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长公主尴尬地扶了扶发髻,朝太后行了礼,又朝魏钧冷冷道:“将军不是说有军务要办,怎么办到了太后寝宫来。”
    魏钧气定神闲地抬眸道:“因为涉及到军中物资的拨用,陛下正在前殿用膳,我自然要先和太后商议。”
    苏卿言在旁煞有介事地点头,又装模作样道:“魏将军方才说的事本宫记下来了,等陛下来了,本宫会与他商议。”
    魏钧朝她点头,正经地接口道:“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然后他起身行礼就往外走,长公主讨了个没趣,也只得告辞随他一起往外走。两人走出东直门,坐上了公主府的马车,身边总算没有外人。
    长公主心里憋着气,终于瞪着对面的儿子问出口:“钧儿,你和娘亲说句实话,一次又一次,你对太后那般维护,是不是对她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好不容易问出盘踞许久的疑问,忍不住猜测儿子会找什么托辞回应,谁知魏钧抬眸,直视着她逼问的目光,毫不犹豫答道:“是!”
    第45章
    马车仍在向前行驶, 车夫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擦着脖子上的汗,好像听见身后车厢里传来长公主突然拔高的嗓音, 连忙将脸正视着前方, 忍住了窥探的欲.望。
    长公主按着不断起伏的胸口,一双眼瞪得像枣仁, 朝着对面怒目而视。
    偏生儿子还是那副镇定自若的表情,歪着身子靠在锦垫上, 好似全然不知自己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车辙压着石块发出“嘎吱”声, 长公主总算稍稍顺过气来,指着魏钧愤愤道:“你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娘亲给你找的, 哪个不是品貌端庄又身家清白的高门贵女, 你不喜欢人家也就算了, 怎么会偏看上宫里的太后!”
    魏钧淡然地一抬眼皮道:“太后也是品貌端庄,又身家清白的高门贵女,儿子为何不能看上。”
    长公主又被他气得想呕血, 指节敲着桌案喊道:“后宫里,太上皇的女人,你说她清白!钧儿,你这是鬼迷了心窍啊!”
    魏钧自然明白公主说的哪件事, 这时脸色终于沉下来, 垂眸道:“儿子不在乎这些,往后她做了将军夫人,就只能是我魏钧一个人的女人。”
    公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说什么?你还要娶她!”
    她原本以为儿子只是暂时被太后的狐媚所迷,暗通款曲也就罢了,谁知听着意思,他竟是要娶太后为正妻,这简直就是太过离经叛道,为世俗伦理所不容。
    她越想越怒火中烧,想将他一巴掌打醒,可现在对面坐着的,毕竟是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将军,公主的手掌悬在空中,怎么也挥不下去,气得重重坐下,道:“你可别忘了,你还是小皇帝的表兄,太后论辈分在你之上,你若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未来必定被世人耻笑,从此名誉扫地?”
    公主明白,自家儿子最看重的就是名誉,所以迟迟不愿改朝称帝,她不信,为了这个狐媚子太后,他会连好不容易攒下的威信和清誉都不顾。
    果然,魏钧听完沉默了会儿,然后抬眸道:“娘亲放心,儿子必定会想到万全之策,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嫁进将军府。”
    长公主心说我不气死就算了,还放心的起来嘛!可偏偏儿子成年后只随性而为,只要他决定的事,从来没人能撼动的了他。
    她以往只为这件事骄傲,如今才知道,这个儿子早已不在她的掌控之内,甚至,他可能会对另一个女人言听计从……那个她向来讨厌,长得一副奸妃面孔的苏家祸水!
    这念头让她像被百爪挠心,大口地呼气,板起脸孔道:“除非是我死了!不然,我绝不会同意那人进将军府的门,做我晋阳公主的儿媳妇!”
