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陈素,冷笑道:“若是赵栩能即位,陈家自然会忠心耿耿下去。怪不得陈青急着要去秦凤路,若将西军交到他手里,这江山只怕是要改姓陈了!还有那去秦州的急脚递一行人,十天了怎么还不回京?若不是张氏告发,我们都还统统在这深宫中做着睁眼的瞎子呢!来人,拿下陈氏!”
    向太后看着太皇太后精光闪闪的一双眼,掩面而泣起来。
    ***
    赵栩带着人出了会宁阁,按例先去福宁殿探视官家,再往垂拱殿上早朝。算来明日先帝小祥,除头冠、方裙和大袖。宫中已经将新的丧服和皂鞍鞯送到了会宁阁,明日他便可以出宫。
    陈太初此时应快到京兆府了,昨日苏瞻和孟在带着礼部兵部枢密院一众官员放弃休沐,将挂帅出征一应事务都准备妥当,为的是舅舅今日朝会后就能去祃祭。京城南郊的三千重骑兵也应已装备妥当。
    从大内东北角的皇子居所,走到延和殿旁,西边转出来两位皇城司的亲从官,他们带着十多个快行和司圊刚从坤宁殿退出来,自从先帝驾崩,高太后被尊为太皇太后,迁居隆佑殿。圣人被尊为太后,迁往慈宁殿。福宁殿后的坤宁殿便空了出来,日常洒扫契勘巡察却不曾停下。众人见了赵栩,都退到了宫墙边静立行礼。
    其中一位亲从官,却是从入内内侍省调入皇城司不久,犹豫了一下,上前几步来对赵栩行礼:“燕王殿下万福金安。”
    赵栩大袖飘动,已一手托住了他:“免礼。”耳中已听他极轻极快地禀报道:“福宁殿去不得。”
    赵栩缓步前行,福宁殿去不得?昨夜探视赵梣后,向太后实在放不下心,留在了福宁殿,娘也被向太后留在了身边。宫中危机四伏,向太后时时把娘带在身边,他心里感激得很。这个去不得,究竟出什么事了!和阮玉郎有无干系?赵栩负手挺胸,加快了步伐。身后的随从见他背后的手打出的手势,一怔,立刻退开了两人,分头往拱宸门和大宗正司方向去了。
    从崇政殿转向西边,右边是庆寿宫,左边是紫宸殿的后阁。赵栩一步一步,又快又稳,大袖被风鼓了起来。身后人看着,微微亮起的天色下,宏伟辉丽的宫城中,他的身影,若将飞而未翔。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章汴京城地理,出自《东京梦华录》,皇城平面,出自傅熹年先生的东京皇城复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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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将飞而未翔:出自《洛神赋》
    第194章
    赵栩走到庆寿宫的宫门, 就听见前面南北向的夹道间传来轻又急的脚步声。
    这条夹道是垂拱殿紫宸殿之间的防雨夹道, 极窄, 没有路面, 只有一条雨沟, 寻常宫人怕崴了脚或弄脏宫衫, 绝不会从这里抄近路穿过来。何况夹道南边正对着的就是皇城最核心的地带, 大庆殿是外朝正殿, 文德殿是外朝正衙。夹道东西两边是上朝的内殿, 更是戒备森严。
    他侧耳聆听,三个人,纷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个不会武艺的女子?
    赵栩便停在了庆寿宫门口, 悠闲地负手望天, 静候这三个冲着他而来的人。
    不远处福宁殿门口,往日当值的两个小黄门眨巴着眼睛,握着麈尾柄的手里全是汗,不敢出声不敢乱动,心里暗暗念了好些声菩萨保佑, 这位祖宗,您千万别来!里头那位老祖宗带着刀斧手正等着您呢。他们身后藏着的几位皇城司亲从官, 犹豫着要不要探头出去望一望。
    夹道里冲出半个身子来, 一见赵栩, 立刻缩了回去。赵栩惊鸿一瞥,竟是六娘!他不再犹豫,身影飘动, 几步就转入了夹道。身后随从立刻跟上,守住了夹道口。福宁殿门口的小黄门偷偷吁出一口气。
    ***
    两日前,六娘和孟存、孟彦弼依依道别后,踏入宫门。尚书内省的女史早就等着,六娘和贞娘,金盏银瓯两个贴身女使跟着女史一同先去尚书内省入册记名,聆听已经倒背如流的宫规,领了衣裳和腰牌和印信,见了六尚的尚书们和二十四司的各位女官,才被带到隆佑殿。
    孙尚宫亲自带人帮六娘安顿,将她安置在隆佑殿后阁的西偏房。房里虽然按制换了缟素,一应摆设器具却是顶好的,离娘娘的寝殿也近。
    隆佑殿的两位尚宫待六娘都格外亲热,见了贞娘也很客气,笑言太皇太后当年身边的女史们如今都是尚书内省的老尚宫老供奉了,按辈分,她们该尊称贞娘为师叔才是。连着金盏和银瓯两个贴身女使也放下心来,原以为宫中很吓人,没想到是自己吓自己,隆佑殿上下虽然在服丧中,哀而不伤,忙而不乱,看得出两位尚宫御下甚严。
    连着两夜,六娘都睡不踏实,还总是梦到九娘。她任了隆佑殿的掌籍女史,因太皇太后刚刚从慈宁殿迁来隆佑殿,成箱的文书要重新归置,忙碌得厉害,也幸亏白日里忙得很,不然恐怕根本睡不着。
    昨夜她似梦似醒间,忽然听到后阁里半夜传来动静,跟着院子里灯火亮了起来。
    “贞娘?”六娘轻声唤道。外间的贞娘进来轻轻嘘了一声,扶她下床。两人贴在窗口,听外面的人正在廊下说话。
    “迎儿莫气,少不得要劳烦你们吴掌舆亲自跑一趟。”听着像是娘娘寝殿当值的女史来请住在后阁的掌舆女史。
    一个口齿爽利的少女轻声抱怨道:“这位三公主!今日可是初一,再过两个时辰就好直接入宫觐见请安,去殡宫举哀,偏要深更半夜地挑着宫禁日子里来,不让人安生!我家掌舆才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呢!”
