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情持续多久了?”夏初岚问道。
    管事的想了想说道:“到今日,大概有半个月了。二爷的意思是我们要不要降价跟他们竞争?萧家底子薄,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拖垮他们。”
    夏初岚摇了摇头:“此举不妥。你回去告诉二叔先静观其变,我们铺子里的价格一律不降。”
    “可是姑娘,这样下去我们的铺子里的生意会越来越少……”
    夏初岚摆手道:“我们卖东西的价格公道,这几年在绍兴已经形成了口碑和招牌。如果萧家卖的是跟我们一样的东西,他们以那么低的价格出售,自己也撑不了多久就会偃旗息鼓。反之如果萧家的东西不如我们,便宜纵然能带来一时的客人,久而久之,客人还是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所以不要贸然降价。”
    孙管事的听了之后连连点头:“那小的这就回绍兴告诉二爷。”
    夏初岚让思安送孙管事出去,独自沉思。
    之前回夏家的时候,偶尔在花园里撞见萧音,她也是神色淡淡的,好像谁也不愿意搭理。夏初岚以为她是沉浸在丧子之痛里头,一时出不来。谁知道最后她会主动提出跟夏谦和离。
    萧音管事时就展露出几分天赋,学东西很快,算账也是一把好手。
    只不过萧音想重振萧家,恐怕没那么容易。
    说起来夏家能有今日,也不能说完全是夏初岚的功劳。夏家每一个人都出了力。当初遇难的船工家眷逼债,夏家要赔一大笔钱,夏初岚也苦思不出对策。后来得到一个世伯的指点,又借了她不少钱,让她与那些船工家眷谈判,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夏家的资本就是海上贸易。夏柏盛出事,但夏家的船只大都还在。夏初岚又在夏柏盛的几个朋友帮助下,重新恢复了海上的贸易。大概是老天眷顾,政策利好,夏家逐渐从困境中走出来,重获生机。
    想想她这一路走来,夏柏盛在世时的人脉和打下的基业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所以萧音想要复制她的经历,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她还有一个顾虑。若她当真不是夏家的女儿,势必要把夏家当家的权力交出去。到时候,她就算有心相护,也没有立场和资格了。
    顾行简进来,看到他的小妻子坐在榻上,正支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都没发现他。他坐到她身后,伸手揽着她的腰问道:“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夏初岚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是夏家生意上的事。相爷,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兴元府?”
    “大概这个月月底吧。”顾行简回道。他已经在安排各项事宜,确保万无一失。他这趟过去,以微服私访为主,肯定不能大张旗鼓。所以要改变身份,用化名。
    夏初岚想了想,月底便还有一段日子。刚好绍兴那边的事也会有结果了。
    “上元节您有事吗?”她又问道。上元节就是正月十五,又名元夕,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
    顾行简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你想让我陪你去街上逛一逛?”
    夏初岚点了点头,期待地问道:“可以吗?”
    他其实不太想让她去人多的地方。前几次出门,沿途都有男子紧盯着她看,她的长相实在是太招人了。但他又不想扫了她的兴,便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道:“可以,但你要穿男装。”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可三婶送了一只闹蛾扑花给我, 要我上元夜戴出去呢。”夏初岚说完爬下榻,“我拿给您看。”
    她去妆台那里翻找了一个锦盒过来, 献宝似地打开给顾行简看。
    那闹蛾的确十分精致, 由一簇簇六瓣花朵的小金花组成,点缀珠片, 上有一只大花蛾飞于花丛之中, 其下有三叉簪脚,华贵璀璨。顾行简拿起来看了看:“三叔三婶倒是待你好, 这件首饰可不便宜。”
    夏初岚叹了口气:“三叔一直觉得住在您送我的院子里,亏欠了我们, 才让三婶送来这么重的节礼。其实一家人不用算得这么清楚……”她话未说完, 又有些失落。三叔可能根本就不是她的三叔, 夏衍和杜氏,也许都不是她的亲人。
    顾行简观她的神色,将闹蛾放回盒子里, 拉着她的手说道:“岚岚,不管你是不是夏家所出, 你们之间都有十几年的亲情。我相信三叔他们会待你如故。”
    他竟能看穿她的心事。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背上,好像这样才能踏实些。
    这几日她将这件事压在心底,刻意不去想, 但事关她的身世,不可能不在乎。崇义公府离她那么遥远,崇义公一家都那么陌生,若当真是她的家人, 她也不知以后要如何与他们相处。而且身份的改变,还会带来一连串的改变。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
    “但愿这一切是场梦就好了。”
    顾行简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世上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就想攀上崇义公府。你倒好,送到你手上的,你却不想要。再耐心等一段日子,就会有结果了。”
    那日钱朴醉酒,想必将玉佩的事情告诉了萧俭,萧俭不会不查。若玉佩的主人跟萧俭只是普通的关系,此刻萧俭必定已经登相府的门拜访了。但对方毫无动静,只能说明玉佩的主人跟他关系匪浅,他需小心查实之后,才会来相府。
    “岚岚,上元节你便戴着这闹蛾出去吧,不用换男装了。”顾行简回头说道。
    说起上元节,夏初岚就轻松些了,问他都城灯会的事。顾行简道:“凤凰山下,天街南北,清河坊,官巷口,众安桥等地最热闹。舞队还会在街上表演,扮成仙人童子,多的时候有上百支队伍,十分热闹。你到时候跟在我身边,否则人潮会把你挤丢了。”
    “您每年都会去街上看花灯吗?是不是每年的花样都不重复?”夏初岚又问道。
    “我已经很多年没去看过了,倒是没注意这些。往年上元节都拉着官员们议事,所以元日之后的一段日子,他们都不太想看见我。到了元夕,闹肚子的也不少。”顾行简打趣道。
    夏初岚忍不住笑,小声说:“谁让您在节日里还拉着他们议事了。一年到头只有过节这会儿才休务呢……”
    “所以今年托夫人的福,我就放过他们了。” 顾行简从善如流。
    ……
    过了几日,萧俭的马车停在了绍兴夏家的门口。他此行没有惊动任何人,当地的官府也不知道。他扶着随从下了马车,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才让人上前去叫门。
    夏家的家门正对着大街,来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身上,猜测他的来头。天潢贵胄,总是自带气势。
    夏家来应门的人听到对方报出的名号,愣了半天,又不确定地问了一遍:“您说是崇义公?”
