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忽然人人都说敏之不好, 太平虽不敢直面忤逆, 心里实在厌烦的很。
    何况魏国夫人之死在前,太平思忖敏之一定是因为贺兰氏的死而伤了心神, 于是心里更对他存了一丝怜悯。
    这日因听说杨尚进宫,正好儿说说话,谁知杨尚竟来去如风, 太平烦闷之极!又加上李贤不在,武后且忙,再也无法按捺,便偷偷地瞒天过海。
    直到她将跑出宫时,伺候的人才发现公主不见了。
    太平犹如刚逃脱囚笼的鸟儿,海阔天空,自由自在,一路欢天喜地来至周国公府,长驱直入。
    不料……实在是来的有些不巧。
    其一,敏之居然正在会客,其二杨尚居然并未回来。
    原来杨尚自打出宫,便直接奔了娘家杨府而去,并未返回。而此时敏之所接见之人,也不是别的,赫然正是杨府的杨立。
    太平闯入的时候,两人正对面而坐,似在吃酒,旁侧屏风后有鼓乐声声。
    太平才叫了声“表哥”,敏之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我……”太平本要诉说自己何等艰难才赶来见他一面,可敏之态度隐隐冷淡,太平有些讪讪地,“先前我看见表嫂进宫,便想跟她说说话,怎么她没回来呢?”
    敏之道:“大概回娘家去了吧。你若想找她,自去便是。”
    太平道:“那、那算了。”
    又见杨立在场,自忖两人兴许在说些机密的事,太平便乖巧道:“表哥,你们先说正事,我自己去逛逛就是了。”
    太平去后,杨立道:“方才我所说之事,殿下你不妨仔细思量。”
    敏之道:“今日她进宫去,想必也是为此事了?”
    杨立不答,敏之笑道:“只不过……我想她一定是碰壁而归。皇后不会答应的。”
    杨立看着他类似得意的笑,竭力按捺胸口怒意:“就算皇后不会答应,殿下答应也是一样的。”
    “凭什么?”敏之斜睨着他,“我的样貌,很像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么?”
    “周国公!”杨立忍无可忍,几乎拍案而起。
    敏之却仍淡淡笑道:“哟,恼了?有本事来压着我的头让我答应,答应跟你妹子和离呀?”
    杨立的手紧紧地攥成拳,数次将无法遏制地向着那张气人的脸上挥去:“为什么?”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杨立道:“那夜之事我也想了几百次,绝无可能是外人下毒,你又怎会毒发?且顺势害了妹妹?我思来想去好像只有一个可能……”
    敏之大笑道:“原来杨尚没跟你说?”
    杨立道:“你说什么?”
    敏之笑得泪都流出来,道:“你们这些自作聪明之辈,没想到被将计就计反将一军,天时地利人和,你自己看看,哪一样不是你们布置好的?少一样都不成,是老天也在助我成事,现在后悔思量,是不是太晚了?”
    杨立大喝一声,忍无可忍,举手掀翻了桌子:“周国公!”他气的浑身发抖。
    敏之早在他动手之时便转身避开,此刻坐在旁侧,双手撑在腰侧,半身往后倾斜,好整以暇地看着杨立道:“是了,这样才对,现在的法子只有打死我,只要你打死了我,你妹子成了寡妇,一切都解脱了!”
    杨立不知是不是被他气昏了头,大喝一声,冲了上去,正在此刻,厅门口有人冲了进来,见状大惊。
    这来者自然正是李贤,他一路追太平而来,听见堂下喧闹,生恐有事,谁知跳进来才发现并非所想,一时懵呆。
    李贤定神问道:“你们……周国公,杨公子,这是做什么?”
    敏之笑道:“杨立要杀了我呢。只可惜,他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本事!”
    突然,杨立大喝一声,躬身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向着敏之用力刺来!
    敏之本斜躺在榻上,他知道杨立的身手一般,是以并没当回事,直到那短刀的寒冷锋芒扑面而来,敏之才有所感知,忙顺势往旁侧闪身滚开!
    就算如此,脸颊上仍是微疼,已经给短刀的锋刃带破出一道血痕!如果方才他躲的慢一寸,这一刀扎的就是他的心口了!
    敏之这才色变,手指在脸上擦过,看着那鲜红的血迹,拧眉看向杨立。
    李贤也万没想到杨立竟下此狠手,吓得叫道:“杨公子住手!”
    这会儿鼓乐声早停了,那些乐手们似受惊燕雀,纷纷逃窜。
    敏之森然看向杨立。
    此时在他面前的杨立,仿佛跟方才判若两人,眼神冰冷,直直地盯着敏之,一击不成,势若风雷便又扑击上来!
    敏之情知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闪避间,外头侍卫听见动静,也纷纷冲了进来,但杨立势不可挡,顷刻间,已有两人被他所伤。
    李贤杂在人群中,不知所措,只叫道:“住手!不要伤人啦!”
    敏之道:“你还不出去!”
    他觑着空隙,纵身而上,攥住杨立手腕,当手贴着杨立腕子的时候,整个人猛地一颤!原来杨立的手腕竟似冰冷!