    跟着有人轻轻拍了这说话的人一巴掌:“胡说什么呢,快去拿东西。陆掌寝切莫放在心上,都是我平时太纵容她了,总要闯祸了才知道收敛!娘娘可起身了?”
    陆掌寝低声笑了:“这有什么,迎儿可不说出咱们隆佑殿上下的心里话了!姐姐也太谨慎了。娘娘醒是醒了,还未起身。孙尚宫亲自伺候着呢。”
    “好了,迎儿,可取好咱们殿的对牌了?记得把我的腰牌和印信都带上!”吴掌舆笑道:“还得去辇官营调檐子,到西华门至少得两刻钟了,亏得不是冬天,不然三公主也等得够呛。”
    陆掌寝嗤笑了一声,声音更低了下去,只隐约听见驸马回京几个字。
    待院子里又静了下来,六娘轻轻吁出一口气,苦思冥想起来。三年前知道她要被太后召入宫后,老夫人就把长房二房留存的邸报拿到翠微堂,细细讲解给她听。虽然不明说,六娘心里也知道这是太子妃一职理应了解的事。朝中各部官员派系、皇子外戚、亲王宗室,她硬生生都背了下来。虽然不如九娘信手拈来,却也养成了读邸报记笔记的习惯。
    三公主赵璎珞,自从七年前金明池推赵浅予一事,就是赵栩兄妹的敌人。三年前鲁王出事后,她没声没息地下嫁给了帽子田家的嫡长孙田洗。驸马都尉田洗?六娘咬着唇,似乎在不久前的邸报上还看到过的。当时九娘似乎还说了什么来着?
    “田洗能去秦州做监军,恐怕走了吕相的路子。田家能被推荐给外诸司,为百官订做各等冠帽,还是当年任礼部郎中的吕相牵的线,曾经被御史弹劾过。”
    对!九娘是这么说的!六娘倒吸一口凉气,田洗是秦州监军,赵璎珞连夜进宫和他有关,那就是和秦州有关!想到陈元初在秦州,心里一慌,干脆披了件褙子在房里走来走去,偏偏人生地不熟不敢出去打听。贞娘看着她坐立难安,便安慰了她几句,把金盏叫来陪着六娘,自去想办法打听。
    等五更天的时候,贞娘才面色凝重地回来,告诉六娘,驸马田洗带伤从秦州逃回汴京,具体什么事实在打听不出来,但娘娘已经传唤入内内侍省和皇城司的人了,孙尚宫也已经带人往二府八位去了,应该是带了娘娘的密旨和印信。
    六娘大惊,这架势恐怕不是小事。她心里也明白,太皇太后在宫里唯一要对付的人,只有赵栩。她急得团团转,一筹莫展,如果九娘在,还能有人帮着想法子应对。
    待太皇太后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隆佑殿,一听是去福宁殿的,六娘立刻明白赵栩恐怕要遭殃,她出不去,只能在太皇太后的书房里一边当班,一边干着急。
    ***
    赵栩健步如飞,大袖带风,就见夹道里贴着宫墙站着三个神色紧张的人。六娘身后还有两个宫女,其中一位已经白了头发。
    六娘的心还在狂跳,方才她们被殿前司的军士盘查,幸亏秦供奉官给了她一块隆佑殿的对牌。她微微喘着气,因无外人,背靠着宫墙微微福了下去:“六哥万福金安!”
    赵栩点点头,柔声道:“阿婵入宫两三天了吧?当差可顺利?”
    “多谢六哥关心,阿婵当差顺利。”六娘放低了声音:“就是昨夜睡得不好,三公主连夜入宫,说是驸马带伤从秦州回京来。隆佑殿忙了一整夜。入内内侍省和皇城司都有人手调动。六哥?”
    赵栩回头望了一眼福宁殿的飞檐,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好,我明白了,多谢你!你自己千万当心。”
    他不再回头,沿着夹巷往南大步走去。身后的随从们一一挤入夹道,不多看六娘她们一眼,紧随着赵栩而去。
    六娘看着他带着人走远了,松了口气,整个人软瘫了下去,耳中还在嗡嗡地鸣叫。贞娘一把扶住她,接过她手中那块被故意砸坏的腰牌:“辰时大起居就结束了!我们得赶紧到尚书内省换腰牌!”
    六娘稳了稳发软的腿,感激地看向贞娘:“多亏你的好主意!”幸亏隆佑殿两位尚宫都不在。秦供奉官一看她腰牌坏了,也没多说什么,就允了她们自行去尚书内省换腰牌,特意给了她一块隆佑殿的对牌方便她宫中通行,还意味深长地拦下了要给她带路的宫女,他那句“路,总要自己认一认的。”现在六娘回想起来总觉得被秦爷爷看穿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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