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南平留了一阵子的还有已经致仕的傅阁老,但傅阁老仅呆了一年就被皇上召回了,王国公等人还留在南平,处理一些后续的事。
    南平被攻破后,南平王和王后在王宫中自缢身亡的事众所周知,除了那些投降的官员将士之外,当时南平还有许多将士是不愿投降的,这些人放到如今的大晋来说,也是颇有谋略的文官武将,所以当时先帝不忍杀了他们,想劝他们投降来报效大晋,就算是不愿意来阜阳城为官,也能将南平治理好。
    王国公他们在南平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为了劝降这些人。
    但这些人太难说服了,文人有傲骨,武将又铮铁,快速投降的那些官员和这些不愿意降服的比较起来,智谋立见高下,要不是头三年下来南平被折腾的不轻,便是先帝御驾亲征,还不一定能在两年内将南平拿下。
    就这样劝了有一年,被关在南平宫中的那些官员将士依旧是不肯降服,而王宫外那些南平百姓,也不愿意听从大晋官员,时不时闹事,抢军粮,借机烧毁军库,搅的王国公他们头疼不已。
    但不能将这些百姓也赶尽杀绝,王宫中好话也劝了,拿家人威胁的事也做了,这群官员油米不进,连死都不怕,王国公他们也没辙了。
    之后王国公派人上报到朝廷,言明了南平的一些事,先帝又派了两个官员前去,快入秋时,那些不肯降服的官员在王宫中造反。
    先是外头那些将士带着本来已经投降的士兵攻南平王宫想要救被关的官员,之后王国公等人及时带人拦下后,双方在王宫内打了起来。
    淇河那儿留有许多驻守的士兵,调配起来很快,这些人包围王宫后,那些官员将士见逃不出去,要败了,竟开始四处点火。
    “皇上,当时南平王宫中还有我大晋一千多的士兵,那些南平官员见无回转的余地,就想把我们困在王宫中,与我们同归于尽!”王国公说的脸颊通红,铿锵之处,整个人都会抖,“臣当时还劝过他们,只要他们肯归顺,这件事先帝也会既往不咎,但他们执意如此,还伤了上前劝说的刘大人,若非护的及时,刘大人那时就死在他们手上了。”
    王国公说完后,朝堂中一片安静,这番话和过去是一样的,年长些的大臣都知道,当初王国公呈递上来的折子也是这么写的,没什么出入,但之所以大家这么安静,是因为适才刑部尚书说,南平王宫起火是另有起因。
    纪凛看着王国公,视线从这些大臣中扫过,落在了刑部尚书常大人的身上:“常大人,适才你说另有起因,是为何意。”
    常大人看了王国公一眼:“回皇上的话,去年郭大人和王郎中前去南平调查许大人的案子,回来之后,王郎中请命前去南平出任府尹一职,已有数月了,二十年前南平王国起火一事,正是王大人派人传信给臣,托臣禀报的。”
    王国公一口气闷在胸膛中,吐不出,又不能表现出来,快将他给闷死了,一张脸憋的通红,恨恨有了要打死儿子的冲动。
    早朝的这些人是不清楚昨夜沈老国公他们曾入宫觐见过,纪凛也是装着不知,淡淡哦了声:“是何起因。”
    “南平王宫中的那些官员和将士并未全部身亡,也有人逃出来,在南平隐姓埋名多年,是王郎中在查缴贡一事中无意发现的,二十年前南平王宫的大火,并非是那些官员所放,而那些官员也并非如王国公所说,不愿归顺。”
    “胡说八道!”王国公直接反驳了常大人,“不是他们所放,难道这火能自己烧起来不成,他们要是愿意归顺,何至于闹出这么多事来,还挑拨百姓闹事。”
    常大人的神情如常,这事儿也不是他查的啊:“此事具体如何,王国公不如书信一封去问问王大人。”
    常大人的话没有继续往下说,这眼神说明了一切,你们不是父子么,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儿子不就明白了,是你儿子说当年的事有别的起因又不是我说的。
    王国公又是一口气闷下去,面朝皇上恭敬道:“皇上,此事刘大人他们皆能作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胡言乱语捏造事实,不可信。”
    那都是当初和王国公一起在南平的几个官员,出列之后的说辞和王国公一致,再者还有那么多士兵,众人都看的见的,岂是能随意胡说的。
    常大人却还是那句话,事儿是王府尹查到的,至于具体的,那还得往南平走一趟才能知晓。
    纪凛看着众人问:“诸位爱卿以为何如?”
