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地上冰凉,凉意入骨。她又在门口处寻了个木盒,干脆坐在了上面。从木门的缝隙里还透了几丝光,光亮照在她的脸上,她忽然想起那日的大雨,她和方采言乘船顺水漂流的时光,那次好像是小姐第一次带着她冒险。
    想到这儿,她的脸上忽然绽起一个笑容,可是很快这笑容又黯淡下去。
    这个雨天,却只有她一人了。
    忘了坐了多久,她又一个人孤零零地沿着屋檐走回去了,方采言和方淳月还在说笑,珠儿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和春华各自侍立在各自主子的身后。她看了眼矮桌上的茶水,茶水盈盈闪着润泽的光芒,满满的,还是整整一杯。
    方采言依旧没喝。
    她忽然意识到,这里是不需要她的。
    于是她默默走进了她和春华的小屋,趴到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忽然觉得嗓子发紧,胸腔里好像有什么在不住地震动,她猛地憋了口气,一行泪就无声地落了下来。
    后来雨停了,方淳月便带着珠儿离开。
    映荷握着方采言的一串耳环,一直等着,可是一直到夜里就寝,都没有人来。
    那一晚,是春华陪着方采言睡的,可是第二天,方采言却得了风寒。
    映荷经夏莹提点才知道是自己闯了祸,昨天她坐在柴房门口的木盒子,里面装的是炭,她走时忘了关门,导致风雨将炭淋湿了,所以那一晚方采言都没能取上暖,以至于第二日便得了风寒。
    映荷忽然又愧疚起来,她去太医院请了太医,又给方采言熬药,忙活了几个时辰终于将药熬好,一进门,却看见春华已经伺候方采言喝完了一碗药了。
    她端着热腾腾的药,忽然不知所措。
    “映荷?”方采言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映荷看到方采言嘴唇发白,急忙放下药碗走过去,跪到地上,“小姐,映荷害你生了病,你罚映荷吧!”
    “你这个小傻瓜,”方采言还在笑,“是不是搞错了方子,还是火候没有拿捏好,才熬了这么久?”
    映荷憋着,摇了摇头。
    “昨天我便觉得乏,要不我就去找你了。”方采言侧过头,端详着,“恐怕你又要多想那些是非,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你呀,老爱多想!”方采言话还没说完,就咳嗽起来。
    春华立刻拿起痰盂,递到方采言面前。
    映荷无措地跪着,只等方采言咳完了,才听方采言说:“我不支使你,是我知道你这个冒失鬼做不好事,没有活不是乐得清闲吗,你怎么反倒不开心?不是我不重视你了,映荷啊,”方采言拉住了映荷的手,“你一直在我心里呢!”
    映荷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以后要好好的,可不准多想了!”方采言虚弱地警告,映荷梗咽着点头,春华在一旁站着,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
    这时候,冬雪忽然来说,“淑女大选结束,贵人才真正入了宫册,按照规矩,该去给太后和兰贵妃请安了!”
    映荷担忧地看了虚弱的方采言一眼。
    春华却吩咐说:“就回说贵人身体不适,得了风寒,不宜出门。未能给太后和兰贵妃请安还请恕罪。”
    冬雪答应一声就跑出去复命。
    映荷在这边更加愧疚,春华又道:“第一次就缺席,恐怕太后和兰贵妃会对娘娘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本来就不会有什么好印象,”方采言满不在意,“做那些虚礼干什么?”
    春华垂下头,没再多言。
    映荷紧紧握住方采言的手,在心里期盼着方采言可以好的快些。
    一晃七日过去,方采言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虽然还是干咳,却可以出门吹风了。这七天,方采言对外称病,皇上的传召自然也没有落到长清阁。听说这七日里,皇上独宠方淳月一人,已经接连在方淳月的芷兰宫中留宿六日,唯一一日没有留宿还是因为政务繁忙,一夜未眠的处理奏折。
    方采言听后,很是欢喜,多好的兆头啊!
