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冲出来,见地上还躺着一人,正是先前被阿弦打晕的刺客,桓彦范将人拖到阿弦房中,仍旧扔在榻上。
    阿弦这边,却发现吏部那位差官已被人杀死在床上,她忍着心头凉意还想去找其他人,却给桓彦范一把拉住。
    原来这一刻,楼道里有些惊起的同行之人四处逃窜,不时地有惨叫声从烟雾中传来,已经敌我难辨,形势危急之极了。
    “别走开,这会儿他们多半都已经被杀了,”桓彦范叮嘱阿弦,他心里也有些着慌,这会儿已经分不清路在何处了,自保尚且艰难,少年强自镇定,“再去也无济于事!”
    “不,也许还有人……”阿弦想到白日同行众人,窒息。
    “救不了了!我们得在一起,”桓彦范握住她的手不放,咬牙哑声道:“你看看现在,先找出路,不然连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身后林侍郎迷迷糊糊问道:“到底是怎么了,这是哪里?好多烟……”他乱咳起来,又引来一名刺客。
    桓彦范将人挡住。
    阿弦止步环顾周遭。
    虽强忍着呛咳之意,双眼却被烟雾熏得流下泪来,而眼前场景仿佛炼狱,火光窜动,烟雾弥漫,原本的客栈犹如火中楼阁。
    ——难道,真的会死在这里?
    阿弦忽然想起之前的那个梦,以及在离开长安时候,众人前来送行的场景,她曾答应过袁恕己。
    “不行,我不会死在这里。”她摇了摇头,将脑中那股昏沉之意甩开,她喃喃道:“要找到路……”
    这会儿,身旁有个声音再度叫道:“十八子,这里!”
    阿弦转头,用力抹去眼中被烟逼出的泪,隐约看清是先前报信的那只鬼。
    它正着急地招手:“快些十八子,跟我来!”
    桓彦范正解决了那刺客,自己也有些脱力不支,叹道:“没想到我居然会死在这……”
    阿弦叫道:“桓大人,这边!”
    玄影因吸入了些毒烟,也有些乏力,阿弦将它抱起来,领着桓彦范往前。
    桓彦范虽不知她怎知道出路,但此刻已没别的选择,便咬紧牙关拉着昏头昏脑的林侍郎紧随其后。
    烟雾呛的人咳嗽连连,又有几个刺客袭来,却给他们两人联手解决,不知走了多久,桓彦范因吸入了不少烟雾,早就头重脚轻,只是拼命撑着,心里却越来越怀疑阿弦是在乱闯而已,
    直到眼前一阵冷风吹来,扫去了遮天蔽地的烟雾。
    三人一狗从客栈的后角门里冲了出去,拼命大咳起来。
    那鬼魂浮在旁边,说道:“十八子,还有歹人埋伏在周围,只这里最偏僻,因旁边就是一道深沟,他们并未防范,你们沿着这条小路快快避开。”
    阿弦道:“多谢!”
    “不用谢,”那鬼显得焦急而喜欢:“我早听说你的大名,能等到你实在太好了!”
    它说着飘近,在阿弦耳畔低语数句,才一闪不见。
    阿弦怔然回头,却对上桓彦范诧异的眼神。
    当时阿弦来不及解释,只赶紧地领着尚未完全恢复的桓彦范跟林侍郎,高一脚低一脚地沿着那道羊肠小路离开客栈。
    在他们攀上高坡回头看时,见驻扎周遭的士兵等纷纷奔来救护,然而火势已盛,救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林侍郎因头脑不清,只跟着他们身不由己地乱走,但山风一吹,桓彦范的头脑却极快清醒过来。
    两人一合计,索性并未返回去找其他人,只仍继续往东南方向而行。
    为怕遇见刺客,便只捡小路,谁知偏遇上这片林子,竟有些迷路,且走到半路,又下了一场雨,把三人都淋湿如落汤鸡。
    只有玄影兴致高昂,在林子里飞来窜去。
    两人把昨夜的复杂清醒同林侍郎略说了一遍,林侍郎如仍在梦中,呆呆出神。
    桓彦范看看林侍郎的模样,往阿弦身旁挪过来,饶有兴趣地问道:“昨晚上,明明烟雾迷了眼,你怎么知道逃生的路?”
    阿弦忙着整理自己的鞋袜,并未回答。
    桓彦范又问:“后来你是在对……谁说多谢?”
    阿弦看他一眼:“桓大人,别只顾打听这些,想想我们该怎么走出去。”
    桓彦范笑道:“你昨晚既然能走出那烟雾弥漫火光四处的客栈,怎走不出这林子?”
    阿弦不语,只拧着湿淋淋地衣裳,看着水珠滴滴答答,蓦地想起一件事,“啊”地惊叫,举手入怀。
    桓彦范吓了一跳,却见阿弦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来,细看,竟是油纸包包着什么东西,他以为是何等金贵之物,急仔细定睛观看。
    阿弦手忙脚乱地将油纸包打开,露出里头之物,桓彦范看的明白,大失所望,原来里头包扎的,竟似一卷白纸黑字。
    “是什么东西?”虽觉失望,仍有几分好奇。
    阿弦反复看了会儿,见并未湿了或者烧损,才又小心放回纸包,仍揣回怀中。
    “是我的……”阿弦迟疑了会儿,轻声道:“护身符。”
    桓彦范不解:“什么护身符?”
