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嫣便是这样的人。
    哪怕貌美如花,举手投足间,却给人强大的自信。
    陈致如今已经不大能想起崔小豆丁娇滴滴、软乎乎的模样了,满脑子都是他成年后运筹帷幄的风姿,若还有其他,也只有那根扰得人不得安宁的舌头了。
    大夫探脉后,开了些无关痛痒的安神药,嘱咐陈致放宽心,多歇息。
    崔嫣便盯着陈致在床上躺下,并确认是本人而不是替身像后,才满意离去。临走前还了留了话,若是发现他再不安分,就亲自将他锁在床上。
    陈致满口答应,等崔嫣前脚一走,后脚就偷溜了。
    单不赦这个名字的出现,犹如头顶悬了一把利刃,让他始终无法安心,联想那日在年府匆匆遇到的背影,心中的不安越扩越大。
    他贴着隐身符来到年府,先去年无瑕的房间转了一圈,对方果然已经起床离开了。再去年父年母的主院,也只有几个丫鬟和仆人在打扫房间,不由有些奇怪,想着是用早膳的时间,便摸去了厨房。
    厨房果然有丫鬟过来取餐。
    陈致跟着丫鬟穿过小桥假山、曲径长廊,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
    原以为年无瑕的院落已经是世外桃源,不想这里更加幽静。茂密的竹林尽头,是连绵起伏的房舍,且座座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陈致住的虽然是皇宫,但是论起工艺,不及良多。
    那丫鬟取了膳食也不是给主子的,而是与几个仆人一道分食了。一个丫鬟吃得匆忙,说是昨夜熬得汤火候差不多了,要去取。
    陈致跟在她身后,见她进了一座干净宽敞的厨房,利落地倒出灶上的汤,又搭了几样点心,一路送到房舍深处。跟到一间东厢房前,丫鬟掀起门帘,总算听到年母的笑声:“娘娘气色果然比先前好多了,这次实在凶险,幸亏及时请回了大师。”
    随即,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说:“让哥哥嫂嫂费心了。我这破身子,早该在陛下驾崩时就陪了去的,平白拖了这些年,反倒累及兄嫂操心,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年母忙道:“娘娘切不可有这等想法。太子的未来还要娘娘筹谋策划呢。”
    陈致在外面听得云里雾里。
    能够称呼年父年母为兄嫂的“娘娘”,据他所知,仅有一人——被追封为太后的先皇后——先帝驾崩没多久,就因伤心过度而薨逝。
    如今,年皇后不但尚在人间,还多了一个太子?
    想来解除疑惑的陈致脑袋里疑惑更多了。
    屋里的姑嫂并不知道外面有人正大光明地偷听她们讲话,依旧聊得开心。
    年母说:“无瑕说,太子知道娘娘病了,比往常更加用功。如今的学问,就是考状元也是绰绰有余了。”
    年皇后叹息:“复儿早慧,若非我当年一念之差,怕杨仲举下毒手,假死离宫,也不至于让他如今连个正经的皇子身份都没有。”
    年母说:“也不能怪娘娘。那时候宫内那么乱,杨贼将皇城守得跟铁桶似的,我们都伸不进手去,万一小皇子有个闪失,岂非辜负了先帝在天之灵。”
    听到这里,陈致总算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敢情皇帝驾崩时,皇后怀了遗腹子,怕杨仲举像对付其他皇子一样对付他,在母族势力的帮助下,假死离宫。
    陈致哀叹局势越来越混乱的同时,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既然是先皇遗腹子,又是“太子”,不知体内是否有真的人王之气?
    念头一起,便迫不及待地在屋舍里翻找起来。
    这里房舍虽多,大半当库房堆放东西,不像有人住过。
    看看时间,将近中午,怕崔嫣回来查岗,正要往外走,就看到年无瑕带着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少年从外面进来。那张脸一看,陈致便知道是他了。当初,之所以那么多人说他长歪,倒不是嫌他长得不好,而是陈朝皇室的面孔十之八九都极肖其父——浓眉、大眼、阔嘴、厚唇,久而久之,就成了惯例。
    相较之下,陈致清秀单薄了些。
    他跟着年无瑕和少年走了一路,苦于没有虏人的法宝,只好空手而归。
    回到乾清宫时,崔嫣正坐在他的床边看书,见他进来,微微一笑道:“陛下来得正好,草民已经准备好捐躯了,还请陛下恩宠。”
    陈致扭头就跑。
    跑出几丈,就见崔嫣施施然地站在他面前。
    陈致说:“大敌当前,我们能不能正经点?”
