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俭看了萧昱一眼,萧昱便出去将酒端了进来。萧俭一边倒酒一边说:“你母亲最近在做什么?她前几日好像出门去了趟相府?”
    萧昱摇头表示不知。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一直很冷淡,两个人都不住在一个院子里。据说父亲身边只有过一个姬妾,是母亲的人,但她生下碧灵之后就死了,碧灵便被母亲养在身边。那之后,父亲枕边便再没有旁人了。
    萧俭似乎不想多提关于吴氏的事情,挥手让萧昱出去了。
    等萧昱走了,萧俭推开多宝阁上的一个花瓶,多宝阁一转,里面还有另外一个空间。他走进去,墙上挂着一副画像,画像前面摆着香案,放着供品和香炉。
    他点了三炷香,然后望着那幅画像出神。
    画像上的女子身姿窈窕,气质出尘,五官精致,十分貌美。吴氏姐妹的姿色才情跟她一比,算得了什么?只不过她一直被他养在别院里,无人知道罢了。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好不容易等她长大,将她拥入怀中,她才应该是他的妻!
    “倩儿……”萧俭伸出手,抚摸着画像上的人,“你放心,昱儿十分出色,萧家的一切都会由他继承。只可惜你没给我留下个像你的女儿,这样我也能聊以慰藉了。”
    第九十七章
    萧俭从密室里面走出来, 站在窗前沉思。院子里种着几株梅花,长势极好, 犹如粉白的云朵一般, 松软地落在树上。
    恩平郡王和普安郡王都不是皇上的亲生子。一个背后是皇后的吴家,一个背后是张贤妃的张家。从势力上来说, 张家肯定不能与吴家相比, 张贤妃这些年在宫中也几乎没什么地位了。
    他如今筹谋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皇上心思深沉, 谁也不知道他的打算。而朝中有不少大臣已经蠢蠢欲动,开始想要站位了。
    一个护卫走进来, 在他身后说道:“令公, 据查恩平郡王在扬州时与一个女子有些苟且之事。我们可有对策?”
    宋俭转了转手腕, 问道:“那女子是何来历?”
    “平民女子,属下还未查到来历。不过应该不是扬州本地的人。”
    “你将此事暗中透露给左拾遗王大人。剩下的,便静观其变。”宋俭说道。
    那护卫走了以后, 身后忽然有开门的细微声响。萧俭头也不回,轻声道:“你这丫头, 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
    萧碧灵本来想吓父亲一跳,哪里知道早就被父亲发现了,只能上前挽着父亲的手臂, 撒娇道:“父亲,不是您找我吗?”
    萧俭侧头看她:“听说前几日你和你母亲去相府了?”
    萧碧灵没想到母亲已经交代下人不能向父亲透露,但父亲还是知道了。想想也是,崇义公府到底是父亲在做主。她轻声道:“没什么, 就是那日宫中的梅花宴,皇后娘娘说相爷的夫人有才智,母亲有意想结交……”
    萧俭看着她,她怯怯地缩了下身子,说道:“真的是这样……父亲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问母亲。”
    萧俭知道她不擅长说谎,但也不想为难她,径自走回书桌后面坐下,抬头看她:“你跟凤子鸣的亲事既然已经定下了,你二人还是要减少见面。你是皇上亲封的县主,女儿家要矜持些。”
    “可我会想凤哥哥啊。您要是将我明年就嫁出去,我们也不用偷偷摸摸地见面了。那么长的时间都不见面,我不是会害相思病吗?”萧碧灵嘟着嘴说道。
    萧俭看着她,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这丫头打小被他骄纵,养成了如今无法无天的性格。幸好那凤家不过是没落的贵族,这也是他同意将萧碧灵嫁过去的原因。好歹崇义公府能够压得住他们。
    萧碧灵出去以后没多久,吴氏便亲自过来了。但她没有进去,只是站在窗外看着屋里的人。
    他正在练字,英俊高大,跟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折了多少女子的芳心。吴氏摸了摸自己的脸,反倒是她自己好像老多了。去泉州的人还没回来,她不知道夏初岚跟倩娘到底有没有关系,所以暂时没有告诉他。她在崇义公府这么多年,任劳任怨,但就是走不进他的心。说白了他们之间当初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是她不小心动了真情。
    年轻时争强好胜,凡事总要个输赢,到头来又得到什么呢?
