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厚不等太皇太后开口,追着问:“完颜似,若要证明你所言非虚,你可知道阮玉郎在宫中接应之人究竟是谁?”
    高似皱眉摇了摇头:“未曾见到面容,在下不认得。”
    “我认得。”有人突然接口。
    众人大惊,看向赵栩。
    “那奸细,此时此刻,就在此地。”赵栩的声音冰冷。目光如刀,投向屏风后头。
    赵棣觉得脸上面皮绷得疼,想干笑两声,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
    太皇太后冷笑道:“你只管指出来便是,怎么,难不成要嫁祸给五郎?”高似为了陈氏,这是连命都不要了,没有□□才怪,还想陷害五郎,真是以为她老眼昏花了!
    赵栩缓缓走近屏风,受伤的地方越来越麻,整条右腿快失去知觉。那毒的毒性不大,不会致命,却麻得厉害。
    “我不会认错人。孙安春,是你。”赵栩目光如刀,落在福宁殿供奉官孙安春的身上。
    纵然有带御器械在,屏风后依然立刻乱成一片,六娘扶着太皇太后往相公们那里退去,向太后一把抱起赵梣,被带御器械护卫起来。屏风倒在地上,也无人去扶。
    陈素搂着赵浅予退到赵栩身边,握住他的手。赵栩拍了拍母亲的臂膀,轻声道:“放心,我没事。”示意她们退到定王那边。
    赵棣面色大变,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屏风后只剩下了赵栩、赵棣、孙安春。
    向太后颤声道:“快,拿下孙安春!”两个带御器械身形微动,已擒住孙安春的双臂,按住了他的肩膀。
    原本垂首肃立在赵梣身后的孙安春毫不挣扎,慢慢抬起了头,脸上毫无惊慌,依旧唇角上翘带着随和的笑容。他年过半百,五官平平,常年笑眯眯,是个随时湮没在周遭事物中的老内侍。
    “是小人给寿春郡王打开了地道入口,是小人告诉寿春郡王陈太妃今夜来了雪香阁。”孙安春的声音细弱,脸上露出一丝可惜,看向赵栩身后跪着的高似:“二太子待陈太妃可谓情深意重,宁可弃械被俘,自曝身份,也要保住陈太妃的性命。寿春郡王所托非人,功亏一篑,可惜。”
    太皇太后只觉得血直往头上冲,眼前金星乱跳。孙安春!是她亲手选出来的内侍,在她宫中历练了四年,才派到大郎身边伺候大郎,几十年来一直安分守己忠心耿耿的人,竟然是阮玉郎的人?
    赵栩突然问道:“你既然开了口,不如全说了,尽管说仔细些。阮玉郎也该交待过你要说什么做什么吧。”
    孙安春脸上更加谦卑,躬身道:“郡王的确交待了,今夜若径行直遂,吴王殿下得以即位,小人自然还在福宁殿,安安分分地做上几年,便可告老还乡。”
    赵棣面色大变,转头看向身后。众人目光均落在他身上,意味不同寻常。高似所言,众人还将信将疑,可孙安春竟然也这么说!
    “如今出豕败御,他又是如何交待的?”赵栩不动声色。
    “二太子变生意外,殿下又认出小人来,小人愿从实招供。小人知道得实在太多,不说也没机会再说了。”他谦卑地笑了笑:“殿下当真要听?小人只怕娘娘既想听,又不愿意听、不敢听。”他身子又弯低了几分。
    太皇太后一个趔趄,死死抓住了六娘的手:“孙——安春!你伙同逆贼背主——你从实招来,快招!”她有什么不敢听!她一生行事,件件为了大郎,桩桩为了大赵江山。她甚至一念之仁,没杀郭玉真赵瑜母子才养虎成患还了!
    赵栩转过身,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凭他的目力和记忆,昏暗中只一个背影和走路的姿势,就认出了孙安春。他想到太多的事,只是不知道他“认出”孙安春,是不是依然是阮玉郎的计中计。然而,就算是,他也必须认出孙安春。
    赵栩他这是什么意思?太皇太后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气血上涌,他在指责自己?
