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人身后的巷口,一队巡城禁军经过,其中一人看见这幕,蓦地停下脚步,身后之人猝不及防,忙跟着止步,又问道:“陈司戈,怎么了?”
    陈基好不容易转开目光,强笑道:“没……没什么,咱们去前边看看。”一扬首,领队而去。
    司卫少卿府。
    今夜,设宴邀请贺兰敏之的,其实并不是司卫少卿杨思俭,而是长公子杨立。
    自从太平在杨府找到后,杨思俭被二圣申饬了一场,不幸中的大幸是太平公主虽经历凶险,到底并未殒命。
    而虽然赐婚的旨意还未定,但若无其他波折,杨尚跟李弘的亲事便也是铁板钉钉不会更改了。
    长公子杨立迎了敏之入座,席上除了敏之之外,另外却只有一人:太子李弘。
    敏之打量着气氛不对,却不露声色:“怎么,今夜只请了我跟太子殿下两人?”
    杨立道:“的确如此。”
    敏之道:“无功不受禄,无端端怎地这样客套起来?”
    杨立笑道:“哪里是无端如此,的确有一事该感谢周国公。”
    他抬手示意,敏之身后小厮斟酒,杨立举杯道:“我先干为敬。”他举杯一饮而尽,将杯子放下。
    李弘因身子弱,不曾吃酒,一盏清茶奉陪。
    敏之早就发现,从他进门之时,李弘便始终面色肃然,双眉微蹙,跟以往的温和带笑不同。
    杨立却似有些“笑里藏刀”。
    敏之挑眉,慢悠悠地随着吃了一杯:“不知是为了何事?”
    杨立道:“正是要谢周国公,替我除去了一个身边的奸细人。”
    敏之到底聪明,一想便知:“哦,你说的是景无殇?那同我却没什么干系。”
    杨立道:“怎说没有干系?若不是周国公派人通风报信,我府里那一竿子蠢材,怎会知道景无殇在外头私会什么人?”
    敏之神情如常:“有这回事?”
    太子李弘终于忍不住,道:“表哥,倘若真有此事,又何必偷偷摸摸,不系舟党羽大逆不道,你若知情,就该直接告诉杨哥哥,又何必这样鬼祟,授人以柄?”
    敏之笑道:“太子,我给人什么把柄了?”
    李弘痛心疾首道:“若是直言相告,事情何以演变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景无殇身死,又连累太平几乎……”
    敏之看看李弘,又看看杨立:“我府里养的闲人极多,兴许的确有人从中做了什么……不过,我寻思这也并没什么错,毕竟最后杨立你还是发现了景无殇是个奸细,跟直接告诉你有何区别?你自己的判断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不管是直言相告还是偷偷摸摸,你最终不都是会选择杀死他?难道还会网开一面?”
    杨立已变了脸色:“你!”
    敏之道:“至于太平被牵连,难道我是神仙,会掐算到这种地步?无非是你们自己事情做的不机密,让不系舟的人发现马脚,又跟我何干,按照太子的说法,我得到消息后直言相告……最后再牵连太平的话,岂非更是我的错了?”
    李弘皱眉,同杨立对视一眼,终于道:“那……倘若你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呢?”
    敏之眼珠一转,笑道:“我知道了,你们的意思,是就算我的人发现了景无殇是个奸细,也要守口如瓶不告诉你们?如此景无殇不死,不系舟的人也不会狭私报复,太平不会被绑架,自然是天下无事?”
    杨立跟李弘的确是如此想的。但……
    敏之冷笑道:“如意算盘不要打的太响,纵然景无殇身份不备揭穿,也有宋牢头身死之事,不系舟的人仍要报仇,倘若他跟府内的景无殇联手栽赃陷害,自然更加天衣无缝,太平能不能如这次一样被救出也是未知!”
    李弘一愣,忽然觉着他所说的确有道理。
    敏之继续道:“但是,这会儿我在意的是,事情已经过去,是谁又向太子跟杨立你通风报信,说是我的人发现景无殇奸细身份的?你们倘若要把这次杨府受辱太平被绑的罪名加在我头上,不如想想是谁先白日于朱雀大街上飞头惹来仇恨,引发不系舟之人反扑的!”
    李弘尚且有些懵懂:“如何又说到这里了?”
    敏之并不解释,只看杨立:“我想,是有人在你跟太子面前挑拨离间,试图让你们敌视我了吧?你如何不想想看,倘若我要害你,在发现景无殇是奸细之时,不动声色跟二圣禀明,那时候又是什么一番光景?”
    景无殇毕竟是不系舟之人,潜伏多年不露痕迹,为何忽然轻易被杨府小厮发现私会什么男人?这其中当然有一股势力在。
    按照杨立得到的消息:是周国公贺兰敏之的人发现了景无殇的身份,故意泄露给杨府小厮,从而引发杨立怀疑,又导致景无殇身死。
    所以后来太平出事等,杨立跟李弘便猜测贺兰敏之故意包藏祸心。
    敏之言语如刀,句句分明,李弘有些动摇,迟疑看向杨立。
    杨立却未被他轻易说服,冷笑道:“周国公的心思,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殿下当初喜欢妹妹,圣后也明了此事,起初还有首肯之意,不料最后想要配给太子,从那时候起,殿下就屡屡地针对杨家了。”
    敏之呵呵一笑,自斟了一杯:“怪道那景无殇会死,你这样善钻牛角冥顽不灵,他不死也要被气死。”
    杨立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周国公!”
