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的身后站着两个孩童,正围着一只小狗儿在玩耍,那狗儿饿了想吃肉,便在汉子脚底钻来钻去。
    汉子不耐烦,踢了那狗一脚,又喝令小童们将狗拿去。
    一名面目寻常的妇人将孩子拉开:“不要妨碍你们爹爹干活。”
    两个孩子哀求叫道:“爹,爹!”
    那汉子无奈切下一块儿碎肉,扔到案下,小狗儿一口叼住,呱呱吃了起来。
    小童们喜悦:“谢谢爹!”宋屠户也哈哈大笑。
    但忽然场景转变,宋屠户携家带口,似在奔逃。
    在他之后不远处,一队人马狂奔而来,传来喊杀之声,虽然宋屠户拼命加快脚步,但跟身后那队人马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那马蹄声仿佛近在咫尺,几乎要踩在身上似的。
    阿弦睁开双眼,猛地抽回手来,心跟着怦怦乱跳。
    她瞪着那一页又看了片刻,才缓缓翻过去,又看另一个名字。
    山羊胡子的老学究,手持着一卷书,正在训斥面前的学生们,底下孩童们交头接耳,并没有人认真听讲。
    又一页很快翻过。
    如此,阿弦看了半个时辰,翻遍了半册文卷,虽瞧了不少悲欢离合的众生相,却仍一无所获。
    忽然外头库管来到:“十八子快去,我听他们说大人正找你呢。”
    阿弦忙合了卷册:“我稍后再来看。”
    她奔出府库,往前方议事厅的方向而去,到了厅上,探头看时,见袁恕己一人在书桌后,阿弦正犹豫要不要进去,袁恕己道:“探头探脑地做什么,还不进来?”
    阿弦只得跳入,袁恕己道:“你先前去哪里了?”
    阿弦道:“先前因大人正议事,不便打扰,就在府衙里转了转。”
    袁恕己道:“如何我听说你去了府库?看什么人口档册?”
    阿弦见他已经知道,便道:“因上回大人叫我快些熟络府衙的事,所以我想什么都了解一些。不知道……不知道做的对不对。”
    袁恕己哈地一笑:“你做的很对,你愿意看什么就去看,不过……你若是看出什么有趣的来,可要告诉我。”
    阿弦不知他所说“有趣”是什么意思,只得含糊答应。
    袁恕己落座,道:“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同你说,可知道前日有人来府衙喊冤?”
    阿弦道:“听说过。”
    袁恕己道:“这件陈年旧案,跟你的陈基哥哥有关,你大概是极清楚的?”
    阿弦道:“是说两年前醉酒伤人的事?这件我虽知晓,并不算极清楚。”
    袁恕己道:“这人来告,说先前陈基在的时候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不然陈家子不会现在还逍遥法外,让我秉公处置,你怎么看?”
    阿弦道:“大人自当秉公处置。”
    袁恕己道:“那倘若追究到你陈基哥哥的头上呢?”
    阿弦一愣,心中闪过一道光,这才明白昨儿老朱头说“打老鼠伤了玉瓶”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怕苦主翻案,最怕的却是连累牵扯了陈基落水。
    阿弦沉默片刻,道:“当初此事我也略知,虽然陈基从中调停,却也并非一味偏袒陈家,他主张赔偿了苦主家一百两银子,再加上当时伤者伤势不重,苦主家里也是答应了,自行取消诉讼,所以小人觉着此案不管如何,陈基并无什么过错。”
    袁恕己笑道:“你倒是说的头头是道,我问过县令,当初的确是这么个情形,但是苦主家里现在咬定说当初陈基威胁他们,他们才答应撤销告诉……但此案过去许久,陈基又早离开本地,无法对证,要查也十分艰难,所以我想……”
    阿弦抬头,袁恕己望着她的双眼道:“此案就交给你去查理,如何?”