    “娘娘,小人所认的主,一直是元禧太子和寿春郡王,从未变过。”孙安春还是一团和气,细弱的声音也带着笑意:“小人的爹娘,都是东宫旧仆,因阮氏案被牵连遭绞杀。小人被叔叔婶婶赶出家门,流落街头,所幸被郭郡主找到,落户到了陈留。不久,小人自愿入宫做内侍,原是为了打探寿春郡王的下落。阴差阳错,后来竟然入了娘娘的眼,被挑选中服侍了先帝。”
    若没有在东宫做了几十年的爹娘,若不是他从小耳濡目染,他又凭什么能入了高氏的眼?孙安春笑得更加卑微:“娘娘,小人对娘娘从无违逆,先帝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想什么,娘娘不是都一清二楚吗?郭太妃和先帝的逆伦□□,也是小人及时禀报给娘娘的。”他特意加重了及时那两个字。
    太皇太后浑身发抖,惊惧悔恨愤怒,交织在一起。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头晕得厉害,嘴唇不停翕动,说不出话,鼻翼也不听扇动着。六娘只觉得手臂被她掐得极疼,见她脸上涨得血红,看了看一旁的两位面露忧色的尚宫,轻轻喊了声:“娘娘,可要宣院使来?”
    太皇太后想摇头,却连脖颈也动弹不了。上次晕倒后御医官再三恳请她勿动怒勿劳累勿多思。可眼前如何做得到?
    “娘娘怕是碰过柔仪殿那块飞凤玉璜了?如今中毒已深,只怕时日无多了。娘娘一生痛恨郭太妃,不想最后却要死在郭太妃所持的玉璜上头。”孙安春叹息了一声:“崇王殿下也是多事。他不动手,那夜就是燕王殿下弑父杀君,何需多费这许多周折。”
    太皇太后低声嘶吼了一声,双眼一翻,倒在了六娘身上,被众人赶紧扶着坐下。牵涉两位先帝和不伦丑事,诸相公皆抿紧双唇,不发一言。
    赵栩默默看了看她:“传方绍朴上来,派人去请院使。孙安春所言,还得娘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才做得数。”
    方绍朴匆匆上楼,取了针,往太皇太后人中戳去。
    一声痛呼,太皇太后醒了过来,眼神有些涣散。看清面前蹲着的赵栩,露出了嫌恶之色,摇了摇头。不可能,她只是有些气虚血瘀,乃这两年太过劳累费心所致,御医院从未有人提起过中毒。
    赵栩看着自己这位心神大乱的祖母,心情复杂,慢慢站起身:“孙安春,我爹爹的死可是因为飞凤玉璜上的毒?”
    孙安春道:“殿下所言正是,那毒,正是元禧太子昔日所中的毒,不从口入,祸从手起。那毒、那玉璜,还有寿春郡王,都是托吴王殿下的福才能带入宫中的。娘娘忘了是谁提醒您孟四娘的事了?”
    赵棣双腿一软,一个趔趄,撞在地上的屏风上,摔倒在地。转头他爬了起来,奔了几步,跪在了太皇太后和向太后面前:“不!娘娘!五郎不知道先生是谁,怎会是阮玉郎?还有什么郡王什么元禧太子,五郎完全不知!孙安春一定是六郎的人!他在陷害微臣!”他抬眼看见太皇太后的神情,吓得匍匐在地。
    赵栩皱起眉,阮玉郎今夜绸缪得十分周全,一旦有变故,竟连赵棣也舍弃了,难怪先前自己那般劝他撇开赵棣和自己合作,他也不为之所动。孙安春被擒后,他还有什么后手?
    一网打尽?这四个字浮现了出来。赵栩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元禧太子故旧一党,先是东宫案,再是逼宫谋逆案,牵连者甚众,说不定宫中还有不少阮玉郎的属下,孙安春的话,这皇城大内又要腥风血雨杯弓蛇影好一阵子了。
    孟在和赵栩对视一眼,立刻匆匆到楼梯口唤来手下的将领,低声叮嘱着。
    孙安春看着孟在的背影,笑了笑:“娘娘您最喜爱的吴王殿下为了即位,认郡王为先生,许以平反阮思宗一案,许郡王三公封号入朝,特意将诸位引来雪香阁,好看二太子待陈太妃情深似海。二太子您看,那为了权势的人,终究还是比您为了美色更靠得住,只可惜陈太妃——。”
    张子厚听着话头不对,喝道:“娘娘,诸位相公,孙安春既已供认不讳,当速速了结此事。臣奏请拿下吴王!”
    “且慢,让他说完!”太皇太后浑浊含泪的双眼紧盯着孙安春:“说!你还知道什么!”她看也不看赵棣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孙安春:福宁殿老供奉官,出场在159章。
    2、误以山雉为凤凰。化自路人献雉的典故。出自战国《尹文子》一书,这个故事还蛮有趣的。因为楚王最后听说这个路人要献“凤凰”,还赏给路人甲十倍于买山雉的金钱。
    第225章
    赵栩颈后一片冰凉, 汗毛倒竖, 浑身血液却开始沸腾。一个念头在喊着让他动手杀了孙安春, 另一个念头却想听他究竟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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