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盛惟元再次被送进祠堂反省,这次却不是单纯的关着了,而是让人盯着跪在祖宗牌位前,盛兰辞还让人量了下他的身高,命人去找工匠打小桌子:“这小子看着往后会经常过来这边跪的,如今年纪小,还没进学,只是跪着也还罢了!回头识了字,那么就要跪着抄书了,先趁现在给他把东西预备好,免得到时候要罚的时候器物不齐全,叫他偷到懒!”
    陪着过来的盛惟乔看着嘴角直抽搐,离开祠堂后,就挽着亲爹的手臂问:“爹爹,元儿这性子……当真没有什么人蓄意引导?”
    “咱们房里就你们姐弟两个,伺候你们的人,哪个不是得查上祖宗十八代,末了还要扣着一家子人质在手?”盛兰辞叹口气,“他左右都是老实厚道的,谁知道怎么就长成这模样?”
    他恼怒这儿子还不只是爱惹事,“我跟你娘不敢说多么的聪明绝顶,至少也是公认的聪慧吧!乖囡你就更加不要讲了,自来就是冰雪聪明的。然而这小子!你回来虽然才转天,也听你娘给你说了吧?他惹事那么多,没有一件不是明明白白的摆着,想辩解都无从辩解起,任谁都知道是他不好的!”
    “蠢到这地步,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毕竟不出意外,将来爹娘的这份基业,就是你们姐弟分!”
    “你说他这么个脑子,将来多少东西败不掉?”
    “败家不说,十成十还得家里人给他收拾残局!”
    “我跟你娘在的时候,自己生的自己承受,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旦我们不在了,岂不是就要拖累你?”
    “想当初我跟你娘盼望有个男嗣,图的可是为你撑腰!”
    “这会儿看着竟是个累赘,早知道……”
    “爹爹!”盛惟乔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赶忙打断道,“元儿这不还小么?小时候的性情哪里能够作准?您跟娘方才还说密贞,密贞小时候肯定不像现在这么心机深沉的,不然还会流落到玳瑁岛?”
    盛兰辞惆怅道:“但望如此吧!”
    盛惟乔对于盛惟元这弟弟目前也没什么好法子,为免亲爹烦恼,就岔开话题,同他说起今日去城外跟桓夜合交谈的经过:“……爹爹您说,她是真心想给我跟密贞帮忙呢,还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我看她跟你说这些都是点幌子,归根到底,是想将消息的渠道,委婉的展现给你,或者应该说是密贞的手下知道。”盛兰辞闻言,沉思片刻,说道,“因为今儿个你虽然没怎么盘问她,她凭什么消息这么灵通,但密贞派给你的人知道后,却不可能不关心!还有咱们家,也不会不设法弄清楚究竟是谁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们递了消息的!”
    “委婉?”盛惟乔疑惑道,“她干嘛要兜这样的圈子?”
    盛兰辞沉吟道:“爹爹也是猜测,因为如果她不希望咱们打探的话,就算要同你说这些消息,怎么也该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来历,作为搪塞?这会儿的做法,显然是打算坦白的前兆。”
    又说,“这位县主虽然跟你年岁仿佛,但桓观澜的孙女,又是桓家这两年对外最活跃的跟典型似的人物,定然不简单。我估摸着她的种种行为,没准就有桓观澜的布局……以后她跟你说的事情,你都不要当场答应,回来了咱们父女好生参详过再说!”
    盛惟乔答应一声,说道:“她说的孟归羽的事情,得等密贞那边的回音,暂时急不来。只是三妹妹的婚事……爹您说,要给二叔还有五弟讲一下么?只是静淑县主也不晓得三妹妹约定的那位如今是死是活。”
    “你那二叔连嫡长子都不上心,何况是娆儿?”盛兰辞叹口气,说道,“这门亲事是你祖父祖母手里定下来的,还是让他们做主去吧!这会儿就先当不知道……再说娆儿也不是那种长辈决定了她就会依从的人,届时少不得视那人的情况,问过她自己的意思。”
    说话间父女俩走过一座小桥,这晚虽然不是满月,然而月色也是溶溶可爱,风里夹杂着这季节特有的桂花香气,使人心旷神怡。
    盛惟乔忍不住挽紧了盛兰辞的手臂,说道:“我都想姨母家的桂花糕了!”
    盛兰辞笑骂道:“爹爹还以为你要说,是想起了多年前咱们在花园里赏月,回去的时候打这里过,你看到水中的月亮,以为是怪物,哭着不敢过去,爹爹抱着你哄了半晌,最后你哭累了,趴爹爹胸前睡着了,爹爹才跟你娘做贼似的,一溜烟抱着你跑去朱嬴小筑!结果却是惦记着你姨母的桂花糕?真是没良心!”
    “哎呀,那个时候我还很小的,根本不记得!”盛惟乔忙道,“这事儿还是长大之后您跟娘说了几次我才知道的呢!”