    与此同时,朱家小院。
    院子里静谧非常,只有晨起的雀儿在梅树上跳来跳去地嬉戏舞蹈,偶尔墙外传来行人路过的脚步声。
    英俊的手臂搭在竹椅扶手上,手微微垂落,修长的手指就在玄影的头顶上。
    玄影起初安静趴着,甚至有些怂惧畏缩,过了一刻钟,不免百般无聊。
    他眼珠转动往上看,乌黑眼珠凑在上头,眼白都在下面,表情显得很是滑稽。
    如此痴痴看了半晌,忽然狗胆包天,伸出舌头在那手指上舔了一下。
    英俊一抖,继而明白过来,双眼仍直视前方,唇角却微微一牵,也并未挪开手。
    玄影见他不动,胆子越发大,复又舔了两下。
    英俊才轻声道:“休要胡闹。”
    他的声音不高,玄影却耷拉了耳朵,重又安静地趴倒下去。
    又过一会儿,玄影“呜”地一声,四爪抓地站起来。
    英俊也听见门外似有些许响动,他起初以为是老朱头回来了,但听玄影的动静反应,却显然不是。
    大门很快被推开,英俊的眼珠虽盯着门口,却什么也看不见,玄影已忍不住“汪汪”地叫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妮妮:颈椎疼的无法忍受,在脖子上贴了块膏药,感觉似乎好了些,但一整天被药气熏的头疼qq
    阿弦:是何方妖怪来了!
    书记:大概是专门吸人精气的狐狸,要知道她们最喜欢瞎子这一款了~(暗搓搓:加油吸干他!)
    然后,恭喜今天阿弦又解锁了一枚新技能~
    第51章 爱屋及乌
    老朱头虽然百般嫌弃玄影, 但因阿弦喜欢, 也就爱屋及乌。
    又因阿弦太过爱护玄影,老朱头未免泛酸, 时不时地念叨两句,道:“似你这种不上台面的土狗, 我是全瞧不上眼的,你可知道长安里那些贵人娘娘们, 人家最喜欢的是什么狗?都是那长毛雪白血统高贵的狮子狗 ……像你这种正宗不掺半点假的野狗,也不知是哪辈子的造化,遇上这么个主子。”
    阿弦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便问:“什么叫血统高贵的狮子狗?”
    老朱头来了兴致,比划着眉飞色舞道:“跑起来像是那舞狮子一样满地乱颠,毛儿长的把眼睛都能遮住, 冷不丁从白毛里探出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就像是一只小狮子, 有娘……有那些高门大户的姑娘太太们爱打扮, 还特意给它把毛儿梳理起来,就像是人一样在头上绑个小辫儿,扎个珠花儿,真真可爱极了。”
    阿弦无法想象:“那还是狗儿么?”回头看一眼玄影, “听您说的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我还是喜欢玄影。”手抚狗头,玄影也很受用地眯起眼。
    老朱头咳嗽了声:“我就那么一说……这豳州也未必有那么一只,那种狗金贵, 等闲人家养不起。我看你跟玄影倒也是投缘,虽说这种土狗长得丑,但却有些好处。”
    阿弦忙问:“什么好处?”
