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来,再度抛出这个诱饵。诱惑的技巧可谓相当拙劣,乃至于瞧上去十分可怜。
    “请等一下吧。”锦娘说。
    她拿起寡妇篮子里的碗,走到中院的墙角边,从瓦罐里抓了腌制的萝卜片,“带回去尝尝吧,不成敬意。”
    寡妇并不在乎这个,只望着她说,“你会来吗?”
    锦娘不想骗她,“我不一定,要问当家的。如果过了点我还没来,就不要等。”
    “我等你啊!”
    寡妇不知怎么理解了她的话,兴高采烈地出了门。还像个良家妇女一般,对柴棚方向端庄地福了一礼。
    *
    锦娘受到了一场严峻的人性考验。
    理智上,她有十足的理由相信,理会寡妇并非好事。
    就算她没有害人之心,真的只是渴望一点温暖,自己也没义务向她提供。
    ——交朋友必须是双方真心的选择,勉强迁就别人,是伪善而愚蠢的选择。
    然而,每当她下定决心不予理睬,心里就会爬出一只愧疚的小老鼠,七上八下地作乱,在心头啃噬出酸疼的感觉!
    她煎熬了一个早晨,希望凭自身智慧作出决定,却沮丧地发现,自己只是个拖泥带水的愚妇——最后,不得不向“当家的”求助。
    他怜惜地微笑着,只用一句话便驱散了她心里的浮云,“去吧。我会在暗处保护你。”
    次日,天越发冷了。
    锦娘一早就起来,炖了一锅山鸡。留了一碗给徒弟当午饭,其余的用小瓦罐装了,包上一个绒布套子,带去寡妇家做客。她怕这礼太轻了,又补了几尺花布,两条乌鱼。
    丈夫陪着她。
    村上平平静静。
    红叶被寒风摧尽了,山林呈现着萧瑟的灰绿色泽。
    视野里一片苍茫。
    将近果林时,锦娘看到一帮江湖人在耍剑比武。
    天寒地冻的,一个个在桔子树上飘飞,你追我赶,豪浪洒脱,如世外的散仙在开大会。
    风里回荡着陆坤饱含痛苦的声音,“爷一见倾心的女人是冰清玉洁的仙子,绝非人尽可夫的货色!谁敢再劝爷回去,休怪爷不留情面。”
    “少主,门派里一堆事呢,怎能为了个女人在此耗日子。再说,灵玉县主好端端在家躲寒呢!您倒好,傻了吧唧的在这儿空等。”
    陆坤似乎喝了点酒,带着醉意说,“爷不信——那个放浪的女人绝不是她,她从哪儿消失的,爷就在哪儿等。就算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要等到她出来!”
    他仰天咆哮了一声:“灵玉——你出来!”
    四周惊起寒鸦无数……
    锦娘听得嘴角直抽,“妈呀,这是要惊天地泣鬼神了!我要是县主大人,绝对一辈子不敢出来。”
    “你又不是她。”丈夫含笑道,“照我看,她指不定今晚就会出来。”
    经过果林边,锦娘忍不住向帐营瞟了一眼:
    陆坤和连振海坐在草垛上,毫无知觉似的吹着寒风,黯然神伤望着心上人消失的地方。
    此情此景……
    让她觉得这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
    寡妇的家在村子的西头。
    那是一座砖木混建房。门墙饱经腐蚀,有失修葺。好像到了天花晚期,看起来一副无可救药的凋敝感。
    寡妇披着一件狐裘斗篷,如昭君出塞一般亭亭立在大门口。
    一见锦娘,全身热情“轰”地点燃了。那张脸简直是大放异彩。
    笑容盛放到极致,看上去比哭还悲壮。
    “严娘子,你来啦!”她的声音娇脆,宛如少女!
    “来了,来了,生辰快乐啊!”