    萧俭的随从应道:“正是。崇义公特地从都城赶来,因为一些旧事,想见长房夫人。你去长房通报一声,不用惊动其他人。”
    应门的人不敢怠慢,连忙跑到石麟院去通报了。
    杜氏正在读夏衍从太学寄来的信。他将过年时林林总总的事情都写在了信上,足足有十张纸,字里行间都对顾行简赞不绝口,三五句就不离这个姐夫。
    杜氏嘴角带笑,好像夏衍就在她面前说话一样。这孩子以前懂事归懂事,人前却有些内向,看信上说在太学交了不少新朋友,虽然课业繁重,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快乐。看来当初让他去考太学是对了。
    “夫人还没看完呢?该喝药了。”杨嬷嬷将药碗端过来,吹了吹才喂到杜氏嘴边,“李大夫前两日说,您这身子骨越来越好了,再喝一两个月可以先把药停了试试。”
    杜氏也没想到自己能撑下来。当初夏柏盛在海上出事的消息传来,她几乎立刻就想陪着他去死。要不是念在还有一双儿女,还有夏柏盛留下的家业,她早就坚持不下去了。现在岚儿嫁给一个疼爱她的夫君,衍儿入了太学,她也真是没什么牵挂了。
    “你可去松华院那边打听了?萧家的事情,二爷准备怎么解决?”杜氏问杨嬷嬷。
    “二爷已经派人去都城问姑娘的意思了。最近萧家逼得实在太紧,听说我们家铺子的生意一落千丈,好几个店面已经关门歇业了。”杨嬷嬷将打听到的事情如实说来。
    杜氏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喝了,拿帕子擦着嘴角:“想当初阿音在夏家的时候,并不起眼。如今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还要二爷派人去求她。夏家被她逼到这般地步,恐怕要岚儿亲自回来才能解决了。”
    “可不是。谁能想到素日里闷声不吭的少夫人竟然有这样的魄力……”
    杨嬷嬷话还没完,就被进来的思香打断了:“夫人,门外来了个人要见您。”
    杜氏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没有与什么人往来,听到有人来找,十分意外。再听到思香说那人的身份,几乎一下子站了起来。崇义公萧俭!她愣了片刻,缓缓闭上眼睛。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
    “将人请到石麟院的堂屋里,我换身衣服就过去。”杜氏平静地说道。
    萧俭跟着夏家的下人走进府邸里。这府邸虽然比不过显贵公卿之家,但也比普通百姓家里好太多了。看来这么多年,夏初岚并没有吃过什么苦。他心中稍稍安定,到了石麟院的堂屋,看到壁上挂着字画,都是前朝名家所书。
    他派人查过夏柏盛,虽是商户出身,平日却爱买书看书,还收集了不少字画古玩。夏家年轻的两个男子,一个要考科举,一个已经入了太学。
    萧俭停在一幅字前,凝神片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去,见一名穿着真红褙子,裹着裘衣的娴静妇人走进来。
    杜氏看到眼前穿着玄衣的高大男子,器宇轩昂,气势不凡,连忙垂下目光行礼:“民妇见过崇义公。”
    “夫人快请起。”萧俭抬手,“我贸然到府上拜访,情非得已。但我确有要事想询问夫人,还望夫人不吝告知。”
    杜氏让堂上的下人都出去,要杨嬷嬷在外面守着,然后才淡淡地说道:“您是想问岚儿的事吧?”既然萧俭人都已经在这里,必定明察暗访过,有了几分把握。她这个时候再隐瞒,便没什么必要了。
    萧俭也不跟她绕弯子,说道:“既然夫人知道我的来意,我就实话实说了。这块玉佩,乃是我萧家的传家之宝。而画上的女子,本是我的妻子。”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了过去。杜氏展开,看到画上正是和夏初岚十分像的哑娘,还有她临终前放在夏初岚身上的玉佩。
    杜氏合上纸说道:“恕我冒昧,您应当是有妻子的吧?还是当今皇后的妹妹。”夏初岚问过崇义公府的事情以后,杜氏也派人打听过,多少知道一些。
    萧俭面容凝重:“其中的内情十分复杂。我就想知道,她是否还在世?”