    吴氏叹了口气,转身离去。萧俭微微侧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继续若无其事地练字了。
    ***
    下午几个吏部的官员来见顾行简,给他送节礼,顺便讨论明年各地到任的官员要派往何地的事。
    夏初岚派六平代表相府去顾家送节礼,特意交代他要说是顾行简的意思。她自己跟思安摘了些梅花瓣,拉着赵嬷嬷去厨房做梅花蒸糕。赵嬷嬷的厨艺那可是比思安还要好,从小就会做各种美味的糕点给她吃。
    赵嬷嬷听了夏初岚的描述,笑道:“姑娘上次打蛋的时候一定没有用力打匀,今天我来打,保管做得好。然后送去给相爷还有官员们吃,人人都知道相爷娶了个巧媳妇。”
    夏初岚被赵嬷嬷说得不好意思,小声道:“嬷嬷,我才没有这么想。”
    赵嬷嬷也不继续打趣她,卷起袖子,要思安打下手。夏初岚正在找鸡蛋,忽然看到木柴的地方动了动。她后退两步,叫了思安一声,眼睛盯着那些木柴。思安会意,连忙从旁边捡了个木棍,说道:“谁在那里?快点出来!姑奶奶的棍子可是不长眼的。”
    那木柴堆动了动,一个瘦小的影子冒出来,嘴里还叼着一个馒头,怯怯地看着夏初岚。
    “你是……”夏初岚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
    陈江流把馒头从嘴里拿下来,小声道:“小的叫陈江流,是昌化人。之前跟夫人见过一次的。”
    思安看到陈江流长得十分漂亮,像个女孩,皱眉道:“这王府里怎么还藏着一个姑娘?!”
    赵嬷嬷也停下手中的活儿过来。她毕竟年长一些,看得到陈江流喉咙上的喉结,说道:“思安,这是个男孩子。”
    思安更惊讶了,男孩怎么会长得这么漂亮?她走过去,陈江流还没有她高,一双眼睛十分纯净,如同山中的清泉。她道:“小家伙,你怎么在这里?”
    陈江流微微脸红:“我,我饿了……”
    思安道:“你中午没用午膳吗?”
    “用了,但是不够吃……我从小就吃得多,但是到了这里,不想给崇明哥哥惹麻烦,还怕大人将我赶走,所以一直忍着。饿了几天,实在是受不了了……”陈江流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能不能行行好,不要告诉那位大人?他好像很不喜欢我。”
    夏初岚猜测陈江流口中的大人说的是顾行简,顾行简不喜欢他么?她觉得这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孩子罢了,便说道:“以后想吃什么尽管说一声,府里保证你能吃饱。”
    陈江流点了点头,向夏初岚身后看了一眼:“你们在做什么?我可以帮忙吗?这个府邸好大,却看不见几个人。平日崇明哥哥也不让我乱走,我只能跟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说话。”
    思安“噗嗤”一声笑出来,走到夏初岚身边,低声道:“姑娘,这个孩子还蛮好玩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当着陈江流的面,夏初岚不好细说,只对思安摇了摇头,思安便没有再问了。赵嬷嬷把陈江流叫到身边,教他做梅花蒸糕,陈江流天赋极高,第一次做居然比夏初岚做得还好。等到蒸糕出炉,三个人围着那精致的蒸糕看,简直跟果子店里卖得一样。
    “你以前做过吗?”夏初岚侧头问道。
    陈江流说:“小的以前饿了就自己做东西吃,还会点缝缝补补的针线。夫人以后若是有吩咐,也可以让小的做。”
    夏初岚点了点头,可比她强多了。她拿了块蒸糕尝,浓淡适中,也不是很甜,便让思安给顾行简他们端去了。
    几位官员说了快一个时辰,正有些口干肚子饿,看到侍女们端来糕点和茶水,各个喜笑颜开。顾行简一看那盘子里点缀着梅花瓣的蒸糕,就猜出不是夏初岚的手艺,他拿起来尝了一口,比秦萝做得还要好吃,唇齿留香。他听到官员们纷纷称赞,还问是不是夫人的手艺。
