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年狱卒也赫然色变:“你、你怎么知道我们老三病了?”
    阿弦扫过他们两人的眼睛,慢慢说道:“我知道的还有更多,但我有一个请求。”
    两个狱卒惊异不定,阿弦打量他们的神色,退而求其次道:“两位大哥,我知道你们不敢擅自放我出去,所以我的要求十分简单,你们帮我找一个人,而且是在京兆府中的人。”
    狱卒们心怀忐忑:“是什么人?”
    阿弦道:“他叫陈基。”便把陈基的长相年龄等略交代了一遍。
    不料狱卒们都是满面懵懂:“我们从不知府衙里有个叫陈基的。”
    那青年狱卒忙道:“但是我们会留心的,小、小兄弟,你方才说怎么、怎么能娶……小翠?”这会儿脸上竟飞出一丝忸怩的红。
    阿弦招招手:“你过来。”
    青年犹豫了会儿,果然凑近过来,阿弦低低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青年半信半疑:“当真使得?”
    阿弦道:“我只知道,你若还不去,东巷就有人要去求亲,你就再没机会了!”
    青年脸色一变。
    无惊无险地又过了一天一夜后,青年狱卒满面激动之色,手中提着两个油纸包来到狱中。
    他隔着门扇将油纸包递进去:“小兄弟,你说的果然不错,我按照你所说前去小翠家里,他家里……果然就答应了我们两人的亲事。”
    阿弦道:“恭喜!”
    青年却又急忙问道:“但是你又怎么会知道,他家老爷子是想让我亲自上门的?我原本以为自己上门有些没规矩,又不敢请媒人,怕被嘲笑。”
    阿弦道:“正是因为你怕被嘲笑,张家老丈才觉着你胆子小,不似是个公门中人,如今你亲自上门,他自然会对你另眼相看。至于我怎么知道的,你就不必问啦。”
    青年狱卒满面红光,果然并不追问:“好好,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这个纸包里是些糕点熟肉等,虽然不成敬意,但牢里困苦,多吃些总是好的。”
    阿弦道:“不用破费,你只需要帮我找到陈基哥哥就行了。”
    青年点头:“是是是,这两天我立刻开始找。总会替你找到的。”
    可是让阿弦失望的是,不管是青年狱卒,还是其他人,都并没有在京兆府中找到个叫“陈基”的人。
    阿弦知道自己不会找错地方,但陈基就似人间蒸发一样,无法可想。
    思忖许久,阿弦方问:“那你们可知道,长安城里有个叫‘天官大人’的?”
    狱卒们满头雾水。
    阿弦认真回想:“我记得……他还叫做什么、什么崔玄暐……之类的。”
    年纪大些的狱卒毕竟见多识广,蓦地叫道:“说的可是先前出使羁縻州,忽然遇到伏击身亡的崔晔崔大人?他不是有‘天官’之称么?”
    阿弦瞪大双眼:“你们知道这个人?说的就是那崔、崔玄暐?”
    狱卒们鼓噪:“这位大人十分了得,本人人以为前途无量的,忽然这样倒霉,如被发配似的去了羁縻州,又出了事,可见人的命运实在难说。”
    阿弦的心噗噗乱跳:“那么、那么他现在回来了没有?”