    阿弦笑笑,只动作轻柔地按了按胸口。
    她垂下头,眼中波光闪烁,而在波光之中,则浮现两个身着喜服的男女,以及那声“胆敢冒犯太子妃”。
    举手用力揉了揉脸,阿弦满面懊恼:“笨死笨死!”
    当初在梦中见到拜堂之人是崔晔,便以为崔晔同韦江事成,多嘴同他说了。谁知柳暗花明。
    可当时她怎会把新郎官看错成崔晔呢?
    举手在自己的头上捶了两下,阿弦喃喃道:“我真想回长安呀。”
    桓彦范看的目瞪口呆。
    林侍郎在旁听到“长安”二字,如梦初醒:“好啊,我们立刻回长安,将所有事情禀告二圣……”他已经受够了这跋涉之苦。
    桓彦范不理,只看阿弦:“你为何想回长安?”
    阿弦蜷起双膝,举手环住:“我发现我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可重大么?”
    阿弦点头:“极为重大。”
    如果崔晔真的听信了她的话……同韦江如何如何,那么……
    她是不是成了他的大罪人。
    桓彦范拧眉思忖,继而道:“如果真的是极重大的事,那我们可以回去。”
    林侍郎大喜,觉着人生又有希望了。
    阿弦凝眸看着前方,枯草被雨打湿,呈现一种深褐色,就如同那天她被崔晔抱入怀中,泪打在他的胸前衣裳上的颜色。
    “不,”阿弦慢慢摇了摇头,“我不能回去。”
    林侍郎大失所望。
    桓彦范道:“又是为什么不能?”
    阿弦长吁了声:“我们是领受旨意的,不能半途而废,一定要到江南,将事情做好。”
    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继续说道:“对不住,阿叔……我只是觉着如果你在这里的话,一定也不会想要我回去长安的。”
    第191章 动心
    三人在原地歇息片刻, 见天色不早,起身赶路。
    林侍郎虽百万个不愿意,奈何他虽官职最高, 却是孤身一人, 面对阿弦一个女官,桓彦范一介“武夫”,在这荒山野岭,也不敢十分矫情, 且又经历过昨夜惊魂, 心有余悸, 只能拼死跟上他两人。
    幸而未曾再落雨, 如此又走了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 已经走出了林子,前方便是一条山路,蜿蜒向上。
    桓彦范叹道:“好极了, 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因回头对阿弦道:“终于有路了, 不过我们三个这幅打扮有些打眼, 若要悄悄行事, 需要变装。”
    阿弦表示同意, 两人回头看林侍郎,却见他在草地里滚过几回,方才又磕磕绊绊上山路跌倒,滚了半身泥, 早不似原先那高高在上的侍郎大人,反像是个落魄乞丐。
    林侍郎见他两人注目,愤愤道:“我还需要变装么?就算是内人站在跟前,也定认不出我是谁!”说话之时,泥水珠从胡须上滚滚掉落。
    桓彦范叹道:“虽然不是时候,但我仍是忍不住想笑。”
    阿弦早掩着口回过身去,两人相视,眼中都透着顽皮难忍的笑意。
    长吁口气,桓彦范叉腰:“沿着这条路走,前方也不知是哪里了。”
    阿弦眼神一刻飘忽,脱口说道:“是襄州的范县。”
    宛州交界之地便是襄州,但未必一定是范县,见阿弦如此快速而笃定地回答,桓彦范问道:“你怎知道?”
    阿弦摇了摇头,抬头看看天,郑重其事道:“不管如何,我们一定要在傍晚之前赶到范县。”
    桓彦范见她似有心事:“怎么啦?”
    阿弦摇头,复招呼林侍郎:“林大人,您撑一撑,等到了范县就好了。”
    林侍郎大概又发现了新的希望,一瘸一拐拼老命追了上来。
    这条山路颇为泥泞,连桓彦范跟阿弦两人也走的颇为吃力,就不必说林侍郎了,加上体力不支,几乎每走几步就要摔上一跤,最后整个变成了泥人。
    阿弦跟桓彦范看不过,两人一左一右挟扶着他,林侍郎已半死,也不挣扎。
    桓彦范笑道:“林大人竟还不如小弦子呢。”
    林侍郎连还嘴之力都没有,只泥猪般哼哼了两声。
    幸而三人走了半晌,身后有一辆马车骨碌碌而来。
    阿弦忙去拦住,那赶车的老人家见他三人浑身沾泥带水,这般狼狈,诧异道:“难道你们也是从括州方向来的流民?居然都已经走到这里来了?”
    阿弦跟桓彦范对视一眼,并未否认。
    那人看阿弦面嫩,桓彦范清俊,林侍郎又“老迈”,还有一条狗……拖家带口很是可怜。因叹道:“我正要去范县,索性带你们一程,也算是做做好事。”
    阿弦大喜,鞠躬谢过,便扶着林侍郎上了那木板车。
    马车重又往前颠颠而行,林侍郎斜躺在车上,有气无力地叹道:“原来板车竟这般舒适,连轿子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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