    他只能替夏初岚认了下来,好歹得帮她博个贤惠的名声。
    谈完事情之后,顾行简让南伯送官员们出府,自己则翻看官员们的调任的名册和考绩。南伯回来告诉他:“相爷,有个小黄门求见。”
    顾行简让南伯将小黄门带进来。那小黄门是皇后宫里头的,一见顾行简就说道:“相爷,不好了。王大人要弹劾恩平郡王,这会儿折子已经摆到皇上的御案前,您快想想办法吧。”
    顾行简不慌不忙地问道:“王大人为何弹劾恩平郡王?”这王律就是当初因为吴志远的事情弹劾他,后来又在四方馆前辱骂他的那位铁骨铮铮的谏臣。若是搁在以往的朝代,侍奉其它的君王,估计早就死上几回了。偏偏本朝有太祖遗命立碑于太庙,一云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之人。一云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故而历任皇帝都恪守。
    小黄门迟疑不决。皇后娘娘也是刚知道此事,正叫了恩平郡王进宫询问,具体的情况他也不知道。
    小黄门如实地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相爷,您可得救救王爷。否则事情闹大,皇上那边恐怕会降罪。”
    若此事不关夏家,顾行简倒不必置身其中。但现在事情闹到了皇上面前,不仅恩平郡王会有麻烦,夏初婵和夏家以及夏柏青可能都会受到波及,他不得不想应对之策。
    “你先回宫吧,我晚点也会进宫一趟。”顾行简说道。
    第九十八章
    高宗站在垂拱殿上, 怒气冲天。所有内侍宫女都陪着赵玖跪在殿中,一起劝皇帝息怒。赵玖试图解释, 可盛怒之下的高宗, 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的继承人之一在扬州期间居然闹出这样的丑事,还被言官弹劾, 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父皇, 您听儿臣解释。儿臣不是故意如此,只是……”赵玖以头抵地, 急切地说道。
    高宗手指着他,怒斥道:“朕不想听你解释!你利用职务之便与官员宴饮, 还与民间女子苟且, 你将朕和皇室的颜面置于何地!亏得朕对你信任有加, 你就是如此回报的!”
    赵玖瑟瑟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以为只要他不说,这件事扬州那些官员也有份, 没人敢捅到皇帝面前。哪里想到会被王律知道,一封弹劾的奏疏摆在御前, 引火烧身。
    “皇后娘娘驾到!”门外的内侍高唱了一声,吴皇后快步走入垂拱殿,跪在赵玖的身旁:“皇上, 请您息怒。”
    高宗哪怕再生气,也顾念着与皇后多年的夫妻之情。更何况吴皇后曾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守护着他,他不忍迁怒。
    “皇后,你这是做什么?”高宗负手, 皱着眉问道。
    吴皇后伏拜了一下,然后对高宗说:“皇上,左拾遗大人没有弄清状况,这件事臣妾知道得最清楚,还是由臣妾来说吧。实际上玖儿一回都城就告诉臣妾此事,他与那女子也并不是苟且,而是郎情妾意,本就要纳入王府的。只不过那日皇上说要给他选妃,他怕正妃没有进门,先纳妾不妥,所以才没有说。”
    高宗坐在御榻上,看着赵玖问道:“你母后所言,可是真的?”
    赵玖连忙说道:“千真万确。儿臣并没有强迫那名女子,而是真心地喜欢她,想要将她纳入王府。然而还没有等儿臣禀明,父皇便说要选妃,还属意李将军家的姑娘。儿臣怕说出来会伤了李家的情面,打算缓一缓再纳扬州认识的那位姑娘入府……”
    高宗手摸着龙头扶手,看着跪在殿上的众人,平复了一下怒气,说道:“皇后和其它人都先起来吧。”
    众人谢恩,吴皇后扶着女官站起来,赵玖还老老实实地跪着。
    高宗让其它宫人都退下去,只留了董昌,吴皇后和赵玖三个人。他沉声道:“你倒是说说,那女子是何来历?她可知道你的身份?”
