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低头摆弄衣角的公孙应姜,盛惟乔深吸了口气,放缓语速,语重心长道,“你说是我侄女,其实跟我同岁,今年才十三而已!像咱们这个年纪,不懂事也是有的!前些日子,哥哥才回来的时候,我成天谋划着怎么赶他走,又岂是安好心吗?”
    “可是胡闹总得有个限度!”“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把一辈子搭进去!”
    讲到这儿,见公孙应姜还是无动于衷,盛惟乔又气又急又恨,不禁想起祖父盛老太爷常说的那句话“女孩儿最麻烦没有,还是儿子孙子好”,这句话她以前一直认为是小觑女孩儿,听到就不高兴的。
    但现在却觉得祖父简直太睿智太正确了——如果公孙应姜是男子,哪怕是更小一点的公孙应敦呢,这么个油盐不进不学好法,盛惟乔早就挽起袖子抓过拂尘抽过去,用武力强行矫正他观念了!
    但偏偏眼下不省心的是公孙应姜,同岁的女孩儿白白净净娇娇滴滴,水汪汪的眸子尤其显得无辜又无害,即使知道这种无辜无害十成十是伪装,但盛惟乔犹豫再三,始终觉得下不了手。
    就在她心生失望,觉得这事儿自己的能力估计处理不了,还是得去找爹娘时,公孙应姜却也考虑好了,甜甜的喊了声“姑姑”,跟着道:“姑姑,总之您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我打小叔叔主意的这件事情一旦曝露出去,会给小叔叔、给盛家带来极大的麻烦,是吧?”
    见盛惟乔闻言冷笑了一声,没有回话,她也不尴尬,依旧甜甜道,“其实这很好解决啊!我答应您,往后再也不去勾引小叔叔,以后都只把他当成长辈看待,不就是了?”
    盛惟乔狐疑的看着她:“你在打什么主意?”
    “天涯何处无芳草!”公孙应姜迎着她不信任的目光,坦然道,“这天下俊美出色的男子多了去了,本来小叔叔论武功论心机论手腕都在我之上,他不愿意,我肖想他的指望也很渺茫,如今姑姑您也这么坚决的反对……我再坚持那就是愚蠢了!毕竟我爹说过,之前祖上走四海的时候,劫船也是看情况的,可不是见到船就拦,那样的话,早些年周大将军扫荡四海时,我们公孙氏肯定是头一批遭殃的!”
    她说的周大将军是前朝出生的名帅,乃将门之后,头次被父兄带上战场时年仅十二,就已经显露出了过人的天资。长成后南征北战,可谓是实打实的戎马一生——“一生转战八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这句话俨然就是他的毕生写照。
    用周大将军旧部盛老太爷的原话来讲:“别看南方的海匪,北方的茹茹,都不是善茬,但大将军在的时候,旌旗到处,莫不是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只可惜这位堪称大穆朝万里长城的人物,到底也没能逃过功高震主的下场——二十年前,也就是宣景十年,他以“里通茹茹,意图谋反”的罪名,被赐死军中,满门抄斩。
    这也是盛老太爷一干人解甲归田的直接原因。
    不过盛惟乔毕竟不是盛老太爷,她没有亲眼目睹过周大将军所向披靡的风采,也没做过周大将军的部属,切身体会这位名帅的人格魅力,所以对于周大将军的结局,不像盛老太爷那么耿耿于怀。
    此刻公孙应姜抬出周大将军说嘴,盛惟乔倒更关心她前面的话:“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会肖想你小叔叔,是因为他长的好?而不是一门心思的认定了他?”
    见公孙应姜肯定的点了点头,盛惟乔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你早点说啊!
    她还以为公孙应姜对盛睡鹤是真爱,打死不肯放手的那种呢!
    不过盛惟乔一口气松到一半,蓦然想到一事,顿时又紧张起来,警惕的坐直了身子,厉声喝道:“那你刚才在花园里想方设法的跟徐世兄搭话,可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差点忘记了!
    徐抱墨论姿容,跟盛睡鹤是各有千秋啊!
    【注】百度“下九流”里抄的,其实比较好奇最后个“九吹灰”是什么?查了下,难道就是指趴地上吹炉子吗?
    第六十八章 姑姑没有感觉到吗?徐世子对您……
    “徐世子又不是我叔叔!”公孙应姜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把手里摆弄的宫绦一扔,朝盛惟乔倾身过去,低声却激烈道,“姑姑您不能这样!每次我看上一个人,您就跳出来说不可以——等等,姑姑您对徐世子?”
    她一只手扶着榻沿,一只手半掩了唇,猫儿似的眸子里流露出了然之色,道,“是我眼拙了,难怪我方才说徐世子画技不如小叔叔,姑姑您那么生气!姑姑您放心,我不会跟您抢的!”
    “……你不要胡思乱想!!!”盛惟乔满脸通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害羞,她一把抓住公孙应姜的袖子,低喊道,“我只是把徐世兄当成嫡亲兄长看待而已!”
    公孙应姜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会又没其他人在,我连肖想小叔叔的事情都能向姑姑坦诚,姑姑又何必还要掩饰?再说我都保证不会跟您抢了!”
    “谁掩饰了?!”看着她一脸“姑姑您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对您这么掏心掏肺,您爱慕徐世子的事情居然还要瞒我,简直叫我心寒”,盛惟乔恼羞成怒的打了她一下,怒道,“我跟徐世兄份属同辈,又皆无婚约在身,我要是对他有意,有什么不好说出来的?!但这是没有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承认!”