    敏之惊地抬头,猛然发现杨立的脸色赫然也有些青白交杂,双眼越发呆滞地盯着自己。敏之咬牙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杨立手腕已折。
    但他的脸上竟然丝毫地痛色都没有。
    “你不是……”敏之这才发觉,一句话未曾说完,杨立桀桀笑了两声,忽然往后便倒。
    堂中顿时死寂一片。
    剩下的侍卫们围绕左右,面面相觑,敏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发现手心已经呈现灰白之色,竟似失去知觉。
    李贤冲出人群:“表哥,你怎么样?”
    敏之呆呆看着手心,摇了摇头,忽然道:“都退下!”
    侍卫们退下之后,敏之又觉口干,但先前酒食已被掀翻在地,便命上酒。
    他仰脖吃了两杯,仍旧觉着不足,索性拿起酒壶,又一口气喝了半壶。
    李贤在旁看着,原先来的时候还担忧太平,现在却已经转而担忧敏之了:“表哥,不要再喝了!”
    敏之后退两步,手扶着桌子,并不答话。
    李贤见他如此,心里却又莫名升起一丝隐忧,因问道:“表哥,太平可来过了?”
    敏之不抬头,随意抬手往外一指。
    李贤咽了口唾沫:“表哥,你保重,我先去看太平了。”
    敏之亦未做声。
    一直在李贤转身疾步离开堂中的时候,背后的敏之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却见他原本阴鸷锐利的双眸,更似寒冰地狱般深邃冷酷,他凝视着李贤离开的方向,微微一笑,邪气阴散。
    且说李贤嗅到不对,急急离开躺下,又抓住一个下人,问明太平所在之处,便急急赶去。
    此时,偏偏太平正在敏之跟杨尚的卧房,打量着这房中摆设,一边儿随意问那些伺候的侍女们话。
    李贤冲进门来,吓得侍女们纷纷行礼,李贤顾不得,挥手叫他们退下。
    太平见他追了来,颇为意外,到底是有点儿心虚,便笑道:“贤哥哥,你干什么?难道是我身上的小尾巴,怎么我到哪你也到哪?”
    李贤见她笑的烂漫,满心训斥的话都说不出来,只道:“什么时候了,还跟我玩笑,快些跟我回宫!”
    上前,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拉着往外。
    太平道:“我才看见表哥跟杨立喝酒,他们又说什么呢?我们好歹去跟表哥说一声儿啊。”
    两人正要出门,眼前一暗。
    李贤抬头看时,却见来者正是敏之,他挺身立在门口,身形高挑,宽袖长袍,挡了个严严实实。
    太平见敏之来到,反而喜欢:“表哥,你吃完酒了?”
    敏之不答,目光转动,在她跟李贤面上逡巡,似在沉思。
    而李贤望着敏之此刻的模样,无端想到方才在前厅里杨立那副疯魔如虎之态,心中惊悸:“周国公……”
    敏之往前走来,眼见要撞上李贤,李贤被迫后退,本能地把太平拉到自己身后去。
    敏之走进来,挥手将门一掩。室内光线顿时暗淡下来。
    太平此刻也感觉到气氛异常,又见敏之神情邪魅,便道:“表哥,你、你怎么啦?”
    敏之忽然深吸一口气,闭起双眼叹道:“好香的气息……”
    等睁开双眼的时候,敏之看着太平,笑得有几分难以言喻:“你就给我做个明妃吧。”他逼近一步。
    太平疑惑:“什么明妃?”
    李贤却发现已经退无可退,咬牙叫道:“周国公,你想干什么?”
    敏之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却森森然像是什么野兽的表情,会随时将人咬杀撕碎。
    李贤并无兵器,咬牙挥拳击向敏之,却被他轻易挡住。
    这瞬间,敏之皱眉道:“讨厌的气息。”盯着李贤,像是在嫌恶什么。
    李贤道:“太平快走!”
    太平又怕又是担心,忍无可忍,跳出来叫道:“表哥!你中邪了么?”
    两人齐声大叫,敏之听到“中邪”二字,往前的脚步竟突然停了停,他双眼茫然看向前方,也不再动作。
    李贤察觉时机,拉着太平便要绕出去,但人影一晃,敏之出手如电,揪着太平的后背,把她扯了回来。
    太平只觉后背处的手好像冰冷的铁爪,吓得魂不附体,厉声尖叫:“放开我!”
    “太平!”李贤回身救援。
    混乱之中,敏之抓住李贤,信手往旁边掼去!
    李贤猝不及防,趔趄奔出,竟撞在旁边的柜子上,眼前一昏,顺着柜子跌在地上。
    敏之五指如爪探出,轻而易举将太平擒在手底。
    太平拼命挣扎大叫,但被他周身那股阴冷笼罩,几番压制下,心神震荡,竟晕了过去
    就在一片混沌之时,房门“啪”地被推开了。
    秋风鼓荡,一道人影冲了进来,看见眼前情形的时候,来者的脸上并没有格外惊诧之色,恰好相反,却是极为愤怒跟失望交织。
    “周国公……”阿弦双手握拳,咬牙道:“放开公主!”
    敏之回过头来。
    阿弦发现他双眸微红,同时也觉着自己的右眼迅速发热。
    她的神情很快起了变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敏之,阿弦很快发现不妥,骇然道:“你……你不是周国公?!”
    敏之看着她,眼神里流露出看见极好猎物的贪婪之色。
    阿弦屏息盯着一身艳丽的贺兰敏之,但在她眼前所见,却赫然是那日那个赤着半边肩膀,手持黑骷髅的番僧摩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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