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极大的蝴蝶飞过街头百姓们的头顶,有人满怀敬畏赞叹地仰头打量,有人不依不饶、大胆地伸手想去捕捉,那蝴蝶却闪动着美丽的翅膀,一直来到了阿弦四人的头顶。
    袁恕己天生冷静果决,并不被这些绚烂色相所迷,反而觉着妖异不对,又见大蝴蝶像是往他们的方向而来,早探手护在阿弦身前。
    桓彦范也有意无意地踏前一步,身子微微侧开,挡住了阿弦。
    那大蝴蝶果然来到阿弦的头顶,翅膀舞动,仿佛有诱惑邀请之意。
    阿弦看了一眼蝴蝶,目光却越过人群,看向前方被小孩子们围在中间的那遣唐使,正好那使者因见蝴蝶飞离,就也回过身来。
    对袁恕己而言,有些意外。
    ——此人倒是生了一张颇为俊秀的脸孔。
    早先大唐跟倭国在新罗交手,袁恕己有幸见过几个倭人,长安的遣唐使,他也瞧过些许,印象统统不佳。
    虽然作为出使大唐的“使者”,遣唐使的挑选也有一定的条件,相貌自然不能太败坏,可就算如此,来唐的倭国使者,不论气质还是相貌,都是“等闲”之极。至少在袁恕己看来,一概透着猥琐。
    可是现在这个人,却像是异类。
    就连袁恕己也不得不承认“俊秀”,这人的相貌气质,就算是在唐人之中,也算是极不错的了
    阿弦同那人对视一眼,见头顶的蝴蝶仍在盘桓,她便伸出手去。
    袁恕己皱眉,就在阿弦的手指将碰到那蝴蝶的时候,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同时出手如电。
    阿弦低呼了声,却已经来不及了。
    在围观百姓们的惊呼声中,袁恕己袖底的锋芒掠过,眼前的大蝴蝶已被削做两片。
    蝶翼自空中坠落,落地之时,却化作两片雪白纸片。
    此刻那遣唐使已转身往此处走了过来,袁恕己因对倭人有天生的恶感,不由道:“雕虫小技,妖行惑众。”
    桓彦范笑道:“人家毕竟远来是客,就不必如此剑拔弩张了。”
    阿弦慢慢俯身,将地上那两张纸片捡了起来。
    袁恕己正要让她扔掉,那遣唐使已经走到近前,彼此相距不过一步之遥。
    “不必为他们觉着可惜。”遣唐使平静地看着阿弦,居然是很纯正的大唐官话。
    阿弦不语。
    遣唐使伸手,虚虚一点,那两张纸片从阿弦的掌心穗穗而动,竟合二为一,慢慢地仍成为一只蝴蝶,重又振翼而起。
    在众人都为之惊艳的时候,袁恕己心中大恶,恨不得让阿弦快些丢掉,幸而那蝴蝶已经飞离,竟回到了遣唐使的手上。
    遣唐使微笑,看着手指上的蝴蝶:“是庄周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周?”
    阿弦一惊,正要问他说什么,人群中响起一个奇怪的口音,遣唐使向着阿弦微微俯身,将蝴蝶笼在手心,再张开手的时候,已经仍是两片被袁恕己削开的纸片。
    他翻掌往下,纸片飘然下落,还未坠地,就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
    人群中又响起先前那个声音,大概是在召唤。
    遣唐使转身,走了两步,回头又看阿弦一眼。
    袁恕己皱眉道:“这个妖人是谁?”
    “是这次使团中最出名的一位,”桓彦范身为长安头号灵通者,自难不倒:“阴阳师阿倍广目。”
    崔升是四人中最震惊的一个,见阿倍广目消失在人群中,才问道:“他方才所说那句,是指的庄周梦蝶的典故?”
    袁恕己不以为然,又皱眉对阿弦谆谆教导:“方才怎么去碰那妖人的东西?倭人乃化外之民,此人的举止有如此妖异,以后不可贸然如此了。”
    阿弦答应。
    桓彦范笑道:“少卿对倭人颇有微词。”
    袁恕己哼了声,目光沉沉道:“何止,我很不喜欢这些人,先前还趾高气扬地跟我们争新罗,见兵败大势已去,又浩浩荡荡地来到大唐,表面臣服,实则四处窥探搜寻,不知怀着什么心思。”
    崔升道:“听说他们过了年,就要回倭国去了,应该不至于生事,想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
    袁恕己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桓彦范不做声,却也随着点了点头。
    四人出了平康坊,正要分别,崔升拉住阿弦,低低同她说了两句话。
    崔升同桓彦范两人便先去了,剩下袁恕己问道:“二郎悄悄地跟你说什么?”
    阿弦道:“没什么,冬至后两日是崔夫人的寿,二哥让我去呢。”
    袁恕己打量着她,欲言又止,只问:“你要去么?”
    阿弦道:“是要去的,少卿呢?”
    袁恕己道:“非亲非故的我去干什么?”
