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像这会儿上林苑的那位被说成替身的天子,他还做皇子的时候,在先帝,在群臣,在所有人跟前,什么时候不是乖巧懂事、谦逊有礼?他要是那会儿就流露出会沉迷美色不务正业的兆头来,就算是长子,老师哪里可能力保他继承帝位?!”
    “如今孟伯勤的投靠,对于那伏真来说乃是如虎添翼。”
    “这么着,他压的下牺牲图律提引起的后果了,还怕什么?”
    “不对呀!”盛惟乔仔细回忆当时的说辞,疑惑道,“你不是让登辰利予宣布他遇刺全是孟氏所为,之所以将汗位传给那伏真,就是为了让那伏真给他报仇雪恨么?这会儿孟伯勤还敢靠过去,就不怕茹茹国内逼着那伏真将他一家子干掉,接手他带过去的人马妻女?”
    容睡鹤哂道:“乖囡囡,登辰利予的驾崩,压根就是那伏真跟孟氏里应外合所为。那伏真本人可是一点点都没有为登辰利予向孟氏报仇的想法,所以孟氏这边将孟家乾的首级献上去,说一切都是这个儿子擅作主张,私自而为!为了表达他们对茹茹的忠心,他们亲自将罪魁祸首处置了。”
    “那伏真那边当然也就欣然揭过。”
    “……”盛惟乔怔了怔,有片刻的惘然,“孟家乾死了?”
    她心情一瞬间很是复杂,虽然说孟家乾作为孟氏子弟,之前跟容睡鹤抢过西疆,对盛惟乔也未必存着什么好意,一度想置她于死地的,但因为当初在国与家之间的选择,盛惟乔这种幼年时候很受盛老太爷影响的人,对他到底恨不起来。
    尤其是从西疆来北疆的一路上,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被愧疚与恐惧折磨的憔悴不堪的模样,盛惟乔心中未尝没有同情。
    之后骠骑大将军府闹出后院丑闻,原来孟家乾专心事业,冷落妻子,以至于他的结发之妻傅氏,同部下孟成勾搭成奸已经经年,他膝下子嗣的血脉都被怀疑……那会儿盛惟乔已经没有跟孟家乾照面了,也知道这事儿之所以会传出来,乃是因为孟氏别有所图。
    但想想这人以前在孟氏一族中的地位,据说是连他嫡长兄都为之侧目,终日忧心忡忡,唯恐被夺了继承权去的。
    这会儿却连这么打脸的事情,也公开的宣扬出来,多少叫人心生恻隐。
    盛惟乔以为事情到了这里,孟家乾已经为西疆的那次选择,付出了足够沉重的代价了。
    也想着孟氏不像是会再起用他的样子。
    那么这人兴许随着孟氏的败亡而覆灭,兴许随着孟氏的胜利……兴许孟氏胜利了也会记恨,将他遗忘在角落。
    就这么潦倒的过一生。
    彼时盛惟乔还想过,若果将来容睡鹤胜出,孟氏其他人也还罢了,孟皇后,孟家乾,这两个人,她是肯定要保的。
    虽然她也知道,孟家乾当初放弃与那伏真联手截杀她,不是想放过她,只是不想背叛大穆。
    可是这种坚守大义,尤其是在家族利益面前坚守大义的人……作为盛世雄的嫡亲孙女,到底是下不了手的。
    如今乍闻这人的死讯,盛惟乔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神色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没说话。
    容睡鹤顿时就起了疑心,狐疑的问:“乖囡囡,你这是什么脸色?我记得你跟孟家乾,也没有见过多少次吧?嗯?”
    “你想到哪里去了?”盛惟乔思绪被他打断,有些怏怏的打了他一下,叹息道,“我只是觉得,这世道,有时候真的是好人难做。设若孟家乾当初没有选择跟吕将军通风报信,而是依照高且仪的安排,与那伏真里应外合伏击我……就算失败了,归来北疆,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处境吧?”
    “那可不一定。”容睡鹤却摇头,道,“他当时的选择,只是想法上头有问题;但若是在那样的安排下都失败,便是能力有问题了!乖囡囡你知道孟氏在郑侯他们那些人出事之前,是子嗣很昌盛的。儿子孙子多了,父辈的精力当然也就管不过来,不可能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必然要分个三六九等的。”
    “孟家乾在孟伯勤膝下并非长子,得到的重视与宠爱却胜过了长子孟家源,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天赋比孟家源好,行事果决有谋略,是担得起事的人。”
    “这从他之前在北疆同我交手就看的出来,固然我利用他对我的不了解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然而他重伤之中,何尝不是手段层出不穷?”