    魏钧虽态度决绝,可公主竟被气得抛出如此狠话,他仔细想想,暂时也不好太刺激她,于是倾身按住公主的手安抚道:“娘亲莫急,来日方长,您总会慢慢接受。”
    可长公主想得却是,儿子态度能软化,可见还是有救。再说她见得多了,男人的迷恋大多只是一时。当初魏老将军迷上一名女子,心心念念要将她带回府里做妾,自己打死不愿,硬是只让她做了个外室,过了半年,魏老将军过了新鲜劲儿,也将人给送走,乖乖回了公主府,从此再不提纳妾之事。
    她越想越觉得安心,握了握儿子的手道:“你如今位高权重,一定不能行差踏错,让人给捉了把柄。那太后才守新寡,就和你勾勾搭搭,可见也是个水性杨花的……”
    “娘亲!”魏钧冷声打断:“儿子不想听见任何人说她的坏话,娘亲最好也记得这点。”
    魏将军发起火时,纵是看着他长大的公主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压着火偏头看向窗外,心里嫉恨地想着:倒看你这深情能演到几时。
    这时在皇宫里,苏卿言边看着秋婵收拾回相府的箱笼,边将藏在袖子里那块令牌反复摩挲。
    回府的机会,就是小皇帝送她的生辰贺礼,他知道姨姨什么也不缺,只是进宫以来,再没机会回相府见一见亲人,便直接下旨让太后回府探亲三日。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母亲和弟弟,苏卿言的心头忍不住雀跃起来,至于那人和那块令牌,她刻意不愿深思。这时秋婵过来问道:“娘娘,都收拾完了,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苏卿言往那边一瞥,她们回府不过三日,这满满一箱东西必定是够了,可再想想,走过去,将手里的令牌用锦布仔细包起,再塞到箱笼的最下面,莫名才觉得安心。
    秋婵不知道她放了什么进去,也识趣的没有发问,突然又望见太后日日都要对上半晌的那面铜镜 ,转头问道:“这镜子需要带回去吗?”
    苏卿言怔了怔,随后吐出口气,吩咐道:“带着吧。”
    于是,她被苏相安排的马车载着出了宫,刚踏进相府的门槛,就看见母亲手边牵着弟弟,带着所有下人满脸喜色地在院内迎接,连那只孔雀都兴奋地开了屏。
    苏卿言许久没见到母亲,这时鼻头一阵发酸,跑过去抱住母亲的脖子,用撒娇地语气道:“娘,我好想你。”
    周夫人被她用力扑得差点摔倒,无奈地拍着二姑娘的肩道:“都是太后了,也不怕被人笑话。”
    可她说出口又觉得心疼,当初以为二姑娘做了皇后,便能有享不尽的荣华与尊贵,最好再添个一儿半女,在宫里被伺奉着过下辈子。谁知刚做了几天皇后,就来了场宫变,无端端失去了丈夫,还得被外人骂是祸国妖后,弄得她时常后悔,早知便不该暗地里促成让她进宫。以他们家的门第,随意嫁个寒门仕子,也比在宫里守活寡强。
    可这话她是万万不能说出口,只得拉着二姑娘进了正屋,絮絮叨叨问着她在宫里的生活。
    苏卿言抹去眼角的泪,答完母亲的问话,又拉着弟弟苏文幕问了最近学业。然后便感叹,弟弟虽然只比小皇帝大两岁,可谈吐学识都已有见地,可见父亲为他找的名师管教得当,而小皇帝这些年,实在是被宠坏了。
    然后她便悲哀地发现,自己对小胖子皇帝已经有了老母亲的心,连见了同龄的孩子都忍不住与他比较,于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周夫人以为二姑娘是想起宫里的苦不便言说,内心酸涩,也陪着叹口气,苏文幕不明就里,也跟着母亲和姐姐叹气。一时间,房里塞满了因小皇帝而起的哀怨气氛·。
    而远在御书房里的小皇帝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满脸的莫名。
    用完了晚膳,苏卿言总觉得和母亲还有许多话要说,硬扯着母亲在自己房里陪着睡了一晚。
    到了第二日清晨,苏卿言便发现这决定十分错误,因为母亲大清早起来,硬将她拖起用早膳,说她已经贵为太后,不该再像在闺中时那般偷懒。
    于是昏昏欲睡的苏卿言被拖上了饭桌,凤眸半眯着,尖下巴差点落进粥里,半梦半醒地听着母亲教训,内心却觉得有些甜意,自她当了太后,可再没人这么教训过她。
    不对,好像那人也曾经教训过她,也不知他昨日离开后怎么样了,会被公主发现什么吗?
