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在窗外的人身形一僵, 慢慢抬起了头, 即便他依旧是那个“霜色映雪色, 雪松挂雾凇”的雍王殿下,可他身上的那种高不可攀感却被他此时的动作全都打破了。
    “殿下,不说些什么吗?”叶青微笑眯眯地歪着头。
    李昭抿紧薄唇, 面色更冷, 容貌却越发显得俊美,他抬头望着她,月色落入他的眼中,朦胧中竟有一种委屈。
    “嗯?说啊。”叶青微从窗台上找到一枚叶片,她捏着叶梗,用叶片一下又一下刷着他的手背,他的手猛地用力, 手指几乎抠进了窗台里。
    李昭低下头,口气清淡道:“没什么好说的, 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像我看到的这样?”叶青微单手支着脸颊,懒洋洋地笑着,“我只看到殿下你偷偷挂在女孩子的窗外,唉——没想到殿下居然是这样的人。”
    李昭闷不吭声。
    “你就不解释一下吗?”
    李昭低声道:“解释你就信?”
    “嗯,”叶青微弯下腰,双臂搭在窗台上,下巴抵在手臂上,“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她热乎乎的气息吹拂在他的手背上,他手臂上凌厉的线条一下子收紧,李昭觉得自己掌心冒汗,几乎要抓不住了。
    李昭再次抬起头盯着她,目露不解。
    叶青微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相信你。”
    李昭目光如月光霜雪一般坦白,眼中是明晃晃的不信。
    叶青微笑了笑:“你要不要先上来?”她站起身,让开窗台的空间。
    李昭双臂用力,风拂过,轻薄的衣料紧紧地贴在他手臂上,显露出他凌厉又坚韧的肌肉线条,他双臂支在窗台上,猛地向上一蹿,整个上半身被引了上来。
    他与叶青微脸对着脸,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风也热了起来。
    叶青微退后一步,李昭低下头,一用力,蹿上了窗台。
    正在这时,叶青微却展开双臂,按住了窗框两边,将李昭的进路堵住。
    李昭撩起眼,月光为睫毛镀上一层银白。
    “说吧。”
    李昭看着她,冷着一张脸,一本正经道:“我看到郑如琢进入你的房间。”说罢,他紧紧抿唇,下颌的线条越发硬朗。
    “所以?”
    “所以我等在门外。”
    叶青微慢悠悠地笑了起来,眼尾微微上挑:“那为什么我会在窗下发现你?”
    李昭盯着她的眼睛坦然道:“我不想让你们看到,我不想让你感觉奇怪。”
    叶青微道:“让我们整理一下,你担心我,所以等在门口?”
    “是。”
    “你担心会影响我心里对你的印象所以偷偷藏起来?”
    李昭依旧道:“是。”
    叶青微放下了手,凝视着他几乎凝霜的睫毛,低声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死死盯着她的双眸,咬牙道:“是。”
    “意味着什么?”
    “阿软,我爱慕你。”
    风一下子停了,月光也仿佛凝固了,只有他些微无奈的声音响在耳边。
    叶青微不曾想过这样的人也会说出这样温软的话来,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李昭所有的情感都被冰封住了,封死在她永远也触及不到的记忆中,那些记忆给了他满身伤疤,给了他鬓发如雪,给了他性格骤变,给了他一切伤痛,更可怕的是那个给予者恐怕都是她,然而,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叶青微笑容未变,轻声道:“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的答案。”
    他的脸在月光下更白了几分,李昭道:“你放心,今晚过后,一切无事发生。”
    叶青微点点头,退后几步,无情地离开原地,只有李昭还站在窗台上,默默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曾经被她捏着叶子轻轻划过,他找了一圈,终于在地上发现了那枚被抛弃的叶片,李昭跳下窗台,捡起那枚翠绿的叶片,小心地放进荷包中。
    翌日,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郑如琢因为晕车还是藏在车里一副瘫痪样;李昭也依旧冷着脸骑着自己的白马,走自己的路;甚至连崔泫也好像失忆了,决口不提昨晚发生的事情,只是乖巧地缠着叶青微,同叶青微一起看崔令用路边的野草野花编织花环和各种小动物。
    “小郎君,您的安全真的很重要,还是随白某回去吧。”
    “你烦不烦!烦不烦!我说不回去就是不回去!”王子尚捂着耳朵在车厢里打滚,把郑如琢吵的更加难受了。
    白术跟在马车旁,耐心问:“那小郎君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呢?是因为另一个子嗣的事情吗?我跟了主人这么久,主人一向对子嗣的事情极为看重,他不可能会有子嗣遗留在外自己却不知道的,主人只有您一个儿子。”
    “你一心向着他,我信你才有鬼!”
    “小郎君这就说错了,我虽是门客,可我们白家一直太原王氏的家臣,我一心向着的只有太原王氏,若是说起来,您是未来的家主,我也是向着您的。”
    王子尚“切”了一声。
    “这么说来,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了?”
    白术笑了笑道:“如果不损害家族利益的话。”
    王子尚将车帘掀起一角,东看看西看看,想要找什么故意为难他一下。
    “你看到了吗?那个男人!”