    崔嫣微笑道:“但凡陛下所愿,草民无所不应。”
    ……
    陈致很快就后悔了。
    也不知崔嫣从哪里准备了那么多的牌子,翻了个面儿,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静待他采拮。
    陈致干咳一声道:“我最近身体不大舒服……”
    崔嫣道:“放心,这点草民也考虑到了。”
    黑甲兵送来一大桶熬好的汤药以及一大捆银针。
    “喝药或针灸或喝药加针灸,请陛下圣裁。”
    陈致说:“这样太没意思了。”
    崔嫣不为所动:“请陛下圣裁。”
    陈致闭着眼睛翻了个牌。
    崔嫣笑眯眯地接过写着“崔嫣”两字的牌子:“原来是草民呀。”
    混账!装什么惊喜,明明所有的牌子都一模一样。陈致怒拍床,其他牌子纷纷翻面——皆是空白。
    第20章 月下之谋(十)
    尴尬得沉默了一会儿,陈致拍床而起:“你耍诈!”
    “兵不厌诈。”崔嫣承认得坦荡荡。
    陈致把牌子拢起来,往地上一丢:“不作数。”
    “呵。”崔嫣冷笑一声,将人扑倒,手脚并用地死死按住他。
    陈致紧闭着嘴唇,防止偷袭。
    崔嫣将下巴扣在他的肩窝里,懒洋洋地说:“不困吗?还想折腾?”
    陈致鼾声大作,如“雷”贯耳,速度之快,猪也望尘莫及。
    “既然不困的话……”崔嫣猝不及防地出手剥衣服。
    被剥了个精光,抢不到被子,只好以手遮挡重点部位的陈致:“?!”这套路有点不对。
    崔嫣目光在那光溜溜、白嫩嫩的肉体上游弋。
    垂涎欲滴的表情令陈致皮肉一紧,下意识地说:“我没洗澡。”
    崔嫣失笑,饶有兴致地问:“洗了澡你想做什么?”
    “沐浴焚香祈祷,祝你阳痿……”陈致用力地拍他肩膀的同时,送了一道晦气过去,然后跳床就逃。
    崔嫣抓住他的手肘往后一带,压在床上:“祝我什么?”
    “扬……威……耀……武!功……标……青……史!”陈致一字一顿说得艰难。
    崔嫣笑道:“我想功标情史。”
    陈致看着近在咫尺的粉嫩唇瓣一开一合,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这是男的,这是男的,再好看也是男的!
    “睡吧。”崔嫣温柔地摸着他的头。
    “我光着身子睡不着!”
    崔嫣放下床帐,挡住了窗外越来越盛的日光,低头看床榻,刚才还说睡不着的人正四仰八叉地躺着,嘴巴还“呼噜呼噜”地打着小鼾。
    与崔嫣的安详相反,陈致在梦境中过得十分激烈:
    忽而崔嫣登基为帝,自己上前恭喜,他却将龙袍一脱,笑眯眯地说:骗你的!
    忽而单不赦带病闯入皇宫,向崔嫣告自己的状:强抢民女、欺压百姓、放利子钱……网罗了一堆听过的没听过的罪名。偏生梦里的自己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不善言辞,任由对方抹黑,等崔嫣要拿人了,才一跑了之……
    从梦中醒来,陈致瞅着床帐看了半天,琢磨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陛下可是醒了?”门口的黑甲兵耳尖。
    “醒了醒了。”陈致抹了把脸,暗恨自己没有抓住机会在梦里痛扁单不赦一顿。
    黑甲兵送水送衣送温暖,等陈致洗漱妥当,就被一路请了出去。
    他疑惑地跟在后面:“去哪里?”
    “高德来与张权两位将军即将出征,天师请陛下封赏、送行。”
    陈致对“赏”这个字十分敏感:“是从国库里赏,还是从私库里赏?”这问题问得十分有技巧,因为不管哪一种,都不是他兜里的。
    黑甲兵哪知道。
    陈致揣着问题找崔嫣。
    崔嫣正在议政殿接见部下,见他来了,挥退众人,亲自迎到门口,还没开口就被问得怔了下,想了想笑道:“陛下把人都给我了,这么点东西,当然是我给。”
    陈致觉得今天的牌子没白翻。
    时近正午,离高德来与张权启程还有一个时辰。
    崔嫣本打算过半个时辰再叫醒他,如今醒早了,多了半个时辰出来,便想忙里偷闲去上次吃过的酒楼坐坐。
    陈致眼珠子一转,说:“酒楼吃来吃去也是一个味儿,不如去年府探病,还能蹭顿饭吃?”
    崔嫣说:“看来年公子秀色可餐,令陛下望之饱腹?”
    陈致盯着他不说话。
    崔嫣扬眉:“陛下无话可说了?”
    陈致啧啧摇头:“你这样真是太没意思太不要脸了。”
    “……”
    “非要我说,有天师在侧,我可辟谷不食吗?”陈致边说边走边摇头。
    崔嫣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干嘛!”陈致不耐烦地甩手,“嘶啦”一声,袖子撕开道口子。
    “……”
    “……”
    崔嫣送陈致回去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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