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嗤之以鼻:“因为他疯了。”
    摩罗王阴测测道:“因为他知道,我的确能帮他。”
    “帮他什么?”
    “帮他还魂附体。”
    武三思喉头梗住:“你……”
    摩罗王不等他说完:“梁侯莫非不信?只要你将我的法器拿来,我立刻便可给你演示。”
    武三思舔了舔嘴唇:“你以为我是贺兰疯子?窥基法师已经将你的那骷髅法器封印,给你拿来你先灭了我,我看着有那样愚蠢吗?”
    摩罗王道:“你拿了法器给我,你就是我的恩人,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绝不会害你。”
    武三思生性狡狯,哪里会听他的,哼了声便欲转身。
    摩罗王道:“我可以帮你杀了你想要杀死的人。”
    武三思脚步一停。
    摩罗王道:“我的意思是说,周国公殿下。”
    武三思猛然回身:“你……你大胆!”
    他忙转身四看,幸而先前他进来之时将狱卒们遣散,否则的话……
    摩罗王笑道:“我可以看清人心底最深的欲念,至少,这是现在梁侯最想要做的事。”
    武三思的眼皮猛地跳了几下。
    忽然,武三思走近,他低声说道:“就算你可以帮我完成这个心愿,我又怎会知道……此后你会不会也杀了我。毕竟你曾是贺兰敏之的座上宾,你却肯为我杀他,日后你定也会为了别人杀我。”
    摩罗王道:“你若把法器还我,便是我的恩人,周国公虽请我入府,只是奉为宾客。对我所侍奉的六臂神而言,杀死恩人,会受地狱火焚,所以我只会帮你,不会杀你。”
    武三思眼珠转动:“呵,你当我真的会被你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向来只有我将死人说活的份儿,还从没有被人说的神魂颠倒。”
    眼见武三思竟不上当,摩罗王忽道:“武三思。”
    武三思回头冷看,摩罗王道:“你当然知道我曾经在吐蕃,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好汉不提当年勇,”武三思淡淡道,“现在你还不一样是阶下囚。”
    摩罗王道:“我跟随在吐蕃王身旁,当然知道些别人都不知道的机密,比如说,在去年,大唐派出钦差,前往羁縻州调停……”
    武三思脸色陡然大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儿:“你……说什么?”
    摩罗王道:“当然,私底下,还有一些秘密的使者前去吐蕃,跟吐蕃王交涉……”
    武三思的手不知不觉握紧,隔着衣袖,摸到里头的一枚短匕。
    摩罗王道:“倘若我死在这里,这个秘密就会在半天之内,传遍整个长安。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但是,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武三思紧紧地盯着摩罗王,咬牙切齿道:“你、是说……”
    摩罗王正要回答,忽然之间有所触动般,乱发中的头摇了摇,猝不及防中猛然抬头,两只惨白的眼睛,直直地看了过来,像是能穿透虚空!
    被那两只异鬼般的眼白紧紧盯住,阿弦猛然后退。
    却被窥基一把扶住:“你怎么了?”
    阿弦回神,却见面前武三思兀自说道:“果然如我所料,那番僧,说了好些不堪的话,其中甚至有关……周国公跟公主殿下,咳,兹事体大却很不体面……”
    阿弦震惊。
    方才阿弦所见,当然就是武三思探监的经过,但是,却半个字也跟“太平公主”扯不上任何关系。他显然是在扯谎。
    阿弦本想戳穿他,可忽然听提起了太平,便勉强按捺,且看他又说出什么来。
    武三思叹了声,道:“因涉及皇家,请恕我不能告知详细。总之我听了后大惊,生怕这番僧不通世故,口没遮拦,对大理寺的人也都胡吣出来,所以才提了他出来……我也将此事告诉了大理寺正卿,他是同意了的。我并非越级肆意而为。”
    窥基见阿弦站稳,方撤手:“梁侯所做,非僧人能涉足插手,但摩罗王同为法门中人,却作恶多端,我身为玄奘法师弟子,无法眼睁睁看着邪魔横行,不知现在他何在?”
    武三思道:“上师放心,我好端端将他囚禁在地牢之中。”
    窥基道:“先前留下他性命,本是想让大理寺继续查案,现在看来,倒不如除魔务尽。请梁侯带我们前往。”
    武三思道:“上师,你要杀死摩罗王么?我还想留着他再审一审呢。何况僧众不是该慈悲为怀?上师却像是个屠行者。”
    窥基淡淡道:“我杀魔,只为救更多无辜性命。杀生正是为了护生,这才是真正的大慈悲,又何足惜这浮夸的烂名头。”
    武三思无言以对。
    阿弦满怀心事,却也忍不住暗暗点头。
    当即武三思便领着窥基前往地牢相见摩罗王。
    前往之时,阿弦趁机拉住窥基法师,将方才所见种种,悄然简略地同窥基说明。
    窥基敛着浓眉,脸色大不虞。
    梁侯府的地牢本在上次人头跟枯尸案后就该被封存,然而武三思当真是手眼通天,哪里有什么法司敢来干涉他。
    阿弦对这地牢天生有股悚惧之意,窥基道:“你身体不耐,不如就在此处等我们。”
    武三思回头,眼神阴冷地瞥着阿弦,皮笑肉不笑道:“大可不必,上次他跟公主同来,一个不留神,自己还跑进去玩耍呢,又哪里会有什么不耐。”
    阿弦本不愿进内,可一来有窥基作陪,二来瞧不得武三思这小人得志的样子。便舍命陪君子。
    三人进了地牢,一路往前,气息也越发难闻,窥基回头叮嘱:“不要离开我身旁。”
    阿弦自紧跟着他,不多时深入,武三思前头道:“上师请看,我是不是将此贼看押的甚是牢靠?”