    敏之道:“你倘若因他的死而心不静,也要将这气出在我身上,可就错想了!劝你一句,不要自取其辱!”
    见剑拔弩张,李弘起身劝住两人,道:“都冷静些,好生想想此事再做计较!”
    敏之道:“原来是宴无好宴,这酒也没滋味,太子殿下,请恕我不奉陪了!”说罢大袖一挥,转身便走。
    李弘叫道:“留步,周国公?表哥!”
    敏之置若罔闻,很快出门而去。
    且说敏之离开厅中,往外而行,起初身后两名侍从跟随,头前一个杨府的小厮领路,敏之不耐烦,将那人喝退。
    正过角门,前方却闪出一道影子。
    敏之怀怒,正欲一脚踹过去了事,那人却道:“殿下,我们家姑娘相请。”
    杨府之外。
    阿弦回过神来,将宋牢头“人头领路”之事同袁恕己说明,又把贺兰敏之的那一番话也都转述,道:“我原先怕你得罪了武三思,还不敢告诉,是阿叔说你自会判断,我才敢说的。你要如何处置此事?”
    袁恕己道:“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还不过是个侯爷。”
    阿弦笑道:“但背后还有撑腰的呢?”
    袁恕己道:“撑腰的若是个明事理的,就该知道‘王法’两个字,容不得狗儿在上头撒尿。”
    玄影“汪”地叫了声,仿佛抗议。
    袁恕己摸了摸玄影的头道:“不是说你,是说那些坏的。”
    阿弦见他兀自谈笑风生,又叮嘱道:“不管如何,要谨慎行事,毕竟如今还没有真凭实据。”
    袁恕己点点头:“倒是周国公为什么对你说这些,有些意思。”
    说到这里,袁恕己忙又问道:“周国公为难你了不曾?”
    阿弦道:“不曾。”
    袁恕己虽如此问,心里却想到方才“悬而未说”的那件事,正掂掇欲说,却见杨府门口骚动起来。
    袁恕己疑惑:“那是怎么了?”
    阿弦回首,忙往那处跑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杨府门前,就见杨府的小厮们一个个满面张皇不知所措,仿佛热锅上的蚰蜒。
    阿弦正欲相问,门内一人踉跄冲了出来。
    二人定睛一看,正是贺兰敏之,只不知为何,敏之衣冠不整,眼神涣乱,出门之时未曾抬脚,几乎被门槛绊倒,直向着阿弦扑来。
    袁恕己忙上前替她扶住,阿弦在侧嗅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与此同时,眼前重又出现之前在国公府内所见的那一幕场景,只是这一次不同的是,她看见了那个跟敏之缠绵的女人的脸。
    居然……正是准太子妃杨尚杨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书记:我这算是迈出一大步了吧
    敏之:能跟我的一大步相比吗?
    书记:不敢比不敢比……
    玄影:汪汪~来自单身汪的问候(╯3╰)
    第126章 相顾
    这会儿杨府内也不住地有鼓噪叫嚷之声传出, 袁恕己问道:“周国公, 发生何事?”
    贺兰敏之摇头,最终却只挤出了一个字:“走。”
    他将袁恕己一推, 自往白马旁边走去,随他而来的国公府众人忙紧紧跟上。
    敏之翻身上马, 第一次竟没有上去,又一用力, 才有些艰难地爬了上去。
    袁恕己回头看着,正疑惑,阿弦把他拉住,飞快地离开杨府门首:“少卿你快走。”
    袁恕己问道:“真出事了?”
    阿弦的心噗噗乱跳:“我也不知……总之你不要插手,快去吧。改日再见。”
    袁恕己本也无心参与贺兰敏之的事,只听她一句“改日再见”, 便笑说:“好的很,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找你, 或者你去找我都使得。”
    此时贺兰敏之正打马往前, 杨府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弦越发不安,来不及多想,便对袁恕己道:“骑我的马走。”
    袁恕己一愣, 阿弦已拉他走了过去:“快走呀。”
    袁恕己隐约觉着不对,但见她拧着眉,只好从命,阿弦在马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马儿载着他飞快地去了。
    玄影却留在原地,疑惑地目送袁恕己,又望阿弦。
    正在袁恕己飞马离开之后,杨府之中也奔出一道人影:“贺兰狗贼呢!”
    竟是长公子杨立,手持明晃晃地宝剑,发红的双眼杀气腾腾,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门上的人道:“周国公方才已经去了。”
    杨立跺脚:“给我备马!今日我誓杀此贼!”
    阿弦正要带着玄影走开,杨立转头看见她在,双眼顿时直了:“给我站住!”
    阿弦止步:“长公子。”
    “是你?”杨立上下一扫,道:“你是跟着贺兰敏之一起来的?”
    阿弦道:“是。”
    杨立仰头长笑数声:“好的很,正主儿跑了,我就先拿了你!”
    阿弦抬头之时,杨立一手握剑,一手指着她道:“还不速速跪下束手就擒!”
    阿弦道:“我有何罪,为何要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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