    锦娘被她一人“簇拥”着,进了堂屋。简直像被绑架进去的。
    屋子里家具很多,有明显的堆砌感——空间几乎被塞满了。
    墙上挂了许多画。雅俗夹杂,纷繁乱眼。经年累月的脂粉味儿浸透了整个屋子。珠帘、布幔、烛火在轻轻的摇曳着,如同走进了幽梦般的场景。
    条柜上,摆满了祝寿的东西。香烛已经点了起来。
    显然,刚才就差一个客人!她一来,一切就完美了。
    锦娘难以想象,自己若是不来,寡妇会是何等的绝望……
    她定了定心神,献上礼物,笑道:“生辰快乐。小小薄礼,请不要嫌弃。”
    寡妇接到手里,满足地笑着。如一个幸福的新娘,满眼喜悦流转,像春天里盛开了一片山花花。
    她请锦娘入座,掩上大门,羞涩而快乐地说:“严娘子,你能来我真高兴。我以为你跟她们一样,不肯拿我当人哩。”
    锦娘心里很不是滋味,抿嘴对她微笑着……
    寡妇殷勤地招呼她吃面。
    ——只有两个人的寿宴,简简单单的开始了。
    寡妇绝口不提那个秘密,一味只是说笑着,讲的尽是她孩提的往事。
    那会子她是童养媳,与未来的丈夫青梅竹马,日子清苦,却很快乐。“……他比我大三岁,从来不打我,他喜欢把我抱在怀里哄着睡觉,比人家的爹娘都温柔。”
    她不提后来的惨剧,只把那些零星的快乐翻来覆去的说……
    锦娘含笑倾听着,心里被她激起了一层泪。瞧着眼前的女子,只觉红尘深处,尽是凄凉的光景。
    此刻的心情,真是说不清也道不明。
    如是过了一个时辰,寡妇忽然清醒了似的,发出悠悠的一叹,“我那会子多惹人疼呀,他说我善良又美丽,注定要幸福一辈子的。可是,后来我当了寡妇,倒变得不像人了。没哪个女子比我更下贱的……幸福啥子哟!”
    “这又不是你的错……”
    寡妇摇摇头,抿嘴沉默着,表情如一个犯错的孩子。
    烛光在她敷满粉的脸上旋转着,如梦幻泡影一般,包裹着盛装的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寡妇抬起头,用极小的声音说,“谢谢你肯来啊,严娘子。你一来,我这辈子的收尾也算像个人啦……谢谢你哦……其实,那个秘密……”
    锦娘皱了眉,“水娣,你……”
    她忽然发现,寡妇的生机以流星之速在消逝着。一股无形又强大的力量在带走她的生命!
    死神就在身边——锦娘忽然有这种强烈的直觉。
    王寡妇温柔地瞧着她,气若游丝道,“上头说,要彻底净化这世界……你是唯一的……”
    “唯一的什么?”锦娘追问。
    寡妇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却终究没能说出来。
    她的嘴角含着一抹温柔的笑,静静完成了死亡。
    就像一朵花,凄美而无声地凋零了……
    这时,阿泰缓步走出了结界。表情冷峻如一尊青石雕。
    作者有话要说:  累趴~吃饭去。
    么么!
    第48章 战队
    锦娘并不恐惧。
    来之前, 她已做好准备,在心里竖起了战斗的坚盾和□□。面对这场横亘在眼前的死亡,她异常冷静。
    她知道, 寡妇死于谋杀。
    有人以离奇的方式带走了她。
    从始至终,对方没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似曾来过,又好似不曾来。
    而寡妇早已预知,自己一旦开口便是死,却依然温柔无惧地走向了那个终点……
    这是一场预知的谋杀!
    屋内漫起了荒原般的寂静。
    寿烛上,滴下细长的烛泪。香烟袅袅,升入虚空。
    锦娘望着丈夫宽阔的后背, 可以想象此刻蕴积在他内心的愤怒。
    ——对方在他眼皮底下把事办了。
    这无疑是恶劣至极的挑衅和示威!
    只是, 让锦娘不解的是,对方既如此能耐, 为何不直接把手段施在她身上?
    既然她是那个“唯一”, 直接掳走不就好了吗?
    对此, 锦娘深深感到困惑……
    阿泰转过身,缓步走到妻子面前。薄唇抿得紧紧的。
    他一言不发, 单臂将她抱了起来。拉开门, 走出了屋子。
    大手在墙上一拍……
    待他们走出十步远, 这座凋敝的屋子已飙至极点温度, 燃起了地狱般的大火。
    夫妇俩藏身于结界中,一步步远去了。
    “我看不见,锦娘。凶手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丈夫语气很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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