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鸾镜可不知道盛老太爷的想法,她捧着粉青釉描金五福捧寿茶碗,举止优雅的浅啜着淡青色的茶汤,努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两年了!!!万没想到还有再来盛家的机会,这必是上天所赐,这次我一定要如愿以偿啊!”
    她之所以到现在都没出阁,倒也不全是为了盛睡鹤——毕竟当年被仓促带回敖家之后,虽然坚持不懈的写了好些信给盛惟乔,但盛惟乔回信归回信,却绝口不提让她到盛府小住的话,盛家派去敖家送东西的下人,也没有捎过任何盛睡鹤的心意。
    时间久了,敖鸾镜也会过意来,盛睡鹤即使对自己有好感,却也肯定没深刻到让他一直惦记着的地步。
    而盛惟乔又一点不配合,她也渐渐歇了心思。
    只是见过盛睡鹤的姿容后,敖家再给她说人,她总忍不住拿盛睡鹤比上一比——这么一来,自然是一个都看不上。
    尤其盛睡鹤去年中了案首,今年连捷解元,敖家打听到消息,自然要遣人送礼道贺,敖鸾镜听到之后,心中酸楚难言:这么个出色的人儿,偏偏跟自己没缘分?
    她这份心思敖家其他人都不知道,也只她亲娘狄氏晓得,狄氏私下里劝她:“虽然你祖父与盛家老太爷有旧,然而自从你那姑姑的事情后,两家疏远也有十几年了。即使现在重新走动,可到底不能跟你姑姑才嫁过去的时候比——偏偏咱们家无论权势地位还是家产丰厚都不如盛家,你又是女孩儿,盛家那边不提,咱们难为还能主动跟盛家推荐你吗?”
    “还是不要想了,就在你爹跟你祖父给你择的人里捡个老实厚道的,和和美美过一辈子是正理!”
    敖鸾镜才委委屈屈听了亲娘的话,本拟就要择定夫婿了,偏偏这时候敖老太爷接到消息,说徐老侯爷夫妇领着孙子到盛府做客,动了凑热闹的心思,敖鸾镜听闻之后,登时就闹着要陪祖父一块:“自从前年跟惟乔妹妹一别以来,我们姐妹这两年再没见过!哪怕偶有书信来往呢,哪能跟亲自照面比?祖父要去盛府,也带上我吧!”
    敖老太爷起先是不答应的:“盛家没下帖子来请,我自个过去就很冒昧了,再带上你,多么打扰?”
    但架不住敖鸾镜纠缠:“我已经十七岁,在家里也不知道还能待上几天?等回头做了人家媳妇,哪里还有这样悠闲做客的机会?祖父就当最后疼我一疼吧!”
    这话说的敖老太爷心软了,想着孙女在家自来娇宠,出阁之后,哪怕夫家上下都仁善呢,到底不比在娘家随意的,往后确实难得再有拜访闺阁好友的机会了。
    如此才点了头。
    不过敖老太爷觉得单独领个孙女上门不像话,也是希望敖家能够保持与盛家、徐家的交情,遂把长孙敖鸾箫也带上了。
    这会他们三个长辈叙完近况,话题渐渐进入追忆往昔,既嫌晚辈们在场碍眼,不方便他们放下架子,也是有意让子孙延续祖辈的情谊,所以看看差不多,盛老太爷就打发道:“兰辞你们夫妇都有事情,老徐跟老敖也不是外人,你们就不用陪在这里了,自去张罗吧!三房也是。鹤儿你们年轻,想来是坐不住的,也下去玩吧!都别拘束,权当自家一样就好。”
    明老夫人虽然没被提到,但也识趣的邀了夏侯老夫人去自己院子里说话。
    盛兰辞夫妇向来事务繁忙,而且被敖鸾镜打主意的是盛睡鹤,又不是盛惟乔,夫妇俩对这半路认来的儿子还是很放心的:盛睡鹤肯定不会吃亏上当!
    所以走到外面后,交代几句场面话,也就匆匆而去了。
    剩下来盛睡鹤一干人,略略叙旧,照例决定去游园——主要他们这行人有男有女,有长有幼,压根没多少话题可以让所有人都参与进去,也只能去花园消磨时间了。
    好在自从二房被分出去后,盛府也终于效仿冯家、宣于家,养起了家伎。
    这会他们到花园里走了段路,稍微看了点风景禽兽,见徐抱墨、敖鸾镜这两位客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盛睡鹤就提议去新修的潇碧楼小坐,顺便着家伎到楼下献舞解闷。
    第三十八章 这群表脸的狐狸精!
