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我不想见你?”琳琅脱口而出,当即后悔,她把话茬引向了尴尬的境地。
    陆从白扶着琳琅的肩膀,略微躬身迁就她的身量,平视她。“那你想见我么?”
    这个问题极难回答,说不想怕惹恼他,说想吧,怕他胡思乱想。一个男人费尽心思不惜重金翻遍整个大江国找一个姑娘,不是因为仇深似海,便是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琳琅的脑子飞快地转了圈,嗯了声。“你是我的哥哥呀?”
    “是吗?”陆从白冷冷哼了声,“你真的是父亲的血脉,你姓陆么?”
    琳琅惊恐地扬眸,他看穿了她的伪装,他是睿智的陆从白,躲在暗处不声不响,一旦出动便戳人心窝。“琳琅不知从白哥哥在怀疑什么?”
    陆从白悻悻然,说道:“琳琅,你为何不对我说真话?你从五岁起来陆府上,那时我已经十一岁。府上的姨娘丫鬟都欺负你,大夫人刻薄你,骂你扫把星,我都看在眼里。我只是不明白,大夫人这么不待见你,不过是区区丫鬟,撵出去便罢了,为何留着你戳眼戳鼻。可陆白羽喜欢你,照顾你,他偷偷给你送吃的,送小玩意儿,你们就像自小认识的朋友,你虽年幼,却比云淓气度更佳。你的出身一点都不会逊色于云淓,甚至更加优渥。”
    琳琅瞪大水灵灵的眼睛,听着陆从白一层层剖开往事,她不再无力地辩解。陆从白若无万全的准备,不会肆无忌惮地撕开她的面具。“我不是陆琳琅,冠以陆叔叔的姓氏,不过只是安身立命无奈之举。”
    陆从白惋惜地看琳琅眉眼间噙着泪,不忍心她洒落下,抬手替她拭去。“我从未考究过你的出身,不论你是谁,过去我只当你是侍婢,之后当你是妹妹,直到你被王世敬强掳而去,失去你的那一刻,才看明白了我的心。我不能成为你的哥哥,哪怕有一丝的怀疑我都要滤清。你来陆府的时候五岁,那一年父亲的至交好友月望山被贼人满门灭口。从月氏一门血案着手,继而在陆白羽身边旁敲侧击,你的身份呼之欲出,你是月海山庄的遗孤,月琳琅。”
    当他说出“月琳琅”三个字的时,琳琅释然松了口气,周身绷成一张弓,突然被卸了力,她疲软地靠在墙上。“我是月琳琅又如何?永远见不得光的名字。从白哥哥,何必苦苦追寻,作茧自缚。”
    他缓缓地喊了声琳琅,絮絮说道:“自幼便是陆白羽得宠,父亲随行访客都会带他一起出去,而我永远只能待在陆府的角落里看着他们父慈子孝。如今,我依然躲在角落里,只不过我想看到的人,是你。”
    琳琅往后退了步,再与陆从白叙聊下去,静如买好栗子见不到她,肯定急疯了。“从白哥哥,我得回去了,咱们无缘,就此别过。”
    好不容易才找到琳琅的下落,想要从他手上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你为何不愿跟我走?”
    “能去哪里?回陆府么?继续当陈其玫的女儿,还是让我恢复月琳琅的身份?”琳琅直刺向矛盾的中心,“若继续当陈其玫的女儿,咱们伦理上依然是兄妹。若恢复我月琳琅的身份,无疑把我推向绝路。当年血案已经尘封,没有人想提及此事,最大的受益者是当今圣上,我若在世,他岂能鲸吞我月氏产业?”
    陆从白被问住了,琳琅比他了解中清醒,审时度势透彻深刻。他若想和琳琅长相厮守,除非琳琅改头换面,或者私奔,或者其他办法。“琳琅,我真的喜欢你。”
    琳琅闻言震动,放眼长安城,陆从白论身价、气度、才智,绝对是大拇哥挑的,可她心里早被塞得满满当当,再没有一丝缝隙容纳他。“琳琅愧不敢当。琳琅已经出嫁从夫,断没有跟从白哥哥走的道理。”
    陆从白冷冷叱道:“无媒苟合,何来道理?”听陆从白话锋间的意思,他已经知道了采葛与纪忘川之事,而他今夜出现此处,必定是手握要挟琳琅的把柄。“神策大将军好魄力,享尽齐人之福。十月初十才刚在承天门迎娶芙仪公主,又在永阳坊置宅子金屋藏娇。此番盛举,若然在坊间谣传开,传到当今圣上的龙耳中,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倚重大将军?”
