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下后,盛睡鹤方转向盛惟乔:“乖囡囡,你闹来闹去,无非是想知道为兄的生身之母,是否介入过你爹娘之间——是也不是?否则照爹爹之前给你的说辞,咱们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你怎么会立刻对为兄转了态度呢?”
    摆手止住盛惟乔到嘴边的话,他薄唇勾起,笑容越发浓郁,“不过,你想过没有?即使为兄的生身之母介入过你爹娘之间,为兄生都生下来了,你又能把为兄怎么样?难道你要杀了为兄吗?只看你方才打为兄都不敢照脸下手,你确定你有这个对血脉手足下狠手的勇气?”
    他垂下羽扇似的长睫,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发上扬,“问题是如果你不杀了为兄的话,即使,为兄是说即使,即使你接下来能把为兄赶出家门——反正你是女孩儿,过两年就要嫁人的,除非这两年里你娘生下男嗣,否则你信不信爹爹肯定还会把我接回来?”
    “到那时候,结果还不是一样?”
    “没了你在家里跟为兄作对,为兄不知道多么松快!”
    “最重要的是,外人可不知道你娘对为兄一直非常宽厚,只是你容不下为兄——他们只会议论你娘心胸狭窄骄横跋扈,表面上装作大度,私下里却一直唆使你针对为兄!”
    看着盛惟乔瞬间瞪大的杏子眼,盛睡鹤笑的开心极了,“当然啦,为兄知道,以嫡母的为人,是肯定不会在意这些窃窃私语的。所以乖囡囡,你好像也没必要太操心这一点?”
    “……你好卑鄙!!!”盛惟乔想反驳,但想了半天,却发现自己能够想到的反驳之词,是那样的无力:诚如盛睡鹤所言,无论盛兰辞是否背叛过冯氏,盛睡鹤这个人已经在这个世上了。
    纵然盛惟乔证明了他的身世没有盛兰辞说的那么无辜,又能怎么样呢?
    她做的出来把他赶走、拿墨汁泼他、用拂尘抽他……却不可能像对待韩少主那样,一剑砍下他的脑袋!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可能是亲兄妹,更因为盛睡鹤对她只有戏弄没有实质上的侮辱与谋害,盛惟乔的心性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不是为兄卑鄙,是乖囡囡你太冲动了!”盛睡鹤戏谑的看着她,一双眸子在室中依然熠熠生辉,慢条斯理道,“你看看你,什么都没想好,就兴兴头头的跑过来找为兄兴师问罪……幸亏这是在自己家里,如果现在是在外面,被你质问的是外人,你要怎么下台?”
    “如果这个外人还跟两家有着世交的关系,或者是生意上的来往,你说你这么脑子一热的做法,会惹来多少麻烦?”
    盛惟乔茫然的听着他教训,竟下意识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话音未落,盛睡鹤还没回答,她已惊醒——登时气得尖叫出声,“谁准你教训我?!你居然妄想教训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歇斯底里的喊完后,盛惟乔却也彻底没了继续质问下去的信心:她不但被这只外室子堵得哑口无言,居然还因为心神一时失守,反过来请教他!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盛惟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能更丢脸一点了!
    一脚踹翻矮几,盛惟乔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阻止自己用落荒而逃的方式离开泻珠轩——不过尽管她尽量保持了“拂袖而去”的姿态,出门后,依然觉得双颊滚烫,不必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上这会一定是红霞漫天:半是羞愧,半是气的!
    她忍住伸手去摸的冲动,正要告诉丫鬟回朱嬴小筑,迎面忽然走来了匆匆忙忙的细泉:“小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不待盛惟乔回答,她已劈头道,“您要没什么真正要紧的事,快跟奴婢去二房!”
    边说边扯住她手臂,拖着就走——盛惟乔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她拉了个踉跄!
    “怎么了怎么了?”亏得绿锦眼疾手快扶了把,盛惟乔才能站好,一面跟上细泉的脚步,一面惊疑不定的问,“这时候怎么忽然要我去二房?”
    宣于府开的荷花宴尽管是午饭之后没多久就结束的,如今天热,昼比夜长,但一行人打道回府,又收拾了下,现在也快到晚饭的饭点了——虽然盛家没规矩说这时候不许各房之间走动,但按照一贯的默契,没有正事,一天当中到了这时候就是各归各房了。
    盛惟乔所以惊讶,她正想着是不是自己那个不省心的二叔又闹事儿了,谁知却听细泉叹了口气,简短道:“二夫人没了!”
