻底僵化了,静安堂那里等她的脚完全康复了,该走动还是要走动。但凡心里有些疑虑,总要弄清楚才安心。
    静如伺候琳琅用了早饭,看她摇着笔杆子蹙眉想事情。“大将军让你静养,这才几天工夫,你又闲不住了。你这日抄夜抄的,就是为了博老夫人一笑?”
    琳琅笑嘻嘻地看她,处得时间越长,越是没有主仆之间的界限,反而更像是亲人。“静如,你觉得老夫人疼爱夫君么?”
    静如听到这个问题就觉得头大,看母子俩针锋相对的架势,感情全无,淡若清水的君子之交似得。可毕竟是自家肚子里生出来,怎么能说人家没有感情,这不是大逆不道嘛。“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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