    狱卒道:“听说早就遇伏身亡了,哪里还能回来,毫无音信。”
    阿弦的心又一沉。
    阿弦告诉众狱卒的话,其实都是她从鬼那里听来的,这些鬼日夜都在大牢里徘徊,自然知道不少隐秘之事,用来拿捏众人,却是最合适不过的。
    这两日,阿弦虽不得出狱,但因众狱卒知道她有一种极精准的“卜算”之能,百算百中,所以当她是活宝贝般对待,牢房里也多了铺陈褥子等,吃食上也都跟先前不同。
    但毕竟并不自由,何况陈基又找不到,玄影跟英俊下落未明,阿弦心中着急,却无可奈何。
    这天清早,忽然那青年狱卒苏奇跑来,道:“恩人,不好了,李家的那千牛卫今日来到,说是要提审你,但是薛主簿已经被他们陷害调离了,我看这一次有些凶多吉少。”
    苏奇因提亲成功,跟小翠姑娘已经定下婚期,故而他将阿弦当作自己的天生大媒看待。
    苏奇说罢,阿弦身边许多鬼魂一阵躁动,阿弦抬眸,右眼有些微红,道:“不用怕,该来的总会来。”
    苏奇心中替她担忧,可惜毕竟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只叮嘱了一番,怏怏去了。
    原来阿弦身边这些鬼魂之中,竟有许多是因为冤狱而死,其中这一间房中的鬼,却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李义府逼着自杀的李崇德。
    如今看到李义府的儿子又要残杀无辜,群鬼均都激愤起来。
    但毕竟人鬼殊途,李义府又受着皇室的荫庇,所以竟无奈何。
    这夜,狱卒们送了炙羊腿过来,阿弦饱吃了一餐,精神好了些。
    她靠在壁上盘膝出神,正牵挂担心玄影跟英俊,忽然听到外头脚步声细微靠近。
    阿弦本以为是狱卒,便问道:“什么事?”
    门外却悄无声息。阿弦正要睁开双眼,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
    第85章 陈大哥
    阿弦愣了愣, 然后猛地跳起身来, 几乎是扑到了牢房门口。
    她抓着栏杆,叫道:“陈大哥!”
    与此同时, 门外走出一个人来,向着阿弦道:“弦子别出声!”
    阿弦的目光有些慌乱, 几乎不知道往哪里瞧好。
    隐约看见一只手从栏杆外探了过来,阿弦想也不想, 忙不迭地抓住:“陈大哥!”
    虽然已经竭力克制压低了嗓音,但声音颤抖,充满了激动惊喜之意。
    门外那人将手反握,把阿弦的手也握住了,栏杆之间露出一张眉目周正不失英武的脸,只是隐约有些憔悴。
    这来者自然正是阿弦惦记了两年的陈基, 两个人隔着牢房的门,手却紧紧握在一起。
    阿弦身矮, 忍不住跳了跳:“陈大哥!”她死死地拽着陈基的手, 高兴的难以自持,若不是门拦着,一定要跳起来抱住他。
    陈基的双眼中本满含忧虑跟些许畏惧,但是看到阿弦这样开心, 眼里的阴云不觉也随之消散,目光也逐渐亮了起来:“弦子……”
    阿弦虽然高兴,但鼻子却忍不住酸楚,眼中的泪不知不觉已经掉下:“大哥, 我终于见到你了……”
    陈基望着她喜极而泣的模样,眼神越发柔软:“好了,别哭,我就在这里。”
    阿弦无法再继续看他,低下头,将脸贴在陈基的手上。
    陈基感觉她滚热的泪跌落,沾湿了双手,他的手一抖,本要抽出,却又停了下来。
    阿弦低低地抽泣了声,道:“我、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了,从你走了后……伯伯、伯伯……”
    喜悦之情陡然翻做苦涩,阿弦哭道:“伯伯没有了。”
    陈基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朱伯伯怎么了?”
    阿弦吸了吸鼻子,哑声道:“伯伯被不知哪里的贼人杀死了。”
    陈基胆战心惊,几乎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可看阿弦伤心欲绝的模样,陈基深吸一口气,又镇定下来,他看看左右,用力握了握阿弦的手:“弦子别哭,别哭,听我说……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阿弦好不容易收了泪:“大哥,你怎么才来?我让这里的人找你,都找不到。”
    陈基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只说:“我这不是来了吗?”
    阿弦本还想问,却又打住,只有握紧陈基的手,却觉他的手十分粗糙,阿弦并未在意,将脸在这双粗糙的手上蹭了蹭:“我跟阿叔和玄影一块儿上京的,在洛州的时候,有个坏人跑出来,把阿叔抢走了,玄影也不见了!”
