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里,午后的街上都没什么人,沿河边上的茶摊生意倒是不错,还有卖冰味儿的铺子,要比其它地方生意红火些。
    香柳弄外的十廊桥街上,一间茶楼上,靠窗雅座内,一双纤细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拿竹勺戳着碗里的碎冰,另一只手托着腮帮子看窗外,过不了一会儿就叹一声。
    坐在她对面的祁风看她这般样子,拿起一旁的布擦了擦碗里融化溢出来的水:“不吃了?”
    “谁说我不吃。”灵珠负气舀起一勺塞入嘴里,咬的那冰嘎吱响,一双眼珠子撑的很大,就瞪着他。
    “避暑山庄是那么好闯的么,你出来前怎么答应我的。”
    “不擅自做主,要听你的,要不然你就把我送回去。”灵珠念叨着,“都说了八百遍了。”
    “你知道就好。”担心她吃太多冰会坏肚子,祁风将已经化开的绿豆汤递给她。
    低头喝了一口绿豆汤,真香,灵珠抬起头:“那你说什么时候,错过了这回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等师傅来信。”
    转眼灵珠就喝完了一整碗,听到外面有人喊冰糖葫芦,一下来了精神,站起来攀着桌子道:“我要吃那个。”
    祁风失笑,抬手轻轻擦了擦她的嘴角:“不生气了。”
    灵珠呆了下,随即红了脸,这叫她怎么继续生气嘛。
    祁风起身,付了银子后带着她走下楼,正要往卖糖葫芦的那边走去,祁风顿住了脚。
    灵珠转头:“怎么了?”
    祁风拉着她回了茶楼中,由侧边看出去,糖葫芦摊上,一个看起来与灵珠一般大小的姑娘正与旁边陪着的男子说话,她那说话的眼神,让祁风感觉有些熟悉。
    第66章
    忽然被祁风拉进来, 灵珠有些懵,顺着他视线朝外看去,见他一直看着糖葫芦摊前的人,踮起了脚:“这谁呀。”
    “那天在林子里,有一批黑衣人要杀皇上, 其中有一个就是女子, 这女子的背影和她很像。”更为相像的还有她那眼神, 不是因为有多特别,而是带了一股邪气。
    “那怎么办?”灵珠当时没跟去, 也不知道他们遇见了什么人。
    祁风看他们还在, 沉吟片刻, 低声道:“当时她的右手被我用飞刀打伤了,这才过去三个月,手背上肯定还有疤痕。”
    灵珠点点头:“那我去试探她一下。”
    糖葫芦摊上就只有他们这一男一女, 灵珠走过去, 笑着对摊主道:“老板, 要两串糖葫芦,要最大的。”
    “好咧, 姑娘!”
    灵珠的声音不轻, 娇俏可人的, 生的又灵动,很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正在和手下说话的秋瑶转过头看她,两个差不多大的姑娘对上眼, 灵珠冲着她笑了笑:“姑娘也来买糖葫芦?”
    秋瑶点了点头:“是啊。”
    灵珠的视线不由落到她拿着糖葫芦串的手上,左手拿的,右手垂在那儿,袖子正好遮掩住。
    心念一转,灵珠笑嘻嘻夸道:“姐姐生的好漂亮。”
    秋瑶笑了,她们两看起来差不多高:“你怎知我是姐姐。”
    “你比我漂亮啊,自然是姐姐。”灵珠很顺手的拉住了她的右手,靠到了她的身旁,踮了下脚,“你看,你还比我高一点。”
    “是么。”秋瑶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回来,抬起头,灵珠还伸着手在量两个人的身高,瞧着神情也没有别的目的,就是这性子,见谁都自来熟。
    看穿着不像是市井人家,秋瑶望了眼她身旁,发现没人跟着她,便问:“没人跟着你么。”
    “哥哥嫂嫂都没空陪我,忙着做生意呢,这一带我熟悉的很,也不用他们陪我出来。”灵珠见她往后退了步,装作没有察觉,笑的一脸无害。
    灵珠说话间,袖口底下的镯子露出来,看成色并不便宜,秋瑶打量着她:“这样啊,做什么生意这么忙。”
    “开绣庄呢,这时节,早的人家要开始准备入秋的衣裳,新进的绣样很多人挑。”
    阜阳城里能做绣庄生意的,在商户中算是有钱,秋瑶笑着指了指她身后:“好了。”
    灵珠扭头,那摊主已经包好了两串糖葫芦,灵珠拿过来好生检查了一下,要颗颗都大的才罢休,爽快的付了铜钱,朝秋瑶摆手,“我得回去了,姐姐再见。”
    “再见。”秋瑶目送她朝人群中走去,直至看不见,笑意敛了下来,转过身声音清冷,“走。”
    灵珠走了好远,确定了他们看不到自己才拐进巷子,等了会儿后祁风过来了。