    赵玖老老实实地说道:“她说自己是绍兴人,名叫婵儿。当时画舫上有许多官员,儿臣也没有表明身份。但儿臣一直在查扬州的案子,还没顾得上调查她的身份。应该只是普通的商户出身。”
    高宗的面色仍是很凝重,吴皇后说道:“皇上,玖儿这个年纪,府里还没有什么体己的人,本来臣妾也是想安排两个宫女先住到府里去伺候他的。既然他和那个姑娘两情相悦,并不是王大人说得那么不堪,不如就将那姑娘先收进王府里,帮着照顾玖儿的饮食起居,您看如何?”
    原本郡王纳一两个妾,也并非大事,用不着高宗亲自过问。高宗气的是王律的折子上说得有理有据,指证赵玖是强污了民女,败坏皇室的名声,他这才大发雷霆。
    他也不是不开明的人,年轻男子血气方刚,也需要发泄,不因私废公便可。但这些毕竟只是皇后和恩平郡王的一面之词,他还是要亲自调查一番,再做决断。
    “你们先退下吧。”高宗挥手道。
    赵玖暗暗松了口气,跟着吴皇后从垂拱殿内退出。赵玖低声对吴皇后说:“母后,刚刚好险。”
    “这次多亏了顾相的计策。你父皇必定会派人去扬州还有绍兴调查,你可有对策?”吴皇后执了他的手腕说道。
    赵玖抱拳道:“母后放心,扬州的官员都有把柄在儿臣手上,而且当时也是他们逼儿臣就范的。若是事情闹大了,对他们自己也没有好处。至于那位姑娘,也是真心喜欢儿臣。若跟她说能够入王府,她自然会跟我们的说辞一样。只是儿臣觉得奇怪,这件事是怎么被王律知道的?”
    吴皇后叹了口气说道:“眼下朝堂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就等着抓你的错处,有人故意将实情透露给王律的也说不定。王律是出了名的铁骨,不怕死,你父皇也不能拿他如何。往后你行事可要加倍小心,万不可再鲁莽。”
    “儿臣晓得。母后为儿臣的事辛苦奔波,儿臣都记在心里,将来必定加倍孝顺母后。”赵玖扶着吴皇后的手臂,诚恳地说道。吴皇后未生育,以后的希望也都寄托在赵玖的身上,自然要竭力保他。听到他这么说,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两个人一起朝前走去。
    高宗还坐在殿中沉思,董昌奉上茶,轻声问道:“官家还在想恩平郡王的事情?”
    “你觉得他们刚刚所言和王律在奏折上所言,孰真孰假?”高宗边喝茶便问道。
    董昌扯了扯嘴角:“官家这可是为难小的了。小的愚笨,实在看不出来。”
    高宗抬眸看了他一眼:“你从朕是康王的时候起,就一直随侍朕的身侧,这么多年了,耳濡目染,不会不知道一点。说说吧,说得不对,朕不怪你就是。”
    董昌眼珠转了转,然后才说:“依小的看,两边都不可尽信。言官平日里就是捕风捉影,抓着百官的错处不放,有夸大的成分也未可知。至于皇后和恩平郡王,本来就是荣辱与共的关系,维护也是正常的。只不过小的听说两位郡王这些年过得清苦,也养不起什么下人姬妾,普安郡王还自己种菜吃,连终身大事都被耽搁了。此番算是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子,郡王年轻气盛,把持不住,也并非大错。”
    高宗点了点头,将茶碗放在一旁:“朕跟你想的大体一样。”
    董昌赔着笑道:“那说明小的还能猜到几分圣心。这些年在官家身边,也不算白呆。”
    高宗也忍不住笑,瞥他一眼:“老狐狸。”
    “官家谬赞。”董昌抱拳道。
    ……
    顾行简没有告诉夏初岚宫中所发生的事情。过了几日,他告诉夏初岚,夏初婵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不久就要进王府了。
    她好奇地追问事情的始末,顾行简也没有多说。他跟皇后交换了条件,这件事当然不能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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