    白术抬头望去,只见对面不远处,一个男人骑在一头矫健的黑色大马上,他一手牵着缰绳,另外一只手握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则系在一个青衣女子的双手上,那女子身穿绫罗,细皮嫩肉,容貌姣好,更妙的是那细细的一截腰肢,只是她如今正踉踉跄跄地被人拖着走,眼睛更是因为哭泣而红肿。
    “一看就不是一个好东西,说不定就是个强抢妇女的土匪,你去把那个男人打趴下,将那个女的救了。”
    白术眯起眼睛,点点头,笑道:“还没有弄清楚情况前不能妄下结论,等我去看看。”
    说着,他便一扯缰绳,驱马前进。
    那人见他迎面过来,竟也不慌不忙地迎了上去。
    两人交谈了几句,白术笑容友好地拍了拍那人的黑色骏马,那人高兴地比划了什么,白术又指了指后面的那个女人,那人脸上的神情更是得意了,不久,白术调转马头回到了车队中。
    王子尚忙道:“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还说些什么!”
    白术摇了摇头:“小郎君有所不知,那女人是他的财产,是那个男人用马换来的。”
    “什么?”坐在车内的澄娘惊呼一声,又立刻捂住了嘴。
    叶明鉴立刻上前道:“白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术笑了笑:“一会儿那个男人就过来,让他解释恐怕更清楚一些。”
    原本在陪叶青微玩耍的崔令抬起头,眯了眯眼睛,拍干净手上的草屑,站起身来。
    “阿软,快进来。”澄娘在车内压低声音招呼着。
    叶明鉴安抚地拍了拍马车车壁,崔令也笑道:“他只有一个人,难不成还能作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白术不明白他们为何如临大敌,不过,他脑子转得快,立刻就将事情往王子尚上次遇害上牵扯,不禁愧疚道:“都是我太不小心,你们放心,刚刚我与他交谈时,发现他下盘并不稳,恐怕武功并不怎么高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王子尚落井下石:“看你做的好事,是要我的命是不是?”
    “白某不敢。”
    “咚”的一声清响,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李昭将剑鞘在叶青微的马车上敲了一下,而后横放在马鞍前,这种姿势毫无疑问是他会在情况不对时大开杀戒。
    李珪冷笑道:“管他是什么身份,宰了他一个又算不了什么,不如先做掉他再说。”
    “皇兄,冷静一些。”李珉忙劝道。
    李珪抿紧唇,看向叶青微。
    叶青微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是不是她刚才的神情让他误会了什么?
    她只是感觉到澄娘、叶明鉴和崔令三人的态度太过反常,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戳到了他们哪个痛处。
    “那个……阿软姐。”崔泫小心翼翼地用两指夹住她的袖子摇了摇。
    叶青微垂眸。
    崔泫浮现出一个温柔乖巧的笑容,低声道:“阿软姐,不要怕。”
    “怕?”叶青微轻笑一声,伸手撩了撩刘海儿,“我难道表现出害怕了吗?”
    崔泫摇了摇头:“阿软姐刚刚的神情好吓人,像是要杀人一般,所以我想阿软姐一定是怕了,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想要杀人?
    没错啊,那个商人非但戳中了叶明鉴他们三人的痛处,也戳中了她的痛处,女人为奴为婢,生死半点不由己的感觉实在太令人烦躁了。
    叶青微抽出了那把精铁扇面的扇子。
    骑着黑色骏马的人走近,笑呵呵道:“听说你们想要买我的骏马?”
    他一双小眼不安分地看来看去,落到叶青微身上时,顿时瞪大了,他嘴巴大长着,几乎要流出哈喇子来。
    “你在往哪里看!”崔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硬是挺起瘦弱的身体挡在叶青微的面前,与此同时,一道寒光从众人间直射而出,逼近那人的双眼。
    那人吓得“啊”了一声竟从马背摔到了地面上。
    李昭踏了一脚那匹大黑马的马背,手执宝剑,翻身跃下。
    “且慢。”叶明鉴拦了一下。
    李昭手里的剑顿时停住,面容冷肃地盯着那人道:“多看,多说,要你命。”
    那人吓得魂魄都要飞了,忙捂着嘴点头。
    李昭“沧”的一声,将剑收回剑鞘。
    被那名马商绑着双手的娘子,眨着红肿的眼睛,希冀地望着他,李昭却视若无睹,抱着剑站到叶青微车边。
    “呀,这都是一场误会,误会而已。”白术清秀的脸上浮现出友好的笑容,将马商从地上扶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谁会不喜欢她呢?
    马商吃了这么一顿名副其实的下马威哪里敢再放肆。
    “哪里哪里, 都是我的不是,小的乡野鄙人没见过仙女儿似的人物, 这才让诸位误会了,嘿嘿嘿。”
    王子尚跳出了马车, 一脸嫌恶地瞪他一眼。
    那马商立刻又一副色中饿鬼模样, 被李行仪怼了一巴掌, 才醒悟过来,可眼神飘来飘去, 还是忍不住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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