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晔觉着手都在不明地簌簌然。
    然后他答道:“是,祖母。”
    一声回答,双足像是踏入云端,胸腔处也隐隐颤动。
    崔晔竭力按压浮云飞絮般的思绪:“我……倾心于阿弦。”
    眼眶微红,头一次将心在人面前敞开似的,些许不安,更多的是坚定。
    崔老夫人轻轻一笑:“从你为了她跑去括州,我就明白你动了真心了。但是……”
    笑容收敛,老人有些深的眼窝里浓浓地忧虑:“你难道不知道,你跟阿弦是没有结果的?”
    祖孙两人目光相对,崔晔眼神略微黯然:“祖母,您不答应么?”
    “不是我答应不答应的问题,”老夫人垂了眼皮,“我也很喜欢那个孩子,阿弦她,跟我先前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可是她现在已经不是个单纯的女孩儿了,她是——女官。”
    崔晔知道老夫人所说的这句话是何意思,又是何等沉重。
    武后的心思,崔晔明白,老夫人又何尝不明白。
    老夫人瞅着崔晔:“你既然倾心于她,以你的性情,为什么没有及早打算,是你亲手推她到现在的地步,晔儿,你不觉着太迟了吗?”
    崔晔心头一梗。
    但是,在他亲手把阿弦推到武后面前,揭穿她女孩儿身份的时候,他也想不到……有一日,自己会对那个孩子情根深种至此。
    离开老夫人房中,听说武三思已经去了,而阿弦也在夫人房中。
    正在思忖进宫事宜,沛王李贤来告辞,崔晔得知他要进宫,便问道:“殿下可想好该如何向娘娘禀明此事了?”
    李贤道:“自是如实禀告。”
    崔晔道:“梁侯已经先回宫去了,他在此吃了亏,以他的为人,一定会在娘娘面前竭力诋毁。”
    李贤在来之前就已经有所预料:“崔师傅,我既然做了,就不后悔。”
    崔晔笑了笑:“对了,我还没有问殿下,殿下怎么忽然会来?”
    李贤迟疑了会儿,终于将敏之传信的内情说了出来。
    崔晔略觉意外,却并不惊疑:“阿弦昨日忽然昏迷之事,我一直封锁消息不叫外传,殿下可知道原因?”
    李贤摇头。
    崔晔道:“正因我知道,一定会有人借机大做文章。”
    李贤一下想起了之前阿弦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不错,我也听说了一些……”忙又打住。
    崔晔道:“再加上梁侯此番回去,娘娘势必会大怒,如今……”他微微倾身,于李贤耳畔低语数句。
    大明宫。
    之前那传旨太监将事情经过禀明之后,梁侯武三思也回到宫中,因着实受了惊吓,脸色很不好,手又被咬伤,且在进宫之前故意又自扯乱了头发衣衫,弄得更加狼狈凄惨。
    武后正觉诧异,武三思跪倒在地,哭道:“姑母为我做主,侄儿差一点儿就不能回来复命了。”
    武后虽从传旨太监口中得知逢生突然出现,几乎伤了武三思,但毕竟有惊无险,因此只是微愠,闻言道:“我已知道了,崔府的老虎管束不严,我会申饬崔卿的。”
    武三思抽泣道:“姑母,岂止是管束不严,简直是纵虎行凶,而且崔府的人不肯献花,一个个推三阻四的,才导致侄儿遇险的。”
    传旨太监因不便公然得罪崔晔,因此奏事之时,关于崔升拦阻玄影出现等都没提及,只说了武三思折花,逢生忽然出现,牡丹不慎被毁而已。
    武后皱眉:“推三阻四?你是说崔府的人有抗命之意?这不能吧。”
    武三思道:“怎么不能?先是崔升,后来……连沛王也出现拦阻,沛王还说……”
    “沛王也在场?”武后越发诧异。
    武三思添油加醋,把李贤如何公然阻拦,唆使玄影咬人,逢生助纣为虐等都说了。
    武后怒极反笑:“这些人好能耐,联手起来抗旨了。”又问:“他们做这些的时候,崔晔呢?”
    武三思道:“并没见到人。只在最后侄儿差点给那老虎咬死的时候,他才出现。”
    武后眼中已全是盛怒之色,正要叫人去传崔晔跟沛王李贤,外间宦官道:“沛王殿下求见。”
    “他倒是自己来了,好的很。”武后看一眼武三思,看着他凄惨的模样,很是烦心:“你先退下,将这一身整理整理,成什么体统!”
    武三思退下之后,沛王李贤自外上前行礼,武后冷笑道:“我正要叫人去请,你来的倒是及时。”
    沛王李贤道:“儿臣是来请罪的。”
    武后道:“哦?你又有什么罪?”
    李贤道:“之前宫内派人去崔府,意欲带那牡丹入宫,是儿臣出面拦阻的,儿臣虽是有苦衷,却也的确是抗旨,是以请罪。”
    武后冷道:“你既然知道是抗旨,为什么还敢明知故犯,现在居然假惺惺地来请罪,是认定了我不会处置你么?你这是罪加一等!”