    她开心的替盆栽修剪枝杈,却一不小心剪到了自己的手指,顿时鲜血直流。她急忙捏紧伤口后端,防止血流的太多,另一边急唤春华来,为她紧急处理了伤口。
    她看着包扎好了的伤口,伤口上缠了几圈白布条,白布条上晕染着粉色的血痕。
    “难道有血光之灾?”方采言皱眉猜测,心里突突地跳着。
    映荷在一旁小声嘀咕,“莫不是娘娘你听说了方淳月和皇上的事,一时失神……”
    “乱说!”方采言立刻制止了映荷这张说什么都切中要害的嘴。
    要不是她这具十六岁青春萌动的身体,无意中中了历默清的蛊惑,她绝对可以做到波澜不惊。
    映荷便闭上了嘴,春华在一旁接口道:“时辰不早了,今日我们该去请安了!”
    方采言叹了口气,换了身正装,又让映荷给她梳了个普通的发髻,便去请安了。
    为表示低调,方采言没有选择坐轿,而是徒步而行,身边只有两个宫女跟着,便是春华和映荷。
    先是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给太后请安不像给兰贵妃这样的掌管后宫政务的人请安,需要留下来汇报情况,只需要请个安,叩个头,就可以回去了,简单方便。所以永寿宫中一般都没有什么人,也碰不上几个嫔妃。而且太后喜欢清静,请安之后,就都忙着打发回去了,不准留在永寿宫叽叽喳喳惹太后心烦。
    永寿宫中装饰也素朴,且处处飘荡着佛香的气味。这香味她再熟悉不过,走进永寿宫她却有一种回了家的感觉。
    方采言并没有打算讨好太后的心思,却还是特意带了一串羊脂玉做的佛珠,因为这不仅仅是一份礼物,还有包含了她前一世的记忆与心意。
    请安之后便供奉到太后手上。太后摸着光滑的佛珠,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哀家甫一见你便看出你与佛有缘。”太后道。
    方采言一联想,忽然明白了,可能是怀中的玲珑玉,牵引了太后的知觉,使她觉得自己与佛有缘。
    她没有抬头,依旧毕恭毕敬地跪伏在地上道:“臣妾对佛教知之甚少,只读过《法华经》,却是一知半解,不能得其真意。”
    “你肯向佛便是好事!”太后露出欣慰地笑容,“快平身吧!”
    “是。”方采言乖顺地站起身,抬头看向太后,前世的记忆忽然涌了上来。
    她的生母死的早,李孝芝作为她的养母,虽然从未苛责过她,却也从未给过她一丝一毫的母爱。可是太后不一样,这个耄耋老人,一心向佛向善,她心怀善意,留方采言在身边,就像个老母亲对待年轻的女儿一样对待方采言。
    从未怀疑过方采言接近她的真实用意。
    也可能是太后一生无女,唯一的女儿还因为早产夭折去世,所以她才会将母爱转移到方采言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吃冰棍拉冰棍
    ☆、再请个安
    太后将佛珠送到嬷嬷手中,嬷嬷便十分珍重地收了起来。
    她年老的眼睛望向方采言的脸,这张脸是美丽的,但没有任何攻击力,是一张柔和的充满了温和爱意的脸。
    正是这样一张富有着慈悲佛像的面容,太后在方采言跳起《霓裳羽衣舞》时,才会格外注意了她。
    “好孩子,你过来。”太后向方采言招了招手。
    方采言心中一动,想到前世,太后也总是叫自己“好孩子”。
    她乖巧的走过去,伏在太后的座椅下,太后朝旁边挪了挪,让出一个位置,拍了拍,“好孩子,坐这儿!”
    方采言便依言坐了上去。
    没有任何如坐针毡的感觉,上一世坐的多了,此时只觉得异常温暖和熟悉。
    “今年多大了?”太后问。
    “十六。”方采言看着这张亲切熟悉的脸,有一种恍然如隔世的感觉。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那日我打听些你的事,以你的模样个性,理应是早就得了恩宠的。可你非但没有恩宠,反倒是连一点存在感都没有,若不是你那日跳了一舞,怕是哀家到如今也不识得你,更别说皇儿。”
    方采言谦虚道:“臣妾只想着好好过生活,未曾想过引起注意。”
    太后摇摇头,“你倒是天真!你可知这宫里头,个顶个地爱出头,为的什么,还不是想让自己入了我那皇儿的法眼?你这样遗世独立,可是不妥!”