    潇碧楼是盛家去年才建的,原地址是一片竹林,竹子别名潇碧,所以在这中间建成的三层楼宇也就拟了这名字。
    当初修这楼的时候因为家伎已经豢养起来了,考虑到表演需要场地,特意在底下做了个广场。
    凿石为砖,雕了一圈的缠枝番莲葡萄纹,中间则是一幅半亩大的五子登科图——本来打算刻的其实是喻意祝福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的五蝠捧寿或者福寿双全的,然而盛老太爷一心一意牵挂子孙,硬是改了。
    这会一群人逶迤着上了二楼,早有机灵的下人先一步赶到,摆好了席位,布下瓜果茶水,还贴心的在栏杆边挂了一垂珍珠帘挡风,免得楼高风大,吹着了娇生惯养的小姐们。
    众人上来后,彼此推让着入了座,略说几句景致,就见底下碧森森的竹枝间走来一行彩衣少女,皆梳着飞仙髻,珠翠满头,裙裾飘飘,至楼下万福为礼,直如莺声燕语。
    这场面盛家人自是见惯,徐抱墨这两年固然被祖父祖母拘的厉害,早先作为风月场上的常客,也是惯看环肥燕瘦的。
    然而敖家没有养家伎,敖鸾箫作为长孙,被管的紧,他也不是忤逆之人,不曾去过秦楼楚馆,兄妹俩却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场面了,顿时就有些露怯。
    敖鸾箫是因为这些家伎正当妙龄,由于常年习舞,个个身段窈窕,走起路来尤其的莲步姗姗、摇曳生姿。到近前看,她们穿的衣裳色彩既绚丽,却皆是轻纱所裁,风一吹过,曲线毕露不说,内里的诃子跟衬裙,也是隐约可见。
    与此同时,家伎们裙角袖口缝着的银铃铛随之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她们方才请安时的娇声呖呖——敖鸾箫面上不期然的有点发红,心中下意识的想到一句前人诗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注1】”
    他这儿是震撼中带着些许少年人慕艾的羞涩,敖鸾镜却是在暗自咬牙切齿了:“该死的!怎么两年没来,这盛府忽然多了这么多狐狸精?!”
    本来她当初回去敖家后,两年期间盛睡鹤没有只字片语任何表示,敖鸾镜的信心从起初的满满到后来的绝望,打击委实不小!
    哪怕这回再得了来盛府的机会,且认为是天意注定她与盛睡鹤之间缘分未了,却也不敢像前年那样,只凭一番眉目,就笃定盛睡鹤心悦自己了。
    如此格外谨慎之余,敖鸾镜对于情敌的戒备也更高了。
    在来的路上,她旁敲侧击从敖老太爷嘴里问出盛睡鹤至今未娶不说,连房里人都没有一个,本是非常开心与期待的——毕竟没人想一过门就有人敬茶甚至喊娘——谁知道这才高兴了多久,一群花枝招展的家伎就冒出来了!
    “盛家老太爷这都是怎么想的?”敖鸾镜脸色发黑,心中不住的埋怨盛老太爷等人,“盛表哥他刚刚中了解元,正需要专心温书,一鼓作气的过会试、殿试!偏在家里养这么一群不正经的东西,这到底还要不要盛表哥专心课业了啊?!”
    转眼看到自家哥哥敖鸾箫手足无措的模样,敖鸾镜越发生气了,万幸她偷偷打量盛睡鹤,却见这表哥神情平淡,看那些浓妆艳抹的家伎跟看寻常下仆没什么两样,别说跟敖鸾箫这样失态的目不转睛了,甚至连一点徐抱墨的欣赏与挑剔都没有,只含笑介绍道:“这些人是去年上半年才买的,所以还来不及教授多少东西,最擅长的就是盘鼓舞,此外长袖舞跟胡旋舞也会一点。绿腰、明君、拓枝就跳的一般了,都还在练习当中。”
    “盛表哥到底是不一样的!”敖鸾镜看到这情况暗舒口气,但随即自嘲的笑了笑,心道,“也是,他要是个容易沉迷美色的,就算这会还没娶妻,后院里的姬妾也该成群,不定庶出子女都有好几个了!哪里还轮得到我呢?”
    她自怨自艾了一回,才收敛心神,就听徐抱墨推辞着让敖鸾箫先点,敖鸾箫恍恍惚惚的说:“既然最擅长盘鼓舞,那就舞一曲罢?”
    盘鼓舞又叫七盘舞,舞时将盘、鼓覆置于地上,盘、鼓数目不等,视舞者技艺而定。
    盛家这些家伎主练此舞,当然也有过人之处,小厮到栏杆边扬声知会后不久,一大堆盘、鼓被送了来,几乎将偌大广场都铺满了——竟是人人七盘一鼓。
    本来这舞该有男有女的,但盛家豢养家伎时间不长,主要也是为了待客用,平时自家家宴都鲜少召侍的,自然不是那么周全,如今却只一群女伎表演了。
    不过这些女伎到底是着意调教出来的,如今分作两队,匀了一半扮男子,乐声才起,动若脱兔,于盘、鼓上高纵轻蹑,浮腾累跪,踏舞出有节奏的音响,霎时间就吸引了满楼之人的注意力。
    居高临下望去,但见襟飘带舞之间,女伎们或飞舞长袖、或踩鼓下腰、或按鼓倒立、或身俯鼓面,手、膝、足皆可为锤,拍击鼓面之余,或单腿立上,或纵然跃下,舞姿各异,优美而矫健【注2】。
    这时候正有风过,四周竹林婆娑摇曳,也似翩然起舞,此情此景,楼上众人都觉得极是享受。
    哪怕一直在心里暗骂诸女伎“狐狸精”的敖鸾镜,撇嘴片刻后,也忍不住将盛满玫瑰露的金素双芝耳葵花杯握在手里,一眨不眨的观看。
    这阙盘鼓舞约莫盏茶光景结束,结束之前,女伎们齐齐用力踩鼓,震天的鼓声铿锵有力,令人热血沸腾,伴随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竹海涛声,仿佛是鼓励的欢呼,令除了盛睡鹤之外的众人,均不由自主的停杯罢箸,凝神细看,竖耳静聆。
    就听鼓声震响,逐渐上扬,高昂之后,却是骤然止息,余韵似还回绕楼前,女伎们却已迅速整队行礼,表示一舞已罢。
    “好!”聚精会神观看的众人里,数敖鸾箫最是激动,见此忍不住大声喝彩——话出口后,见左右之人纵然面有赞许之色,但徐抱墨只是神情品味,余人也只微微颔首,主人位的盛睡鹤甚至根本波澜不惊,方觉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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