    李贤跪地:“母后,请容儿臣将话说完。”
    武后道:“你说就是了。”
    李贤道:“母后,俗话说事有反常必然为妖,这牡丹冬日盛开,儿臣觉着此事妖异,担心那牡丹会对母后有损,故而才大胆阻拦。”
    武后冷笑:“照你说来居然还是为了我着想了?花言巧语的几句,就能将抗旨大罪揭过了?人人都能看那牡丹,偏生我不成?”
    李贤恳切道:“儿臣的确是为了母后着想,不想母后像是、像是女官一样遭遇才如此的。”
    武后正怒不可遏,闻言诧异:“你说什么?”
    李贤叹道:“母后大概有所不知,女官昨日在崔府,因观赏牡丹而陷入昏迷。”
    “昏迷?”武后皱眉,怔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李贤道:“之前儿臣离开崔府的时候,听说才醒了过来。”
    武后是个多疑心细之人:“为何我没听说女官昏迷之事。”
    李贤道:“母后若想知道真假,只问太平就知道,事发的时候,是太平陪着女官的。”
    武后蓦地想起昨日太平的反常举止,顿时沉默。
    正说到这里,外间宦官道:“崔天官求见。”
    武后定了定神:“传。”
    第243章 守着她的笑
    崔府。
    阿弦陪着夫人前去老太太房中, 略坐说了会儿话。
    崔老太太虽仍慈和相待, 言谈如昔,阿弦却敏锐地察觉仿佛有什么不大对:老太太看自己的眼神中,似乎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她是个很识趣又直白的性子,一旦嗅到不妥, 便再坐不住。
    随意找了个借口,起身先退了出来。
    剩下崔夫人跟老太太面面相觑,老太太看着崔夫人神采奕奕的模样,笑道:“受了一场惊恐,你怎么倒比先前更有精神了?”
    崔夫人道:“说来也怪,先前还头疼的不成, 看见阿弦的时候, 忽然就好的不得了,连那发晕的老毛病都像是没有了。”
    老太太叹道:“昨儿她忽然昏迷不醒的,还以为要坏事呢,没想到居然……”
    崔夫人喜滋滋道:“这孩子倒像是个福星,最会化难成祥的。”
    老太太皱了皱眉, 眼中有些怅然之色。
    且说一路往虎山方向而去探望玄影,谁知才出内宅, 就见崔升陪着袁恕己而来。
    阿弦忙快步赶过去:“二哥,少卿怎么也来了。”
    袁恕己不由分说在她头顶摸了摸:“终于好了?”
    阿弦道:“好了。”
    崔升忙道:“你那手重, 她又才恢复,轻着些。”
    “又不是面团,怕摁坏了么?”袁恕己收手, 打量阿弦活蹦乱跳的模样,眼底带笑,“真是叫人不省心,快说,这次又是怎么出了事的?”
    阿弦道:“是那棵牡丹有古怪。但究竟怎么样,还要另问一个人。”
    崔升即刻明白:“你说的是明先生?”
    袁恕己问道:“这又是什么人?”
    崔升道:“是大名鼎鼎的明崇俨明先生,这都不知道?”
    袁恕己微睁双眼,呆道:“是那个‘明崇俨’?你早说他的名字我当然知道了,居然把他请了来?”
    阿弦喃喃道:“这个名字怎地听起来有些耳熟。”
    明崇俨出身官宦世家,却精通法术,相术,甚至医术也十分出色,先前高宗被风疾所苦,是明崇俨为高宗调治,令病症大有起色,且谈吐间很得高宗心意,连武后也格外青眼,是以虽年轻,但已大名在外,就连崔晔也会尊称一声“先生”。
    崔升叫了一名下人,询问明崇俨何在,那人道:“方才看着明先生拿着一根木棍,像是要出门去了。”
    三人闻听,忙豕突狼奔往外,在二门上追到了明崇俨。
    崔升拱手道:“照顾不周,先生如何这么快就要去了?”
    明崇俨扫了三个一眼,笑吟吟道:“贵府的事情已了,自然不便再耽留了,不必客气。”
    崔升道:“话虽如此,眼见正午将至,先生何不留饭?”
    明崇俨道:“多谢了,不必,我还有件事要回去料理。”忽见阿弦在旁眼睛乱转,明崇俨笑道:“你想说什么?”
    阿弦满心疑惑,忙道:“多谢明先生救命,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崔府里会无缘无故出现那一株牡丹?”
    明崇俨道:“这个我已同崔晔说明,恕我不能告知旁人。”
    袁恕己一挑眉。
    “不能说……”阿弦道:“那么、那么这个呢?”她指了指明崇俨手中的降龙木。
    明崇俨笑道:“这个么,这个是附送的。倒不是他所求,告诉你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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