    阿弦笑道:“赵姑娘大概也会去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袁恕己啐她一口。
    第235章 冬日牡丹
    阿弦本来想告诉袁恕己, 赵雪瑞对他的心思。
    但是一想到方才在飞雪楼里那副闪瞎人眼的场景, 那些话又涩在了嘴角。
    虽然赵雪瑞很是坦直地表示了对袁恕己的倾慕之心,可她毕竟是大家小姐,如果当真崔府看中了, 赵家只怕也不会不肯,有了这父母之命, 谁也说不定姻缘到底会怎么样。
    甚至就阿弦自己而言, 虽然崔晔一再对她“交心”,甚至有过那些亲密难言的举止,可当看着崔晔跟赵雪瑞站在一起, 阿弦头顶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恍惚一切都这样不真起来。
    于是阿弦选择忍着不说。
    袁恕己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便问道:“先前二郎怎么说你病了?你还向着他们使眼色,想瞒着我什么呢?”
    他的记性倒好,阿弦哑然失笑, 只得将在灞河救人的事说了, 末了又拍拍心口道:“我已经好了,本来不想你才回长安就听这些……白多一次担心不是?”
    果然袁恕己眼中透出怒意来:“你倒是怪怕别人为你担心?我你是故意要让人焦心死才是!”
    阿弦陪笑道:“息怒息怒, 我这不是还活蹦乱跳着么?”
    袁恕己磨着牙:“你该清楚些, 并不是每次都会那么幸运死里逃生的,而且在那种荒郊野外地方……真想打你一顿, 让你长个大记性。”
    阿弦刚才只简单说了跳河救人一句,半个“鬼”字都不曾提起,怎奈袁恕己跟她相处了这许久, 怎会猜不到有内情?
    阿弦吐舌道:“少卿你真是越来越明察秋毫了。”
    话音未落,耳畔有声音响起:“这是在关心你呢。照我看袁恕己比崔晔可靠多了,你真忍心把人往外推?”
    阿弦惊而侧目,却见敏之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一脸围观看戏的神情。
    “关你屁事……”阿弦禁不住低声嘀咕。
    不料袁恕己听了个正着:“你说什么?”
    “没没,”阿弦忙道:“不是说你!”
    “那是说谁?”袁恕己敛眉。
    偏偏贺兰敏之笑道:“那赵雪瑞曼妙多姿,美不胜收,又很似卢烟年的风韵,只怕崔晔早被她迷住了,你还在这里发呆呢……”
    他偏能如此洞察人心,阿弦忍不住叫道:“我不听!你走开!”
    袁恕己震惊,看看阿弦,又看向她身旁:“你在跟谁说话?”
    “我……”
    阿弦心跳而踌躇。
    敏之则挑衅般笑道:“告诉他啊……还有,跟他说那本来倾心他的赵雪瑞,只怕要落在崔晔手里了,那样一个美人儿到嘴却又将飞了,我也替他怪可惜的。”
    阿弦忍无可忍:“周国公……”
    袁恕己双眸微睁:“周国公?!”
    不慎出口,阿弦似斗败的公鸡,扫一眼贺兰敏之,见他露出有恃无恐的微笑。
    阿弦无奈:“是。”
    真相来的猝不及防,且又如此悚人听闻,袁恕己瞬间惊怔。
    贺兰敏之却忽地又道:“你见了那个阴阳师了?”
    “嗯……啊?”阿弦吃惊。
    袁恕己咽了口唾沫:“他……周国公在跟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敏之道:“你可要小心,阿倍广目还是有些能耐的。”
    阿弦不知道该对谁说话,想了想,先问敏之道:“你认得他么?”
    又对袁恕己道:“殿下在说阿倍广目。”
    袁恕己更加震惊:“周国公连这个也知道?”
    阿弦叹道:“是啊。几乎无所不知。”只要如影随形,自然无所不知。
    转念间有想到……如果是崔晔在的话,敏之却无法共存。
    敏之不知她心中生出如此想法,却心有灵犀般自谦:“并非如此,也有例外之时。”
    袁恕己为阿弦所说惊啧不已,忽地想到本职为难之事,忙道:“既然如此,周国公知道是梁侯害他?快请殿下相助,找出有力的人证物证。”
    阿弦挑眉。
    就在阿弦于平康坊巧遇阴阳师的这日,崔府里也发生了一件很怪异的事。
    崔府的一名丫头有时经过花园,无意中瞥了眼,却惊见在花苑中有一抹醒目的翠绿。
    丫头一时多看了两眼,越看越觉着怪异,于是走下小圃,靠近看时,却见竟是一棵枯枝牡丹,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反醒出十数片碧绿叶片。
    最令人惊啧骇异的,是在叶片之中,居然还萌着一枚饱满圆润的粉色牡丹芽苞。
    丫头又惊又喜,自忖夫人的寿诞就在眼前,花园中牡丹反季盛放,必然是大大地吉兆了。
    于是匆匆忙忙地跑去报喜,一时间,阖府都知道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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