    前方也是一扇厚实铁门,挂着巨大铁锁,牢不可破,只在上面露出手指宽栏杆透气。
    窥基上前往内瞧去,果然见摩罗王仍在里头,但是却并没有捆缚手脚,而且他盘膝坐在石床上,手掌心里赫然仍捧着那个黑色的骷髅,骷髅的口正微微张开。
    窥基喝道:“开门!”
    武三思道:“上师,怎么了?”
    窥基道:“他是在做法!”
    武三思沉吟道:“这个恐怕不能吧,他人在这里,又去何处做法?”
    阿弦蓦地想到方才所见,摩罗王说要杀死敏之之事,心头凛然:“梁侯,你是不是让他对周国公下手?”
    武三思原本还是一副混沌无赖之态,听了阿弦这句,脸上笑意如秋风扫落叶般消失,他鼓起眼睛瞪着阿弦:“你、你说什么?”
    正在此时,屋里头传来摩罗王的笑声:“果然是你……哈哈哈……”
    那笑声甚是刺耳,阿弦忍不住后退一步。
    此刻牢房的门已被打开,窥基双手合什,如狮子吼般喝道:“阿弥陀佛,孽畜!”
    一声清音,打破了邪魔布咒。
    狮子吼的佛号在斗室之中贯穿回荡。
    摩罗王猛然张开双眼,双眼之中仍尽是眼白。
    而窥基快步来到摩罗王身前,举手去拿他手中的黑骷髅。
    摩罗王探臂挡住,口中忽然喷出一团乌血,窥基闪身避开,却仍有几滴洒落在他的僧衣之上。
    顿时之间刺啦啦一片,僧衣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而囚室中也充满了腥臭之气,熏人欲倒。
    窥基屏住呼吸,示意阿弦速退。
    武三思先前立在门口,见势不妙,早如脱兔般退后数步,却仍是盯着室内情形,见阿弦退出,却又冷眼看向阿弦。
    阿弦顾不得理会,只道:“大师傅留神!”
    忽然是摩罗王的声音,喑哑难听,竟道:“梁侯,你很快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
    说时迟那时快,窥基探臂从怀中掏出一支金黄色的小小地降魔杵,向着摩罗王猛然砸落。
    摩罗王举手一挡,手中的黑色骷髅天灵应声开裂,骷髅口中发出一声锐啸。
    与此同时阿弦举手捂住双耳,原来就在瞬间,她的耳畔似乎有千万个尖锐的声音呼啸响起,却绝非人声。
    阿弦忍受魔音入耳之时,抬头看去,却更是惊心动魄。
    摩罗王的七窍之中尽流出血来,乌黑的血好像活物似的蜿蜒,而他身形一晃,终于往前扑倒!
    窥基见如此肮脏,满面嫌弃,握着降魔杵往后跳出。
    武三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这、这摩罗王……难道已经……”
    窥基皱眉:“他、他已经死了。”
    阿弦见他眼中带着疑惑之色:“大师傅,怎么了?”
    窥基琢磨了片刻,却只是摇头。
    武三思不敢靠前,指使两个侍卫入内查看情形,两人战战兢兢进内,片刻道:“侯爷,他真的死了!”
    武三思意外,却也隐隐松了口气:“哼,这魔僧多行不义必自毙,也多亏了上师拿出这降妖伏魔的手段,才能令他伏法。不过这样的话,我该如何向大理寺交代呢。”
    窥基道:“如实说就是了。”
    武三思笑道:“上师如此说,我当遵命,我也会向陛下跟皇后说明上师的英勇之举,陛下必然嘉奖。”
    窥基道:“这倒不必了。”将降魔杵放入怀中,却又面对囚牢之中,举手行佛礼,口中喃喃念着经文。
    阿弦在身后听着那绵密低沉的诵经声入耳,竟也觉着甚是舒服。
    窥基念罢,又从袖中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当空一摇,符纸竟倏忽烧了起来,窥基往内一扔:“邪秽尽散!”
    那符纸的金色光芒,在瞬间将整个囚室都照覆遍了,金光烁烁,似借了艳阳天的日色。
    窥基做法罢了,才回头道:“此处已经无碍,贫僧告退。”
    “上师果然高明之极!”武三思也随着双手合什,显得甚是虔诚,道:“上师好不容易来了,不如留下来吃一顿素斋。”
    “不必。”窥基拂袖,同阿弦往外而去。
    武三思道:“对了,十八子……”
    阿弦回头,武三思眼神变来换去,终于道:“我知道你以前曾跟随周国公,你对他倒也算是忠心耿耿了,就算周国公想要拿你当傀儡,你竟也一心维护,我从来最欣赏忠心之人,幸而如今风平浪静,我们就不要再另生事端了,你说如何?”
    阿弦眨了眨眼,心里所想的却又是那句“羁縻州的钦差”,只可惜当时并未听完,就仿佛被摩罗王发现,想来现在也不宜说出口,免得更打草惊蛇。
    阿弦点头道:“梁侯有话,我也不敢不从。”
    武三思听得如此,才满意笑道:“很好。我们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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