    “他输,不是因为他弱,而是运气不好遇见了比他更厉害的我而已!”
    “所以这样的子弟,即使在家国大义的选择上一时糊涂,做长辈的也会想方设法的扭转,而不是就此放弃。”
    “倒是那种朽木不可雕的,即使对家族忠心耿耿,指哪打哪,从不违背,但因为太笨了,根本没法子独当一面,想寄予厚望都是奢望,只能随便使唤些跑腿传话的差事。”
    容睡鹤解释,“就好像我之前试图收服那伏真一样,有才干的人,总是让人更愿意为其花费代价的。”
    他忽忽一笑,说道,“说着说着,倒让我想起来,之前为了娶乖囡囡,什么代价都愿意付,什么事情都愿意做了……那时候连日奔波,却总觉得有着用不完的劲儿。嗯,现在也是一样,想到为你们娘儿忙碌,几乎都不要怎么休息的。”
    盛惟乔还是觉得孟家乾因为选择大义而沦落到如今的结局实在叫人心塞,连听了情话也提不起兴致,懒洋洋道:“唉,这些话不说了。”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掠了把鬓发,认真的说道,“你看这样好不好?蕤宾年纪小不经折腾,不如让连山就送他跟姨母回去南风郡,如此船上有姨母在,到了地方还有我爹娘、外祖母帮忙照顾,咱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呢,留下来?”
    “……乖囡囡,我也很想你留下来。”容睡鹤沉吟了会儿,却还是摇头,“但如今的局势你也晓得,茹茹虎视眈眈,长安乱做一团,西疆百废待兴,北疆则是人心惶惶……你说这么些地方,叫我怎么放心让你留着?”
    “毕竟你要是落到我敌人手里,我只怕连条件都不想提,只要你好好的,叫我做什么都成!”
    “所以,这会儿你不走的话,只怕我往后做事,怎么都要留三成心思记挂你的安危。”
    “饶是如此,世事难料,我也没把握你一准儿不会被算计!”
    “……”盛惟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咱们成亲到现在,也不过转年,这在一起的功夫,竟没几个月。”
    容睡鹤闻言觉得很是愧疚:“这都是你家睡哥哥不好,你家睡哥哥一定努力,早日扫平阻拦咱们夫妻团聚的阻碍,好不好?”
    他甜言蜜语的哄了盛惟乔好一会儿,盛惟乔才恹恹的答应不日就去海边乘船,与儿子容蕤宾还有姨母宣于冯氏一块儿南下,等着他定下大局之后,一家三口再团聚。
    又推辞了容睡鹤说亲自送她去海边登船的建议:“你现在不是忙的很,有许多事情要做吗?你还是去做你的事吧,就这么点儿路,如今还没了孟伯勤的威胁,与其眷恋这一路上的相处,还不如让你专心致志的办正事,没准往后还能早点团聚呢!”
    这话说的容睡鹤心头一软,都差点脱口而出叫她不要走了!
    好一会儿,才硬起心肠离开,出去之后,没走多远,却见宣于冯氏站在月洞门里,朝他不住的招手,似有事说。
    第三百三十九章 恼羞成怒的容睡鹤
    容睡鹤忙笑着迎上去行礼:“姨母!昨晚惊扰您了,这会儿可歇息的好么?”
    宣于冯氏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番,见他灰头土脸的,衣裳也脏兮兮的,就和颜悦色的说道:“我反正是个闲人,偶尔闹上一闹也没什么,倒是你……你这是怎么弄的?怎么搞的这样狼狈?我方才看到跟你一块过来的亲卫,都好好儿的,还以为你也平安无事呢!”
    就说他,“姨母知道你这孩子文武双全,且武艺高强。但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这会儿已经不是给区区公孙氏卖命的乌衣营首领了,而是大穆郡王,是乔儿的夫婿、蕤宾的父王!若是因为身先士卒,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叫乔儿母子往后怎么办?!”
    “何况你如今基业才起,根基未稳,一旦出事儿,哪怕只是受伤,说不得都要引起一场风波!”
    “这却是何必?”
    “你素来聪慧懂事,最是不需要人操心的,我都常跟乔儿说,要跟你学一学,别老叫人为她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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