    正在胡思乱想间,管家拿着封信走进来,对着苏卿言道:“今早送来的,有人给太后娘娘信。”
    苏卿言总算清醒些,奇怪地问:“是谁送来的?”
    管家摇了摇头,可他见那送信人衣着不俗,主人必定身份不低,这才将信递了进来。苏卿言低头拆开信,然后彻底被吓醒:这魏钧也实在无耻,得知她出宫回府的消息,竟大剌剌给她送信,让她今日到将军府去一趟。
    正想将那信带回房里直接撕了,可转念又一想,以这人的性子,若她不去,只怕他会想尽法子来相府抢人,到那时只怕连母亲都瞒下去,于是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对母亲道:“用完午膳,我要出去见见以前的姐妹。”
    周夫人觉得有些奇怪,二姑娘好像一直没和哪家姑娘特别好,不过老让她呆在家里也是无聊,好不容易出宫,也该四处走走散散心,于是笑着应允:“好,我让府里的马车送你去。”
    可苏卿言哪敢让相府的马车载着送去将军府,于是让秋婵陪着,特意在东市换了辆车,等到车开到将军府门前,饶是秋婵这么不愿多事的丫鬟,也忍不住问道:“太后,我们为何要来这里?”
    苏卿言转头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莫要多问,然后让她给车夫付了钱下车,将军府门口早有家丁迎接,可怜的秋婵进门后又被领到了偏厅,眼睁睁太后被带到不知何方。
    等被领到了书房,苏卿言见到魏钧好整以暇坐在案几旁,等背后的门关上,终于把憋了一肚子的火发出来:“将军越来越胆大妄为,就不怕本宫本人看见进了你的将军府吧。”
    魏钧一见她便笑出,站起将她牵到座上坐下道,又换上无辜的表情道:“那我想见你,总不能直接去相府递拜帖。”
    见小太后抬眸瞪了他一眼,魏钧竟觉得十分受用,然后往旁边的镜子一指道:“太后可是冤枉臣了,臣今日找你来是为了正事。”
    苏卿言还在愤愤不平,心说:什么正事,还不就是偷情的事!
    第46章
    苏卿言总觉得魏钧想带她进镜子里是不怀好意, 但有时也会暗自揣测,当他们再度入梦时, 进入的会是个怎样的世界。
    魏钧总不会这么倒霉, 再上个阉人的身吧。可魏将军若不被阉,自己可就惨了, 还不知能不能逃得脱这人的魔爪。
    正在低头思索时,魏钧却走到她身后, 弯腰下来, 扶着她的肩对向那面铜镜,然后柔声问道:“太后看到些什么?”
    苏卿言歪着头看了半天, 只看见他们两人的脸映在镜中, 一前一后, 显得十分亲昵, 她不知为何有些脸热,纳闷地发问:“并未看见异常啊,魏将军看到什么了吗?”
    魏钧扯起唇角, 贴在她耳边道:“太后不觉得我们看起来尤其相配吗?”
    苏卿言差点想将他的手指咬了,就知道这人根本不可能找她办什么正事。
    魏钧见小太后就要翻脸,才终于收起调笑的心,指引着她道:“太后没发觉, 这镜子的花纹变得更深了吗?”
    苏卿言这才注意到, 铜镜旁边刻出的符文,不但向内凹进去,而且还似涂了层浅浅的金粉, 盯住不动时,就会看见上面泛起的,隐隐浮光。
    她立即震惊地抬头道:“这镜子为什么突然变了?”