    杜氏遗憾地摇了摇头:“她生岚儿的时候难产,撑着一口气将她生下来,之后就离世了。”
    萧俭抬手按着额头,心中苦涩难当。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可终究是妄想。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才说道:“夫人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杜氏点了点头,慢慢道来。
    当年夏柏盛看到了海上贸易的商机,尝试着乘船出海。可船到了海上没多久便被巨浪打翻了。夏柏盛趴在浮木上飘到一个小渔村,被一个貌美的村妇所救。那个村妇就是哑娘。哑娘不会说话,悉心照顾夏柏盛,直到他康复。
    夏柏盛感激她的救命之恩,想用重金报答她的恩情,可是哑娘分文不取。
    后来夏柏盛又在附近的城池筹备新的商船,抽空去探望哑娘,这才发现哑娘已经怀有身孕。村民们说哑娘也是从海上救回来的,并不知道她的来历。渔村的条件实在太艰苦,哑娘的身体又不好,夏柏盛便做主将她接到城里,还去夏家将杜氏接来照顾她。
    生产的时候果然十分凶险,哑娘拼尽全力才将孩子生下来。她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便将随身的玉佩塞进了襁褓里,托夏柏盛夫妇照顾孩子。夏柏盛问她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她想了想,在夏柏盛的手心写下“岚”字,然后便离世了。
    夏家嫡出的孩子取名按照辈分,这一辈的女孩是要在名字里加个“初”字,所以夏柏盛就将孩子取名为夏初岚。
    萧俭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依照杜氏描述的时间推断,夏初岚确是他的亲生女儿无疑。他这个做爹的,十七年了,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流落在民间。
    杜氏说道:“我看哑娘读书识字,气质温婉高贵,不像是渔村出身的。但她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起自己的过去。我跟夫君猜想,她大概不愿提起吧。她是天生不会说话吗?”
    “她原本会说话……无论如何,你和夏先生帮我抚养女儿十七年,视若己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夏家只要用得着我萧家的地方,尽管开口。”萧俭说道。
    杜氏摆手道:“哑娘救我夫在先,我们做的这些不算什么。而且岚儿她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欢乐。这些年一个人撑起夏家,更是不易。说起来,是我们夏家欠她更多,所以谈不上大恩大德。只是令公,有几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夫人但说无妨。”
    杜氏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我们小门小户的,没有什么见识,说得不好,还请您海涵。我虽不知道当年哑娘跟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在我们面前从未提过崇义公府半个字,也没有说出岚儿真正的身世,大概也想让她做一个平凡普通的孩子吧。若您要将岚儿认回去,请看在哑娘的份上,一定要护好她,别让她受到伤害。而我依旧还会当她是我的女儿,夏家也永远是她的家。”
    萧俭起身,朝着杜氏深深一拜。杜氏连忙起身道:“您这是作何?万万使不得。”
    “夫人的胸襟气度,令萧某感佩。倩儿母女能遇到你们夫妻,是她们的福气。今日叨扰你许久,我该告辞了。”
    杜氏行礼相送,萧俭要她留步,然后出门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杨嬷嬷来扶杜氏回房,悄声问道:“夫人,刚刚那人是三姑娘的亲生父亲?那样的相貌气度,不是等闲之人呢。”
    “萧家本是皇族,当然不凡。”杜氏叹息道,“这件事暂且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免得横生枝节。”
    “老身晓得了。”
    萧俭坐在马车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夏夫人说得没有错。倩儿跳入海中奇迹生还,却只想在偏僻的渔村终老,也不让孩子来找他这个生父,应该是不愿再跟过去的一切有牵连了。
    她的性子温柔顺从,从来不会反抗。从小时候,他要她读书写字,到长大后他占有她,她一直都顺着他的意思。
    但他从来没有问过,她到底快乐不快乐。
    应当是不快乐的吧。他能给她所有的爱,却不能给她正妻的名分,她无法过着光明正大的生活,连辛苦产下的孩子,都要被抱走。他不在别院的那些日夜,她一个人该是怎样的寂寞难熬。
    他是如此自私,以爱的名义剥夺了她的自由。如果时光能够倒转,他一定会放她走,将这份爱深埋在心底。
    可她终究是把玉佩留给了他们的女儿,还将她取名为“岚”。他的表字是青岚,很少人知道,因为能直呼他表字的人几乎没有。只在她年少的时候跟她提过一次,她却记下来了。
    她还是想给他们父女之间,留下一丝牵连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为了上元灯节, 临安从冬至以后就开始准备了。各地也都进献了花灯参展。其中最有名的是苏灯,用五色琉璃制成。福州进献的灯则是白玉所做, 玉壶冰心, 也十分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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