    寒凉的夜幕中,琳琅掌心冒汗,可照旧平淡的口气。“从白哥哥,你这是在威胁琳琅么?”
    他伸过手,把琳琅的手攥在手心里,从不敢想象他会如此不顾一切地想拥有,哪怕只是靠近她,都觉得心动,心动到心痛为止。“我不介意你跟纪忘川的种种,跟我走吧,你不会和任何人分享我,我是你一人的独有。”
    正文 第二百三章华生暗(一)
    琳琅扬眸望他,光华夺目的姿色下散发着清淡的哀伤。“从白哥哥,你真的喜欢琳琅么?羽哥喜欢的,你都喜欢,羽哥拥有的,你都想拥有。难道你不明白,你只是想证明你是最好而已。你要琳琅跟你走,去哪儿?陆府回不得,买个宅子安置下来么?”
    琳琅的话一针见血,他遇事思虑全面,一心打听琳琅下落,如今人就在眼前,唯独漏了安置之法。“你且信我,断不能让你委屈。”
    琳琅说道:“从白哥哥,琳琅已是人妇,配不得你。月海山庄虽已破败,至少琳琅曾开蒙读过圣贤书,女德要守,不然岂不是粗鄙至极。”
    陆从白掂了掂量自己的能力,目下神策大将军位高权重,手握重兵,与他争夺琳琅自己落入下乘,不仅没有胜算,一不小心还会毁掉半生经营。纪忘川置宅子养外室,即便被崇圣帝知晓,毕竟关门一家亲,芙仪公主的薄面尚要留下,不能名正言顺在朝堂上开发治罪。崇圣帝是个荒淫的男人,更能理解男人的苦衷,过不了多久消了气,纪忘川照样显赫跋扈。
    权衡之下,他松开琳琅的手,说道:“琳琅,是我情急鲁莽,你若惊惶,那我真真不该。你说得对,我总想着和陆白羽争,自小不受宠爱,如今愈加害怕失去。”
    琳琅理解他,通情达理地颔首。“从白哥哥,你只当今日未曾见过我,以后也不必再找我。”
    陆从白浮起勉强的笑容,应承道:“今日你也不曾见过我,你可答应?”
    琳琅嗯了声,又道:“从白哥哥,向你打听个人。锦素,她还好吗?”
    陆从白搜索记忆,锦素是琳琅贴身侍婢,琳琅失踪后,锦素接连失踪,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那个侍婢……她与陆白羽走得很近,许久不曾见过,你若真要找她,还要向陆白羽打听打听。”
    琳琅为难地抿了抿嘴角,她失踪之后,陆白羽一定失魂落魄地找她,找了许久实在不见人,绝望之后渐渐淡忘。既然给不了任何的承诺,她如今成了纪忘川的夫人,索性就与陆白羽相忘江湖,让他当她死了也罢。陆从白看出琳琅的顾虑,她不会再招惹陆白羽,便建议道:“要不我替你去打听,若有消息,我再找你。”
    琳琅漠然道:“不必了,不过就是个侍婢,随口一问。”
    纪忘川满怀愧疚紧赶慢赶回到采葛,可采葛里乱成一锅粥,佟大爷愁容满面侯在风口上,燕玉痛哭流涕在院子里摆开供桌酒神拜佛,静如不知去向。
    一问之下,才听说是两个时辰前琳琅和静如去逛永阳坊夜市,静如买了炒栗子的功夫,琳琅不见了。她当下心急不安,跑遍了整个夜市不见踪影,连忙回到采葛,唯有寄望琳琅与她走散后自行回去。采葛不见半个人影,这才急疯了,再折返去夜市挨个摊位问询。
    纪忘川心急如焚,好端端地住在采葛,这么大个人都能弄丢,琳琅聪慧醒目,逛个夜市决计丢不了,肯定是碰上歹人掳走了。这不是琳琅第一次被掳,前一次有王世敬的下流胚子,之后在益州城听说遇上了人牙子绑架。他们这一路走下来,处处凶险,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成了纪氏的夫人,好日子才过了三天,答应她的事一见没有办成,人又不见了,他简直要憋死过去了。
    冲着采葛两个半老人撒气毫无益处,飞身上马往夜市去,沿途找琳琅被掳的蛛丝马迹。他再也受不得这种摧残,只怕怨气积攒在胸膛里都要爆炸了。
    后半夜,做小生意的摊贩都散了,长街上残留着曾经热闹的余影,散落了一些小食的残渣,丝线布料的边角。