    魏钧道:“也许,是因为我们完成了它的指引。我每日都会观察这面镜子,直到今日才发现变化,我觉得这应该算是一种提示。”
    “提示我们,要再进入梦中吗?”苏卿言小心地问道。
    “没错。”魏钧点头,然后十分诚心地建议,“太后不如今晚就留在这里,陪我一同入梦。”
    苏卿言对他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道:“本宫的铜镜不在,就算留在将军府也没用。”
    魏钧显得有些失望,可好不容易把人叫来了,又舍不得立即放她走,想了想道:“太后好像从未参观过我的将军府,今天既然来了,臣便陪你好好在府里逛逛,等用了午膳再走。”
    苏卿言觉得她既然和母亲说了要去会友,太早回去只怕会惹得她怀疑,可又不想太快答应显得不够矜持,于是托着腮假装踌躇,引得魏将军放下身段又再哄了几句,才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等被领着进了院子,苏卿言才发现,这将军府建的十分符合主人气质,每转过几条路就有练武场,花圃和凉亭极少,连所种树木也都是竹柏这样挺拔的大树。屋舍全是青瓦白墙,廊柱上不见花纹,整座府邸都显得阳刚味十足。
    魏钧偏头看着小太后一副惊异表情,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不由分说将她的手牵起,拉到一处人工湖旁,道:“将军府刚建成时,我娘来了趟就很不满意,说看起来煞气太重,只适合单独住,不适合未来娶妻生子。”
    苏卿言歪头看着四处凸起的嶙峋石块,第一次认同公主的看法,魏钧托起她的手,指着面前的湖水问道:“嫣嫣,你喜欢荷花吗?”
    苏卿言心中一跳,低下头不语,魏钧却淡淡笑了,道:“我那时便想,这里若真的进了女主人,就将这片湖上全种满荷花,夏天我们便能一起在湖上泛舟,摘荷花采莲子,也算是一种情趣。”
    苏卿言埋着头,咬唇嘀咕了句:“我不喜欢荷花。”
    魏钧挑眉,又道:“那也没关系,到时就将这片湖填起来,你爱种什么花,就让花匠帮你种满,若是你爱养什么动物,就将这边圈起来,只要不是不适宜养在京城的,我全给你找来。”
    苏卿言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抬头问道:“魏将军就这么笃定,我以后会住在这里吗?”
    魏钧稍稍弯腰,手指在她脸颊滑过,坚定道:“我魏钧对你说过的话,句句都不会作伪,迟早有一天,你会成为我将军府的女主人。”
    苏卿言呼吸发紧,道:“可若是我们真能找回太上皇,将军准备如何呢?”
    魏钧的脸沉下来,手指停在她的尖下巴上摩挲,沉默了会儿,才道:“那便要看,那时你心里想要陪着的人究竟是谁?”
    苏卿言偏头挣脱他的手,硬着声道:“若是太上皇呢?”
    “不可能。”魏钧飞快接口,柔柔攥着她的手按在她的胸口,低头道:“臣可以保证,到时候你心里只会有我一人。”
    苏卿言咬着唇看他,过了会儿才愤愤道:“魏将军,你真是个自大狂!”
    魏钧笑起来,抵着她的鼻尖,往她唇上轻吹口气道:“这不叫自大,这叫志在必得。”
    苏卿言赌气甩开他往回走,然后瞥见旁边的练武场,故意抬起下巴道:“我若真当了这府里的主人,就把这些武场全部拆了,武器全扔了,搭个全挂着粉帐的戏台,每天找人来唱戏听曲,将军到时候可别心疼?”
    她想着到时将军府会变得多么阴柔就觉得解气,谁知魏钧认真地想了想道:“只要你不去养唱戏的小生,就全由得你。”
    苏卿言瞪大了眼,然后便觉得这人没救了,心头却忍不住有些窃喜,怕被他看出,忙加快了步伐道:“什么时候吃午膳,我饿了。”
    她想了想,又抱着胸,做出副颐指气使的态度道:“厨房做的菜,全得是我爱吃的才行。”
    魏钧眼都不眨地回道:“你爱吃什么?若府里没有,便让他们去买。”
    于是苏卿言绞尽脑汁,点了一大堆御膳房才有的食材,就是想让那人知道,自己食量惊人,而且十分挑剔,最好早些打退堂鼓才好。
    谁知魏钧气定神闲,吩咐厨房出去采买,也不知他们哪来的路子,短短时间就全部买齐,然后厨房花了十二分的气力,做的色香味俱全给端了上来。
    苏卿言挑着吃了口,发现竟完全不输宫里的味道,于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魏钧在旁笑着看她,不住地给她夹菜,脸上一副满足模样,苏卿言偶尔抬眸看见,觉得这人大约是前半生太顺遂,就爱找矫情的来满足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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