    众人面面相觑,那些个不知道情况的,也没有站出来说的必要,而略知一点,但没有去过南平的,更是不好发言,这时位列中的孔学士走了出来,甚为恭敬道:“皇上,王府尹也不是鲁莽之人,他既能将此事奏明,可见并非胡说,不如派人前往南平,将此事调查清楚。”
    若是沈老侯爷他们出来说这番话,王国公定是要反驳上一番,可偏偏站出来的是翰林院孔学士,和哪边都扯不上关系,若真要说,他应该和王国公更近一些,因为王府尹是孔学士的学生,这番话由他来说,保的是自己的学生,王国公能怎么说。
    不能说,脸色是越发不好了,二十年前的事现在翻出来,还是自己儿子挑起来的,一口老血还得往回咽,怪谁去?
    孔学士说完后,荣昌侯也站了出来,大意如此,既然王府尹查到了些事,还是派人去一趟南平,虽说是二十年前了,但那时南平已经归顺大晋,若不是他们自己放的火,这事儿可得深究一下。
    话语间隐隐像是在说王国公没有将所有实情禀报,可又挑不出错来。
    就这时,这些天来上朝极少发表言语的德王站了出来:“皇上,臣倒是觉得,这件事没有查的必要。”
    纪凛神色微动:“德王请讲。”
    “南平那边素来不太平,归顺之后那些官员将士又几番闹事,这是众所周知的,如今有从王宫中逃出去的人忽然站出来说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其心思,恐怕也是想要搅乱这太平。”纪灏声音不重,语气也平和,说话间还看向了孔学士他们,“试想一下,当年南平公主身怀六甲,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对南平公主造成很大的影响,他们依旧是要挑起这么多的乱相,可见他们根本不在意南平公主,说这些人已经归顺,他们又何至于僵持在南平王宫一年多。”
    说罢,纪灏转过身看向皇上:“南平的人若是这么容易降服,也不会有那五年征战,臣以为,二十年前的事,没有可查之处。”
    当今皇上身上还流淌着一半南平人皇族的血脉,那南平公主有多桀骜,打入冷宫后将皇上养到三岁,也不管今后这儿子会过的怎么样,自缢身亡了。
    南平人野蛮难驯是深入人心的,这些人做什么都有可能,冒出来散播点流言蜚语,可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纪凛手指微动,从扶手上挪下来,脸上还是那神色,却将德王的话给淡淡驳了回去:“德王所言甚是,这些事,相信王大人也有所考虑,也正是因为如此,此事才更不容忽视,这些年来南平那儿的事对南商一带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大国欺人,引了他们的忌惮,若再由着这件事发酵下去,今后还如何立威。”
    纪灏一怔,脸上多了抹笑意,恭敬着神色:“皇上所言极是,是臣考虑不周。”
    第100章
    德王说完就退回了列中, 众人看在眼里,再无人站出来有异议。
    皇上便传了孔学士的儿子进殿,让孔令晟主办这件事, 又派对南平熟悉的郭大人一同前往, 即日出发。
    王国公倒是一副行的正坐的端的态度,要查便是要查, 但在退朝之后,他的脸色却是十分的难堪, 一来是因为皇上说要派人去南平重查此事, 这件事无处可泄, 儿子还在南平,朝堂之上平日里与自己不合的人今天一个都没站出来说,反倒是孔学士, 荣昌候他们,这让王国公心中郁卒万分。
    二来,就是关于二十年前南平那些官员将士的死。
    之前与王国公一同去了南平的刘大人他们,出宫时还没有靠的太近, 人多嘴杂的,若是聚在一块儿说话,容易引起别人误会, 等出了宫上了自家的轿子,到了无人之处,他们心照不宣的,齐齐往王国公府的方向前去。
    走在后面些的沈老侯爷很是坦荡, 他们可没什么好遮掩的,与荣昌候交谈着,出宫后说了几句,各自上了马车和轿子,回了府。