    灵珠咬了一口糖葫芦,胀鼓鼓着腮帮子,举起自己的右手给他看:“手背这儿,是不是,摸起来像是掉痂没多久,你那飞刀上不是淬了毒么,恢复起来肯定很慢。”
    祁风点点头,替她拿了油纸袋,两个人往巷子内走去:“刚才我看到他们往香柳弄走去。”
    “她的功夫有这么好吗?”灵珠觉得那姑娘的手摸上去软乎乎的,不像是练武之人。
    祁风将她垂下来的头发拨到后面:“少吃点。”
    灵珠拿了一颗塞进嘴里,强调:“我留一半等会儿给七哥他们吃。”
    祁风笑了,到时候还不是都进了她的胃。
    …………
    阜阳城的天越来越热,三伏过后都不见降温,转眼即是八月,往年的这个时候天气都已经开始转凉。
    城外许多庄稼地都被旱死了。
    雨水少加上接连的高温天,午后的那几阵雷雨连地都还没淋透就停了,城外几条河水位下降了一半,加大了灌溉的难度不说,还影响到了附近村落百姓的饮水问题,几个在阜阳城以北,背山的村子已经出现了井水枯竭的问题,他们得要翻过一个山头到大河里去取水才行。
    锦州以北,泰州以东,今年的雨水都很少,南平和淇河雨水也比往年少,倒是淇河以北的拢州等地雨水比往多,主殿内,案桌上呈递的奏折于是就分了两处,旱的旱,涝的涝,亏的拢州那几处往年雨水也多,官府有措施,没有发生水灾。
    早前派沈致远前往各地监察,这时体现出了些作用,报上来的各地粮收做不得假,为了功绩,各地官员纷纷开始想计策,雨水是少,总得想办法解决,带着百姓凿井,也有预先拓宽河道,修筑引水的河渠,到八月末时,再呈递上来的奏章里,原本就有旱情的泰州,是几处中最为严重的。
    八月末的阜阳,天气终于开始转凉,但依旧是没有雨水。
    从避暑山庄回宫时,眼见着令湖的水位都下降了些,回到宫中后,御花园中的几个池子尤其明显。
    正午时,沈嫣走出屋子,院子内几株树瞧着都恹恹的,距离上一回下雨,已经过去大半个月,那还是午后一阵雷雨,只下了半个时辰就停了。
    沈嫣抬起头,朗晴的天连云都没有,阳光照射下来尤为刺眼,又像是回到六月初时那种闷热感,连风都没了,让人很不舒服。
    木槿从屋内出来,见娘娘还站在那儿,劝道:“娘娘,昨夜你都没睡好,去睡会儿吧。”
    沈嫣原本打算去延寿宫看看太后娘娘,但现在就站这么会儿的功夫人就有些觉得气闷,想了想还是回屋先休憩会儿。
    红莺在屋内添了冰盆,那扇子扇了会儿后将冰盆子挪到了角落里,窗户这儿又摆上了半盆,好让吹进来的风沾了寒气后凉快些,娘娘也不会觉得闷。
    沈嫣合衣靠在太妃椅上,眯上眼,很快睡着了。
    回宫后这几日她一直睡不太安稳,如今午睡时又做起了梦,沈嫣梦到一池的水。
    一池快要满出来的水,上面腾着烟雾,看起来温度很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都能感觉到那腾腾的热气,可还有人不断的拎木桶过来往里面倒水,这些拎着木桶过来的人一个个神情麻木,机械的做着重复的动作,倒水的姿势都差不多。
    周遭的环境是空荡荡的,望的远一些都是白茫茫一片,没多久,沈嫣看到有人往池子里丢人。
    活生生的人丢到池子里面,丢下去时腾在上面的烟雾被打散了,沈嫣是眼睁睁看着那被丢下去的人在水里扑腾两下后像是化开似的,连衣服都不剩下,掉落的地方浮现出一块血斑,慢慢与周围的水融化在一起。
    沈嫣朝后退去,感觉自己撞上了无形的墙,不能再往后退,还要将她推到前面去看,看他们抬人丢下池子,看散开的烟雾下一个个被溶解的人变成血斑,看着池子内的水,慢慢变了色。
    忽然,池子中的水溢出来了,流淌到了沈嫣的脚下。
    她低下头看去,那是红色的血水,溶解了无数个人后的血水,漫过了她的脚背。
    纵使有再大的胆子,沈嫣都忍不住,她惊叫出了声。
    那一刹那,池子边上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倒水的,抬人的,还有被抬着的,准备丢下去的。
    沈嫣捂住嘴,看到那被抬着的人激动的说着什么,抬着他的人一撒手,他被丢尽了池子里,那几个人朝沈嫣狂奔而来,大有要将她抓起来丢下池子的可能。
    “不要!”沈嫣猛地睁开眼,大汗淋漓。
    守在一旁的木槿忙过来扶起她:“娘娘,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沈嫣喘着气,转过头去看窗外,还是艳阳高照的天:“什么时辰了?”