    静如一见到纪忘川,双膝沉重跪地,忙不迭磕头认错。
    纪忘川眉峰紧蹙,厉声道:“把晚上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一遍,不许添油加醋,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静如从采葛乘马车到永阳坊夜市详尽的回忆了一遍,直到她买栗子的时,还瞥见琳琅在隔壁摊子上看锦线,再一转头,琳琅却不见身影,好似通天遁地,转瞬消失。
    夜市附近都是楼面,这么眨眼的时间,必定是躲进小巷子或者住所中去了。如今两三个时辰过去了,早已人去楼空。但入夜后城门紧锁,琳琅藏身之处左不过必定在长安城中。只是天子脚下,他贸然大肆搜捕,翻查长安城每一处宅所,必须师出有名。要让搜查名正言顺,必须要一桩轰动长安城的血案,这便要大费周章布局。可琳琅被掳,等他布局完善,不知她受到多大的惊吓,不觉头涔涔,心乏力。
    望着空寂的长街,纪忘川心灰意冷一手扶在廊柱上,垂头捂住胸口。自听到琳琅失踪的消息,喉咙好像被棉花哽住了,透不过气来。他冷漠地呵斥道:“把人弄丢了,跪着有什么用!”
    静如垂头丧气地起身,膝盖磕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蹭破了皮,还顾不上疼,瞥见黑黢黢的拐角里冒出一个倩丽的人影来。
    那人影看似熟悉,一瘸一拐朝亮处走近。纪忘川一个箭步跑上去,定定看了个真切,果不其然是琳琅无疑。琳琅拐了脚扶着墙,见他迎上前连连往他身上搭把手扶稳。“夫君,你怎么来了?”
    看琳琅扭伤脚,脸上涨的微红,一瘸一拐走上前来,他差点要爆裂的心算是暂时稳住了,可免不得又要心疼她吃苦头。但他这回铁了心,不能给琳琅好脸子,她恃宠生娇无法无天的性子非要抽抽紧才行。不然撒丫子乱跑,随时随地都能跑丢,即便跑得回来,可她身份摆不上台面,万一遇见陆府上的人,又该如何自处?“我若不来,怎知你们主仆二人胆子这般无法无天,半夜三更还不知回家!”
    “夫君,这是生气了?”
    纪忘川气呼呼地往回走,说道:“回家再说!”
    正文 第二百四章华生暗(二)
    琳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料想他这回是既担心受怕又生气,故意要给她立立规矩,所以才这般狠心不理她。静如恭敬地立在马车边上,小俩口吵架她上前规劝岂不是打岔么,还是谨言慎行地侯在一旁静观其变。
    他前头走,琳琅错他半身慢慢跟着,到底胳膊扭不过大腿,心疼泛滥成灾,只好转身打横抱起来。琳琅抿着嘴偷偷笑了下,他照旧哼了声,把琳琅径直搬上马车,自己也跟随坐在琳琅旁边。大拇指和食指捏成圆状,放在嘴边吁了声,马车外的乌骓坐骑达达地跟在车厢后。静如识相地坐在外围的车板上,匀出私密的空间给小俩口算算账。
    琳琅洇洇落泪,他抬起琳琅受伤的腿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放平了语气问道:“哪儿伤了?”琳琅扭伤的脚踝往外移了移,他捋了捋思路,琳琅该不是遇上贼人,不然她羸弱之力无法脱身。“刚才语气是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关心则乱嘛。你同我说说,静如一转眼不见你,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是怎么弄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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