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老一辈的人,经历过多年前的内乱,征战,饥荒。那是怎样的痛苦,如今只要稍一提起,仍旧觉得心悸怔忪。
    那惶恐来自不知走向未来,来自不可预测的人心。
    因为没有希望啊。
    可是人,不总是这样嘛。后半生能留在太平盛世,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于是他们继续走。走在泥泞的土道上。雨,却在继续下,无情的淋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不敢生病,甚至不敢休息,只有疲惫的时候,才会稍稍闭眼。因为他们害怕在睡梦中被复又涨起的潮水卷走,更害怕不可控制的梦魇。”宋问捂着心口,喘着粗气道:“害怕梦见湍急的水流卷走你的朋友,害怕再一次回忆起那不能忍受的打击。哪怕他们睁开眼,看见的也不是希望。是雨。是叫他们畏惧的雨。一遍遍,冲刷他们的伤痕。”
    有人抬手以袖遮脸,默默垂泣。
    以己度人,这股生离死别的无助和绝望似被传染,在场之人无不哀恸。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宋问放下手,吐出口气,在台上来回踱步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无恻隐之心,非人也。’若是你们亲眼看见,也一定会心生不忍。”
    泪水从一旦眼中呛出,便再也忍不住。不想再听着宋问继续说下去,只想好好哭一场。
    一旁官员亦是抖着肩膀,然后侧过了身。
    张兆旭看着宋问,心中思绪万千。
    父亲说宋问善于煽动人心,她何止?
    父亲对他失望,他心中清楚。纵然他欺骗自己宋问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和借口。可是,宋问这样的人,注定是光彩的。父亲憎恶他,恰是因为认同她。正如自己从未让父亲松懈安心过一样,宋问也是。
    可笑,确实是可笑。为什么这世间偏偏如此不公平?为何父亲聪慧过人,自己却学不到半分?
    张兆旭自己心里想着事情,偏到了别的地方。
    宋问向前一步,嘶声道:“他们在等待什么?等待朝廷,等待我们。他们知道巍巍大梁,会用广阔的胸怀庇佑他们。知道同是大梁国的子民,绝不会抛弃他们。所以他们从来没有放弃,因为希望虽远,却一直在照耀着他们!我们!就是他们的希望!”
    宋问说到这里,忽然收了声。
    底下百姓小声抽咽,抬头看她。
    日头绕到了她的背后,被她的身躯所挡。宋问的脸终于能看清楚。
    依旧是那单薄的身影,但是她坚毅的神情,总是能给大家一种能肩担重任的信任。
    宋问抬手,朝他们施了个大礼,朝众人致歉。
    “朝廷也想帮他们,真的尽力了。可是对不起,朝廷缺钱。朝廷真的缺钱。所以,才只能找我大梁的百姓求助。”
    “可朝廷绝没有滥用一分一毫。减免税赋,修缮河道,加固堤坝,开拓运河。朝廷将每一分银子,都用在了利民之策上。”宋问道,“是以朝廷为何缺钱?因为陛下想将这天下之财,与百姓同之。一国,之所以强大,正是因为君王有此仁爱之心。没有错啊,朝廷做的没有错。你我既然身为大梁子民,自然能有数。近年来,朝廷给了我们什么,为我们做了什么。与二十年前相比,与十年前相比,我们的日子,如今大梁,堪称一句盛世。无可辩驳!”
    众人跟着一想,确实不错。
    正是因为朝廷的各项惠民之策,才让他们有今日的安定繁华。
    宋问缓了口气道:“朝廷真的已经努力了。它努力的庇佑了我们。只是,再大的伞,也总有遮蔽不到的地方。这一次的黄河决口,来得太过突然,实在猝不及防。这把大伞想要继续替他们遮雨,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家国同胞有难,而你我同为大梁子民,真的能说出一个‘不’字吗?”
    这如何能做得出来?
    众人纷纷摇头。
    是,大梁该是让他们骄傲。正是因为一国强大,方使他们免外族侵犯,免颠沛流离。
    只是没有看见他们的艰辛,漠视了他们的努力。
    “今日众筹,既然说了,是面向众人,面向我大梁所有的子民,自然也包括朝廷的官员。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是相同的。”宋问指向一旁:“一如方才的三殿下,已经做了他能做到的全部,将陛下御赐的马车捐赠。他身为皇子,已经身做表率。殿下是想告诉大家,朝廷不是要从百姓这里捐钱,朝廷是希望大家一起,”
    宋问话音落毕,身后的众官员上前。
    他们排队走到捐赠的箱子面前,将胸口的信封丢下去。
    旁边登记的人扯着声音喊道:“户部巡官,捐银十两!”
    百姓轰然叫好!
    “户部主事,捐银八两。”
    “工部右丞,捐银二十两。”
    “长安县令,捐银十两。”
    底下百姓接连拍手,阵阵欢呼。
    “户部王侍郎,捐银一百两。”
    众人放声尖叫,大力拍掌。
    这一声声,似乎喊在他们的心上,越喊,便越叫他们有信心。
    真想将这些名字全部记住。
    这就是他们大梁的骨血啊!就是大梁的表率啊!
    待一众来此的官员尽数捐完,只剩下张兆旭和宋问。
    张兆旭便定定看着她,看她下步动作。
    宋问重新抽出扇子,拍在手心。此时风轻云淡,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宋问道:“总道商人重利轻情义。我倒还说,仗义每在屠狗辈。所谓仁义,与身份,与地位无关。我宋问,虽非长安人士,也不在庙堂之高,但今日既然张公子已经发话,我一个穷酸书生,倾其所有,一助灾民。身先士卒,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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