    陈基越发震惊:“阿叔?你说的是哪个阿叔?”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问住了阿弦。
    舌尖翻滚几次,阿弦终于说道:“是我在雪地里捡到的阿叔,他是个瞎子,还忘了自己是谁。”
    陈基呆了呆,无奈地笑:“原来是捡来的人,你这爱发慈悲心的老毛病……算是改不了了。”
    阿弦仰头道:“大哥,你帮我留心看看哪里能找到阿叔,还有玄影……”
    陈基道:“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理会那些,现在最要紧的,不是你自个儿么?你无端端怎么去招惹李家的人?那可是长安一霸,如今先要想个法子把你救出来才好。”
    阿弦道:“原来有个薛主簿很好,但我听狱卒哥哥们说,薛主簿好像被革职了。……是被我牵连惹怒了李家所致。”
    陈基叹道:“这件事我知道,只是革职还不算太坏,你可知道触怒李家诸人的,下场比这个凄惨的要多的多。”
    陈基说到这里,本能地又有些紧张,便把阿弦的手握紧了些。
    阿弦察觉,安抚道:“大哥,不必为我担忧,我能见到你就已经很高兴啦,其他的再慢慢想法子。”
    陈基见她浑然不把自个儿的生死放在心上,本要斥责,可望着她清澈的双眼,却又说不出来。
    他想了片刻,问道:“对了,你是怎么驱使那些狱卒们帮你找我的?”
    阿弦道:“我……”
    正要再说,陈基忽然道:“有人来了,弦子,我回头再来寻你,我会尽快想法子救你出去。你……自己多保重些。”
    才跟他相见忽然又要分开,阿弦哪里舍不得,但听他语气郑重,便仍乖乖点头:“好的大哥。”
    陈基攥紧她的手,往自己跟前拉了拉,阿弦踮起脚尖,额头在他的手上蹭了蹭:“你也多保重自个儿。”
    陈基看着她雏鸟恋巣似的姿态,几乎不忍松手,但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陈基咬牙道:“我走了。”将手抽出,头也不回地往脚步声传来的相反方向而去!
    陈基匆匆忙忙往监牢后门而去,将出门口之时,一道影子窜了出来,道:“还在里头啰嗦什么?方才看见王牢头带人进内去了,几乎把我魂吓飞了,才要进去找你出来。”
    陈基忙道:“多谢你罗哥。”
    罗狱卒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横竖没惹事出来就好,赶紧走。”
    陈基陪着笑脸后退两步,才转身走入暗影之中。
    他慢慢地沿着无人的墙角往后而去,过了半刻钟左右,才来到京兆府的后院,靠外的一排简陋房舍,均都默浸在沉沉地夜色之中,仿佛荒无人踪。
    陈基推开其中一扇房门,虽然已经尽量小心,古旧的房门仍旧发出“吱呀”声响。陈基闪身进入,匆匆将门掩上,又侧耳听外头并无动静,才松了口气。
    他摸黑往前,黑暗里依稀可见靠墙边儿有一张窄窄地木床,陈基缓缓落座,忽地黑暗中有人道:“张大哥,你去哪里了?”原来在他的床铺旁边,还有一张小床,床上的人慢慢翻了个身,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陈基一惊,继而若无其事地说道:“有些闷,出去走了走。”举手抚了抚床,他正要倒下,那人又道:“这两天我看你好似有心事,好像总往监牢那边跑,难道是有什么你认得的人犯事了?”
    “你真会说笑,”陈基笑道:“你认识的人才会犯事呢。”
    暗夜里那人也笑了两声,又道:“我看你晚饭也没吃多少,偷偷地给你留了两个汤饼,放在你床上,你若饿了就凑合着吃口。”
    陈基答应了,仰身倒下,手肘碰到微硬的东西,转头看时,果然是两个干硬的汤饼。
    陈基举手拿了一个,放在眼前看了片刻,却并无食欲,此刻心里忽然想道:“我进去的匆忙,竟也忘了给弦子带些东西,不知他吃的可顺口?有没有害怕挨饿?”
    嗅到面饼的淡香,陈基随意咬了一口,却觉着味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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