    到了下午,永和宫那儿沈嫣收到了祖父派人送入宫的书信。
    早朝上提及仅仅是一部分,实际上沈老侯爷查的不少,光是从傅阁老那儿得知的事就有好些,这些皇上都没有在早朝中提起来过。
    傅阁老所言,当初先帝回阜阳城后,留在那儿的官员和南平王宫中被关的一些人相处的并不好,王国公想用权势压人,也没用多少诚意去劝那些官员将士,可南平那些官员偏是傲气的很,对于王国公这样的人更是不会理睬,时间一长,两方的矛盾很深,加上外面那些百姓也不喜欢驻守的大晋官兵,三五不时的就会闹出一些事来。
    在傅阁老回阜阳城之前,南平王宫内其实是起过一回冲突的,主因还是王国公进去劝说那几个能够做得了主的官员,但不知道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半个时辰后屋内就传来了打斗响声,隐隐有提到过数次南平公主,很快,王国公和刘大人很是晦气的退了出来。
    嘴上没说什么,外头守着的人都看得出王国公的情绪很糟糕,叫人把门一锁,匆匆离开。
    后来傅阁老问起时,王国公嘴里都是用野蛮人来形容那些被关的官员,还曾提到过那样的话:这些人要是让他们到了阜阳城,大晋岂不是要成了这群野蛮人的天下。
    之后五月里时傅阁老回了阜阳城,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他也就不清楚了。
    书信后头还有沈老侯爷提的一些家事,大哥将要回来,二哥外任,如今白家如此,她怀着身孕,沈家的一言一行别人都盯着看,开春之后,祖父就不再早朝,致仕归家。
    沈嫣放下信,一早蔓延着的不安还是没能散去,按着祖父信中所言,王国公与那些南平官员的关系如此恶劣,那么,他当初上奏的那些事,就有可能失了偏颇,一场大火烧毁了大半的南平王宫,有人侥幸活下来了,自然有人知道真实情况,王国公这两年来跳的这么厉害,反对皇上,敌视南平人,恨不得南平人都死光了才好。
    是否就是为了隐瞒一些事。
    沈嫣忽然想到了太后娘娘,当初她提起来时,太后娘娘说王国公心虚,他心虚什么,是心虚没有将全部实情说出来,还是心虚这些南平官员的死,与他有关。
    还有南平公主自缢身亡。
    沈嫣站了起来,神色微凝,木槿忙扶住她:“娘娘。”
    “你去查查,当初南平公主在长门宫内被关的那几年,是谁侍奉她的,还有,过去南平公主入宫时,哪些人伺候过她。”
    “奴婢这就去。”木槿叫了红莺进来侍奉着,带了薄青朝内务府走去。
    …………
    此时的雪越下越大,两天下来,已经在墙角积累了不少。
    傍晚的天色,内务府中的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沿路点着灯,宫道上,大家都穿着一样的衣裳,缩头缩脑的,稍微远一些的距离就看不清样貌。
    往乾清宫方向的宫道上,几抹身影匆匆经过,正在递灯的太监认出了为首的小宫女:“灵珠啊,急匆匆这是去哪儿?”
    “张公公,我去给乾清宫外边儿送盆子呢,说是这两日雪太大了,将摆在外头栽花的盆子给冻裂了,这不,嬷嬷差我赶紧给送过去,我一个人哪儿搬得动,就叫了几位公公帮忙。”叫灵珠的小宫女生的普通,胜在一双眼睛水灵的很,声音也甜,如此几句将事儿给说清楚了,抹了仰头看点起来的灯,“张公公,那您继续着,我先送过去。”
    “哎呦那是得抓紧的,要是让皇上跟前的公公们瞧见可了不得。”张公公看了眼那几个低着头的太监,视线往那最高的人身上定了定,刚想问这是哪处的太监,头顶传来小太监的一声“公公小心”,坑的一下,掉下来的灯笼真个儿砸在了张公公头上。
    这下哪里还顾得及灵珠身后跟着的是谁,抬手将盖在脑袋上的灯笼拿下来,仰头啐骂:“晚上不想吃饭了是不是,挂个灯笼都挂不好!”