    “未时过半。”
    她只睡了小半个时辰,比入睡前还要累,心还有些发慌。
    “娘娘,奴婢去请方太医过来。”接连几天没睡好,让太医诊下脉,开两剂安神汤。
    “不用去请。”沈嫣很清楚这几日没睡好的缘由是什么,阜阳城已有许多年没有这样了,她是在担心,这样的境况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皇上登基两年,这旱事不断,总要有人编排些什么。
    就是自己被这情绪影响的有些大,平日里也不会这样,沈嫣想着,大抵是这天气太过于闷热。
    “那奴婢去把炖好的羹端来。”木槿前去小厨房,让红莺在屋子里守着,沈嫣又靠了会儿,直到心口舒服了些才起身,门口那儿,大宝带着留下的孩子,后面还跟了个大的。
    沈嫣脸上多了抹笑意,荣昌侯夫人的猫儿连家都不要回了,小猫送过去后,大的又跟过来了,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大宝终于肯让一侧的窝给它。
    “来。”沈嫣招了招手,一大一小俩两团子白到了她怀里,宗宝要安静许多,蹲在太妃椅旁,偶尔抬头看沈嫣怀里的大宝它们。
    待木槿端了羹汤进来时,沈嫣又睡着了,怀里揣着两只,一旁还蹲了一只,瞧着,睡的还算安稳。
    此时的乾清宫内,几位大臣正在向皇上提议祭天求雨。
    多日不曾在朝堂上“唱反调”的王国公,这次专程入宫求见皇上,为的就是求雨的事,早在许多年前大晋也有过这样的旱情,当时就是去大佛寺祭天求雨。
    第67章
    四五十年前, 大晋曾发生过一场大旱,也是酷暑时,接连三个月没有下雨,不仅是阜阳城附近几个州,就连淇河那一带都受了很大的影响, 而那一年, 雨水集中在了甘城, 几个地势低洼的地方,遭受了水涝后, 村镇尽毁。
    当时的皇上亲自前往大佛寺祭天求雨, 半月后淮阳迎来了第一场大雨, 紧接着各州县,这才解了那旱情。
    那年的教训也是历历在目,好的地方才是收成减半, 影响大的颗粒无收, 不少地方还闹起了哄抬粮价的事, 各地都是难民。
    而今又出现这样的状况,在秋收来临之际, 王国公他们便有些等不住了, 急急入宫, 求皇上前去祭天求雨。
    同在的还有沈老侯爷和几位老臣,他们是经历过王国公口中所说的大旱年的,沈老侯爷当时还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 刚入官场没几年,但对这件事的印象很是深刻,当时的淮阳沈家开仓济粮整整一个月,到了年末还要救济百姓,可见其严重。
    王国公说完之后,殿内安静了会儿,这些大臣的脸色都不太好,一来是担心旱情,而来是听王国公提起四十几年前的事,心中微悚。
    纪凛手中拿着的正是当初大旱的宗卷,早在五六月雨水减少时纪凛就拿出来看过,现在这旱情要比司天台推演的还要长。
    纪凛抬头看冯大学士:“冯大人以为如何?”
    比沈老侯爷还要年长的冯大学士已经致仕了,这回是被王国公给一同请进宫的,手里还拄着拐杖,手微颤,摸着山羊胡道:“皇上,老臣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也能齐民心。”
    宜早不宜迟,这祭天一行,是必须要去的。
    王国公在旁附议:“皇上,秋收在即,不能再往后延了。”
    纪凛未作声,看向沈老侯爷:“沈爱卿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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