    公孙应姜撇嘴道:“大夏天的顶着正午的大太阳跑园子里画荷花,荷花画的不怎么样,两个人倒是越说越热络,我插句嘴就被你们齐打夥儿的排斥——姑姑管这叫嫡亲兄妹之情?那怎么不见小叔叔喊您去花园里边画画边说笑?!”
    “你都在想些什么!”如果说盛惟乔方才只是羞恼的话,现在是真生气了!
    她沉下脸来,“徐世兄幼承庭训,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咱们府里的花园你也看到过了,虽然不如冯府、宣于府那么悠久,却也是处处匠心雕琢的!也许在咱们这样没什么文采的人看来,只觉得好看,但如徐世兄这样有才华的人,触景生情,为此吟诗作画,岂非再正常没有?”
    盛惟乔看着公孙应姜,失望的一叹,“应姜,你现在已经不在玳瑁岛上了!按照爹说的,你爹的意思,你往后多半是会生活在岸上的!所以你不能再用玳瑁岛的想法,去揣摩这世上的人与事——我说这话不是为了羞辱你,因为我作为姑姑,被你误会跟徐世兄有什么,解释清楚也就是了!即使你不相信,我也不至于说恨你!”
    “但其他人不是你姑姑,他们未必肯对你这样宽容!”
    “包括徐世兄在内——我跟你说句实话吧,徐世兄作为侯爵世子,身份尊贵,如果不是因为徐老侯爷跟祖父的交情,咱们家根本没资格接待他的。虽然他性情宽厚,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可是我们作为主家,不能因为客人脾气好涵养好,就失了礼数!”
    “这不仅仅是在丢盛家的脸,更是将祖父与徐老侯爷的多年情谊不当回事!”
    “最重要的是,你这番可笑的揣测传扬出去之后,即使徐世兄不找你麻烦,也会给外人落下一个多嘴多舌的印象——这对你本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应姜,你明白不明白?”
    盛惟乔看着托腮而坐,静静凝望自己的侄女,觉得心好累!
    当初在玳瑁岛上,她以为自己真心接纳公孙姐弟做侄子侄女的唯一障碍,就是这姐弟俩出身草莽,跟自己这种正统良家子不是一路;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太年轻太天真了!
    出身不同带来的最大障碍,根本不是身份上的差距,而是认知上的相去甚远好吗?“姑姑,您没感觉到吗?”盛惟乔心中正默默咆哮之际,公孙应姜总算换了个坐姿,似笑非笑道,“姑姑您一门心思把徐世子当兄长看待……徐世子对您,可未必是当成嫡亲妹妹看呢?”
    不待盛惟乔含怒反驳,她抢先道,“我来盛家不久,对徐世子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就算他之前为了救您追到海上,以至于流落玳瑁岛,都是出于两家交情,但昨儿个您在二房受了气,怏怏返回这儿,小叔叔作为您的亲哥哥,闻讯之后去看望您,也还罢了!徐世子居然也马上设法脱身,赶去安慰您,这可实在叫人不能不多想啊!”
    盛惟乔忍住怒意:“你既然说你小叔叔去看我是应该的,徐世兄犹如我嫡亲兄长,去看我又有什么不对?!”
    “但这儿是盛府,又不是玳瑁岛!”公孙应姜笑眯眯的看着她,似乎诧异她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姑姑您是这座府邸当之无愧的掌上明珠,受了委屈之后,过来安慰您、给您出气的人,照理来讲应该是多如过江之鲫的!根本不缺徐世子那一份体贴!朱嬴小筑是您的闺阁所在,您的家人来这里也还罢了,徐世子他巴巴的跑过来,这算什么?!”
    盛惟乔愣了愣,但还是不大相信这话,略作思索,反驳道:“徐世兄虽然是客,然之前海上遇险,说起来我们也算同生共死过,交情自不可以初见的主客而论!他听说我受了委屈,专门去关心下,正彰显了他的重情重义不是吗?”
    公孙应姜举袖掩嘴,窃笑道:“姑姑,您之前说,徐世子幼承庭训,这么说,徐世子的规矩,不说强于姑姑您吧,至少,应该不会比姑姑差多少,对不对?”
    “是这样没错。”盛惟乔皱着眉,“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么连姑姑都能对翻墙去看您的小叔叔说出‘已经十三岁,父兄都要避讳’的话,为什么徐世子却没想到这一点,竟在朱嬴小筑一坐大半日,生生喝空了两壶茶,直到亲眼看到您没什么大碍,方才放心离开?”公孙应姜笑嘻嘻道,“噢,对了,好像姑姑喊‘大哥’的那位,到现在都没来看望您呢?那位虽然没跟您同生共死过,却是您兄长里跟您相处最长的不是吗?”
    公孙应姜意味深长道,“姑姑认为我多心,可是姑姑却怎么解释,徐世子现在对您的殷勤程度,连您一块长大的大堂兄盛大公子都比不上?”
    盛惟乔怔住,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半晌,她蓦然沉下脸,瞪住了公孙应姜——公孙应姜笑意盈盈的任她看着,正琢磨这姑姑是继续逃避呢还是面对现实,未想,盛惟乔却满怀疑虑的开口道:“我记得我劝说哥哥避讳时是在后院,当时四周再无第三人!”
    “我看哥哥的样子也不是喜欢多嘴的,且因为知道你的心思,怕是躲你都来不及,断没有说主动跑去跟你说我们兄妹之间谈话的道理!”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这句话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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