    又撒娇,“我想姨母家的桂花糕,是记得爹爹跟娘也爱吃呀!明儿个我打发人去跟姨母讨要,完了跟爹娘还有元儿一块用好不好?”
    盛兰辞这才满意:“爹爹就知道乖囡最好了!”
    他们父女其乐融融的时候,长安西去百里的一座小城中,城北偏僻的别院内,一灯如豆,照在宽敞的内室中昏惑一片,一躺一坐的父子,却正剑拔弩张!
    第三百八十八章 王妃的告诫
    “是你干的?”短短数日,病榻上的高密王已然形销骨立,原本这位王爷虽然不算肥胖,却也算不得瘦削,但此刻双颊颧骨高高凸起,两腮却深深坍陷下去,在不算明亮的烛光下望去,仿佛是两个黑黝黝的洞,衬着他几欲噬人的目光,说不出来的诡异狠戾。
    只是这份狠戾,在触及不远处阴影里静静端坐的人影时,却透露出无可奈何的虚弱与忌惮来,嗓音沙哑道,“你什么时候收买的元流光?他是庆芳之夫,怀远庄侯去的早,这些年来,我自认待元家不薄……你给了什么条件,才让他背叛我?”
    “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问这个又有什么意思?”昏暗之中,容睡鹤面容晦暝,淡然说道,“还是说点实际的罢,先帝给你的东西都交出来,你可以放放心心的颐养天年,我也能迅迅速速的平定大局!”
    高密王嘿然道:“你会让我颐养天年?!”
    “我活着,你如鲠在喉;但你活着,对我来说,不过是无关紧要。”容睡鹤语气讥讽,“所以为什么不能让你颐养天年?”
    “……”高密王沉默了会儿,说道,“那么世子呢?”
    容睡鹤不在意的说道:“他若是懂事,你的爵位还是他的……区区一个王爷,我难道也要计较?”
    “但我不相信你!”高密王冷冰冰的说道,“你对我这个生身之父尚且如此狠毒,遑论是对兄长?!”
    容睡鹤闻言,似乎笑了笑,也不跟他争论父子之间到底是谁欠谁,只慢条斯理的直呼其名,道:“容菁,你如今有资格讲条件?”
    高密王吐了口气,道:“我如今年事已长,经过此番惨败之后,本来也没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尤其这会儿还是落在你手里,想必你更不会再给我任何翻盘的指望!这会儿我对自己的性命,已经全不在意了。唯一的牵挂,也就是世子!”
    “你若是一句实质上的保证都不给我,凭什么要走我的棺材本?”
    “孟氏三兄弟,郑侯、武安伯、成阳伯三个死的时候,必然也没想过要将遗泽交给孟归羽。”容睡鹤轻笑出声,“然而如今偌大孟氏,得利最大的,还是这位崇信侯!容菁,你是要我将世子一家子拖进来,当着你的面做点什么,才知道识趣?”
    高密王有许久没有作声,好一会儿,他才道:“悔恨当初没听你祖母的话,在你才落地的时候,就将你摔死!”
    这句话他说的很轻,然而语气中的怨毒与憎恶,却浓郁的仿佛实质。
    但端坐的容睡鹤却压根没放在心上,反而笑了起来:“没有用的,你命中注定福泽不够,再怎么想方设法的钻空子,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又说,“换成我是你少年时候,有先帝那样的宠爱,别说一个老师护着宣景,满朝文武死心塌地要支持他承位,又有什么用?那个时候你都没能谋取到帝位,就该知道你福泽衰微,能力浅薄,根本不是可以登临大宝的料!你这些年来的折腾,不过是笑话一场罢了!”
    高密王切齿道:“无知小儿!你知道个什么东西?!你道我当初没想过谋害宣景么?不但我,柔贵妃恨不得将孟氏母子往死里磋磨,做什么最终也没能得手?!这岂是柔贵妃心慈手软?还不是因为……因为先帝膝下除了宣景之外,还有两位皇子?!我若杀了宣景,朝臣必然弹劾,到时候不过平白便宜了柔贵妃母子!柔贵妃亦是忌惮桓观澜,担心鹬蚌相争,被我占了好处!结果最后竟叫宣景在那个位子上坐了那么多年!!!”“这还不是你没用?”容睡鹤慢条斯理的说道,“统共就两个兄弟,你能杀宣景,为什么不能连广陵一起干掉?到那时候,就算群情激奋,先帝膝下就你一个亲生皇子了,难道他还能赐死你,叫侄子、堂侄继位?不说先帝是否舍得,群臣难道敢提这样的建议,叫先帝防着亲生骨肉不立,转立兄弟的孩子?!”
    “再者,老师当年固然支持立长,主要也是因为不觉得你这个皇次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得废弃‘无嫡立长’的祖训的!你若是惊才绝艳的打动他,他又怎么可能放着一个明君胚子不支持,硬要去支持个平平无奇的长子?!”
    “归根到底,是你自己无能又贪心!”
    “又想要好名声,又想要帝位……偏生还是个不算出色的次子,凭什么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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