    “公公别生气,小的知道错了。”哪儿敢再出错啊,小太监揉了揉眼睛,挥手将落下来的雪吹开,接了个灯笼后,忙又挂上去。
    这会儿那边的人都走远了,这么大的风雪,就只能瞧见几个背影,就是熟人也认不出来是谁,更何况不认识的。
    灵珠带着他们到了乾清宫外,这样的天气,若是没什么事,路上都没什么人,挑了个小门从花园这儿绕进去,再前面就是乾清宫了,四个人找了处假山,藏在后头,灵珠小声嘱咐他们:“等会儿盆子还是得拿过去,要不然我没法和嬷嬷交代,我之前来看过了,这边距离内庭最近,你们从这儿翻过去就行,到了内庭后院,往里走一阵子,就能到皇上寝殿后头。”
    穿着太监服的祁风伸手拍了拍她头上的雪:“知道了。”
    “还有啊,你们要快一些,别错过了,皇上昨夜没去永和宫,说不定今天早早就会过去。”灵珠踮起脚拍他帽子上的雪,笑道,“阜阳城的大雪真好玩。”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下雪。
    “知道了,你快回去。”祁风不放心她,又嘱咐,“别从刚刚那条路过去,让那个公公发现,问起来说不清。”
    “我等会儿去永和宫门口看看。”灵珠咧嘴一笑,来了两个多月,她把宫里都摸透了,永和宫那儿的灯早就点了,这会儿过去可不会有人注意她。
    祁风拍了拍她肩,几个人不再说什么,踩着假山翻墙过去,灵珠细心的将大家的脚印都擦去,又抹平了墙头上的积雪,等了会儿后,确定墙的那头没有动静,这才放心的离开。
    从乾清宫到永和宫的路不长,灵珠很快就到了,她从永和宫门口经过,绕进了永和宫外头的一个小园子,这儿的墙紧挨着永和宫,她好几回来这儿偷偷看过皇后娘娘,所以早就熟门熟路了。
    此时天色更暗了些,灵珠踩着树攀上墙,趴在墙头往永和宫主屋那儿看去,面前的丹桂树正好遮住了她。
    屋里屋外都亮着灯,几个宫女进进出出的,院子里也没瞧见跟在皇上身边的那个李福公公,看来皇上还没来。
    雪有些大,灵珠轻轻压下面前的树枝想看看皇后,这时,耳畔那儿传来了一阵微痒。
    灵珠扭了下脖子,不觉得冷啊,再想专注些看时,那微痒的感觉又传来了,灵珠伸手去拨,却摸到了个毛茸茸的东西,一扭头,一双橙黄的眼眸映入眼底。
    灵珠:“!”
    大宝:“……”
    大宝从灵珠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尾巴,轻轻一扫,正好从她鼻子下扫过,灵珠急忙捂住嘴:“!!!”
    好想打喷嚏!
    忍不住了!灵珠转身跳下围墙,憋着气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转过头去看,大宝站在墙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仿佛在说:发现你了。
    “嘘……”灵珠伸出手放在嘴边嘘了声,“你可别叫啊。”
    大宝跳了下来,踩了下她的肩膀,落到了她面前堆起来的雪里:“喵~”
    灵珠蹲下身子看着它,伸手摸了摸它的毛哄道:“你乖啊,我下次给你带吃的,你爱吃鱼是不是?”
    大宝喵了声,灵珠欢喜的揉了揉它,也担心被人发现,冲它挥了挥手:“我走了啊。”
    大宝蹲坐在那儿看着她,等她走远之后,跳上墙头,对准了墙角傍晚才堆起来的小雪堆,蹦了下去。
    噗的一声,这儿引起了守在门口的红莺的注意,笑着走下去将它挖出来,弄干净身上的雪后,抱回了屋。
    这时的乾清宫中,纪凛看完公务,见天色已黑,要李福摆驾去永和宫时,靠近内殿的一个窗户那儿传来响动,是兵器的快速撞击。
    开始的突兀结束的也迅速,流风很快出现护在了皇上前面,警惕的看着窗户那边,纪凛转头看去,流云的剑指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而那人手里一柄短匕正指了流云的脖子,两个人不分胜负。
    第101章
    李福进来时见这阵仗吓了一跳, 忙要开口叫人,纪凛抬手,李福刹住了声, 急忙忙往窗户边儿走了两步, 呵斥:“来者何人!”
    祁风率先收了短匕:“南平,祁风。”
    纪凛眉宇微皱, 南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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