    老朱头道:“这种狗儿但凡是有几分灵性的,它能凭着人身上的气味好歹,辨别出是好人坏人来,是好人的话他就愿意亲近你,是坏人他就要大叫,甚至咬人哩。”
    阿弦目瞪口呆,低头看看玄影,似乎在质疑他是否真能如此。
    老朱头又道:“据说这种黑狗还能辟邪,所以我说你留着是好的,如果有那些小邪小祟,他就能给你挡住了也未可知。”
    老朱头滔滔不绝,阿弦半信半疑,玄影无法开口为自己说话,只能默默地听着。
    但是玄影自个儿知道,老朱头这次倒是并没有夸大其词,玄影当真有这种能力。
    比如在当初第一次遇见阿弦的时候,他还是只小奶狗,饿得半死,当看见那道影子,鼻子嗅到她身上的气息的时候,却拼命挣扎起来追过去,一口咬住她的裤角。
    再比如见到英俊的时候,玄影本是不愿靠近的,倒不是因为别的,当时看似半死的英俊身上,有种令玄影畏惧……甚至不敢靠近的味道。
    那是种让狗儿无法抗拒想要跪伏的可怕的味道。
    类似于……某种令人望风丧胆的野兽。
    在挺长一段时间后,玄影才知道,自个儿的鼻子并没有骗他。
    在第一次英俊“出逃”的时候,玄影是从头到尾看的清清楚楚的,可惜他不能说话,无法告诉阿弦。
    起初是老朱头,嘀嘀咕咕说什么“庙小容不得大神”“你走你的阳关道”之类的话,然后居然就任由门敞开便走了。
    玄影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还是留下看家,就听得屋里窸窸窣窣,是那个可怕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玄影隐约知道这男人对阿弦是很要紧的,它犹豫着叫了声,本是想给自己壮胆,或者拦住他……但是嗅到他身上那股气息,却又胆怯地退后数步,不敢再“造次”。
    对玄影而言,阿弦是主子,老朱头是多嘴的好伯伯,而英俊……则是个令它天生畏惧、几乎都不敢冲他乱叫的人。
    可现在进门的这位,则让玄影很不喜欢,所以他从喉咙里呜噜了声,然后就毫不客气地开始汪汪示警。
    正如老朱头所说,陈三娘的确是为了醉酒伤人那件旧案来的,只不过,昨儿隔着窗户听见里头说话的声音,活活将陈三娘的心吊起了一夜。
    如今对她来说,旧案倒可以放在一边儿,她心中着实好奇的是,朱家这位亲戚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只听了那一声,就仿佛把人的魂儿勾了去。
    但是想到老朱头的尊容,便觉着这位堂兄弟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那把声音委实让人牵挂不下,于是一大早儿就来碰碰运气,想瞧一瞧这位真神的模样儿。
    当看见梅树下坐着那人的一刻,陈三娘忽觉耳畔“嗡”地一声,失去了神智。
    三娘子是个能干的人,自打陈三早亡,她一人顶着家里的酒馆,又仗着有陈基人脉,在桐县也算是风生水起,她的眼精手又快,慢慢地从一家小酒馆开始,又盘下城内其他两家,加上世道安稳,生意更是蒸蒸日上。
    她能言善辩,性情泼辣,也有几分姿色,正是“徐娘半老”,渐渐地,人人都知道桐县有个美貌厉害的老板娘。
    虽然自从陈基离开后,三娘子宛若去了一大助力,但因为日有进账,倒也罢了,只是不能再插手衙门的事儿了而已。
    她就像是“文君当垆”,游刃有余,不知接待了南来北往的多少客人,什么样儿的人物没见识过?
    此时此刻,见多识广的陈三娘子却双腿一软,半边身子已经挨在了门扇上,连玄影冲着自己狂吠都没在意。
    只顾盯着眼前的人,脸上神情恍惚。
    正在痴痴打量,老朱头左手提着两只肥圆的萝卜跟几根新蒜,右手篮子里也装的满满当当地,回来了。
    府衙。
    袁恕己说罢,阿弦停了停:“大人该知道我跟陈基的关系,将此案交给我来查,难道不怕我也‘弄私舞弊’么?”
    袁恕己笑道:“我信你不会。”
    阿弦道:“为什么?”
    袁恕己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都不知道?”
    阿弦看了他半晌:“既然大人信得过我,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袁恕己挥了挥手,阿弦转身欲去之时,忽又止步,道:“大人那善堂修的如何了?”
    袁恕己正为这件事懊恼,原本在他算计里,府库拨一部分银子出来,再加上罚没的那些奸恶之人的家财,曹廉年等捐献的,应该足够了,谁知今早上那些府吏等前来,劈里啪啦向他算了一通,居然仍只够修建三分之一屋舍的。
    阿弦见他不悦,便吞下肚内的话,袁恕己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弦道:“我听说大人今早上跟人商议,所以随口问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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