    第七十六章 祖孙之争
    盛家的二夫人白氏在整个盛家虽然没多少地位,甚至可以说,妯娌里属她人缘最坏、也最不受翁姑重视,但毕竟是盛家正经儿媳妇——尤其她的亲生女儿盛惟娆刚刚经历的事情,这些日子盛家上下都让她几分。
    好好的一个人,早上还精神抖擞的在人前露过面,这近傍晚的时候,说没就没了,自然在整个盛府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过这件事情要怎么处置,当然是轮不到盛惟乔一个孙辈插嘴的,哪怕她是公认的盛家掌上明珠也一样。
    此刻细泉之所以匆忙找来,要她赶快去二房,却是因为:“夫人担心三小姐承受不住,所以让您赶紧去看着点三小姐!”
    知道盛惟乔这段时间跟公孙应姜几乎形影不离,又补充道,“奴婢方才往朱嬴小筑寻您,未料扑了个空,所以先跟隔壁琼葩馆的人说了下,请孙小姐先行赶往二房门口等您,想来孙小姐这会已经到那了!”
    “二婶是怎么没的?”盛惟乔懵懵懂懂的被她拉着走了好一段路,才一个激灵似的醒悟过来,微微哆嗦着问,“二婶向来身子骨儿好,这两天也没听说她病倒,怎么会……怎么会?”
    “……”细泉对于这个问题,明显的目光闪烁了下,才含糊道,“报信的下人说是落水身亡。”
    落水身亡?
    盛惟乔知道二房的院子里是有池塘的,不过不算深,成年人下去,哪怕是女流,顶多到胸口。毕竟那只是个养了点睡莲跟锦鲤的小池子,太深了锦鲤也还罢了,睡莲哪怕搁缸里也不好种的。
    如果白氏是在这个小池塘里淹死的……实在叫人怀疑!
    盛惟乔几乎瞬间想到了自己那个喜新厌旧的二叔!
    “据说二叔当年移情别恋上现在的二婶时,变着法子折磨大哥的生身之母……”盛惟乔感到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而二叔此番为了扶正新欢,竟是不惜朝娆妹妹的伤口上撒盐,也要赶走二婶——难道?!”
    这么怀疑盛兰斯的盛家人当然不止她一个,因为她跟着细泉匆匆赶到二房门口时,一眼看到已经等在这里的公孙应姜,但就在她想招呼公孙应姜一块进去时,主动迎上来的公孙应姜却告诉了她们一个消息:“娆姑姑现在不在二房,刚才不顾众人阻拦跑去禁雪堂了,我怕姑姑您进去之后扑个空,所以没跟过去!”
    细泉闻言吃惊道:“三小姐风寒还没好,跑去禁雪堂做什么?”
    “好像是曾祖父想报官,曾祖母拦着不让,两位长辈争执得厉害,三叔公跟三婶婆劝不住,见祖父还没回来,只能派人来二房请原本在这儿陪伴三小姐的祖母过去。”公孙应姜口齿清晰道,“祖母走后,娆姑姑马上起身更衣,硬是跟过去了!”
    细泉跟盛惟乔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
    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做什么会起这样的争执,原因不外可知:两位老人也怀疑,白氏是盛兰斯弄死的!
    脾气暴躁却为人正派的盛老太爷要大义灭亲——疼爱亲生骨肉的明老夫人自不肯答应!
    盛惟娆十成十也是猜到了这一点,这会硬撑着跟去禁雪堂,不问可知是要替生身之母喊冤了!
    果然她们心急火燎的赶到禁雪堂时,正好看到素衣素服的盛惟娆惨白着一张脸,眉宇之间却尽是倔强,跪在堂下,一下下的磕着头,她磕的非常用力,简直跟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纵然地砖之上铺了一层石青底缠枝海棠描金毡毯,此刻也业已沾了一小团血渍。而盛惟娆雪白的额上,更是血肉模糊了一片!
    但这会的堂上却是鸦雀无声,竟无人喊她起身。
    原因是她磕头的方向,同样脸色雪白的明老夫人,竟也跪在地上,朝她磕着头!
    盛惟乔与细泉交换了一个骇然的眼神,齐齐看向上首,竟忘了行礼——上首盛老太爷正襟危坐,铁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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