    太后何时这么爱操心这种事了?方采言记得上一世里太后只管吃斋念佛,绝不会理后宫的是是非非,更不会悉心劝导某个嫔妃长心眼,去争宠!
    “太后教训的是。”方采言把自己显得很温顺。
    “我这不是教训,是在教你,傻孩子!”太后说,“你和淳月那丫头是堂亲吧?你瞧瞧人家那孩子就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如何使用手腕,接近讨好我那皇儿,你再瞧瞧你自己,是多么的不争气!”
    言外之意,莫不是太后早就知道方淳月接近她是为了接近皇上,只是太后不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采言细思极恐,看起来,太后又和上一世的吃斋念佛不一样了。
    “奈何淳月有上进之心,聪明劲却不足,”太后略有些惋惜,转而看向方采言,衰老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而你不一样,面生慈悲相,眉眼间却有一股子聪明劲,是个好苗子,像我当年的模样!”
    这夸赞方采言可承受不起,急忙惶恐道:“臣妾怎敢和太后相比,臣妾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只知道侍奉皇上,侍奉皇家,绝不敢妄想其它。”
    太后却不觉有什么,“无欲则无求,哀家只问你,你可想过做到哀家这个位置吗?”
    方采言立刻跪了下去,“臣妾惶恐!”
    太后露出不满意的神色,“聪明则聪明矣,却是胆子太小了,没有半点哀家当年的样子!”
    “行了,你站起来吧!”太后命令。
    方采言便站起,低垂着头,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太后叹息一声,“罢了罢了,既然你无争宠之心,哀家也不强求你,只是你这孩子生的乖巧漂亮,倒是很合我老人家的心意,往后在宫里头若是遇见了什么难事,只管来找哀家,哀家定会为你做主!”
    方采言自然是千恩万谢,太后又道:“行了,时辰不早了,你便去坤宁宫请安吧!”
    “是。”方采言退后几步,便告了退。
    安宁嬷嬷将太后面前的茶水换上新茶,道:“方贵人无欲自然无求,太后您即便想要提拔,也要她自己上心才是。”
    太后闭目养神,轻声道:“她只是敛尽了锋芒,却逃不过我老人家的眼睛。如今后宫乱象丛生,总该找个厉害角色,压一压这不正之风了!”
    “然而,方贵人胆子还是小了些,另一位方贵人方淳月性子柔弱心机重,怕是什么也压不住。”安宁嬷嬷叹口气,“只怕过些时候,荣宠更胜,只会变成兰贵妃一样的人物,只知谋己利,不为后宫事挂心,终究还是一团乱麻。”
    太后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方采言还是可塑之才,哀家得想个法子,让她有所求。”
    *
    方采言从永寿宫出来,就直奔坤宁宫。
    好在不用每日都向皇太后请安,否则若是日日在太后宫里浪费时间口舌,那她真是要跑断两条腿了!
    刚一进坤宁宫,宫中众位嫔妃便都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到方采言身上。
    方采言略有些尴尬的一笑,找了最末的座位坐下了,和她同位分的方淳月和闫秀慧和她一排,方淳月见了她亲切一笑,闫秀慧就赏了她一个大白眼。
    方采言装作没看见闫秀慧的白眼,只向方淳月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主位之上的兰贵妃周欣兰掌管着宫中大小事务,因为没有皇后,所以她现在就相当于是皇后的身份了。
    后宫之主,气质自然非比寻常,周欣兰虽然脸上时常挂着笑意,但是她的笑容却可以细分成十几种不同的情绪。
    就好比现在,她的笑容就非常的阴翳,像是笑里藏着刀子。她的眼睛扫了方采言一眼,便冷冷开口:“后宫之中最要紧的就是秩序,无规矩不成方圆,身为后宫的妃嫔自然要遵守皇家规矩。若是有病在身,不来请安,本宫也不能强人所难,可若是身心健康却还是迟到,且不说是对本宫的不敬重,更是对皇家规矩的不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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