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发现这个剑阵的确比他当年见到的那个要厉害不少。
    这种厉害不仅仅体现在它愈发恐怖的攻击力上,还体现在比二十年前娴熟许多的控制上。
    换言之,这个剑阵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困住人却不伤人了。
    无花觉得有点意思,但他没兴致去破,倒不是因为他破不了,而是因为破起来太过费力。
    这样想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回忆起二十年前他站在这个地方和原随云一道看燕流霜破阵的场景。
    “如果是我师父,估计还是一刀就能出来了。”无花对楚留香说,“我就不行,我一百刀才能抵得上她一刀,真是没脸当她徒弟。”
    楚留香说你已经很好了,至少你还有在里面挥出一百刀的本事,而那些被李观鱼邀请来的剑客,却是连能使出十剑的都鲜有。
    无花不置可否地嗤了一声,说那你可说错了,一会儿薛衣人就要去试了,他起码能使出四十剑。
    楚留香摸摸鼻子,也笑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薛衣人的剑毕竟已能与李观鱼平起平坐,同为天下第一的时候,他看到有一个人正提着剑从山下慢慢朝虎丘剑池的方向而来。
    “……红兄?”楚留香难得不太确定。
    听到他出声的无花立刻朝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是他。”无花说,“没想到他也收到了李观鱼的帖子来了。”
    “我很久不曾见过他了。”楚留香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见过他一次。”无花想到那次他问一点红的问题,啧了一声收回目光,道,“也是个可怜人。”
    无花算想得开的。
    他舍不得自己的师父,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舍不得没什么用,所以当初他干脆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
    师徒一场,他比谁都清楚燕流霜希望他怎么做,所以这些年来,他甚至都很少去回想燕流霜这个人,也只有在这种很似曾相识的场面下才会与他唯一的好友提上一二。
    他觉得自己这样挺好的。
    看到如今一点红后,他就更这么觉得了。
    所以说做人啊,还是得学会放下。
    “红兄是性情中人。”楚留香也很感慨。
    “太重情,对剑客不一定是好事。”无花平静道。
    说话间一点红已沿着路上了山,而眼前的试阵大会也进行到了最精彩的阶段。
    因为薛家庄的庄主薛衣人要出手了。
    他进入阵中的时候,其他剑客几乎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薛衣人能不能破阵,但他们都觉得,假如在场能有一位剑客有破阵的希望,那只可能是薛衣人了。
    他可是和李观鱼平分秋色的天下第一剑客啊。
    唯一兴致缺缺的可能就是无花,他知道薛衣人破不了。
    因为按他的粗略估计,他需要一百多刀才能从阵中出来。薛衣人能接他一百刀吗?不能。
    所以这场盛会的赢家只会和二十多年前一样,依然是李观鱼。
    一炷香后,薛衣人果然败在了这个阵下。
    他朗声向李观鱼表达他的钦佩:“剑之一道,到底还是李庄主比我走得更远。”
    这几乎等于是承认他不如李观鱼了,故而此话一出,人群纷纷哗然。
    一片哗然中,有一个穿黑衣的剑客沉默着走过去入了阵。
    大半的人尚未反应过来,那剑阵便已发动,刹那间剑光漫天。
    无花和楚留香站在阵外,神情有些复杂。
    但他们都很想知道一点红能做到什么程度。
    “你觉得他能破吗?”楚留香问无花。
    “我上一次见他是三年前。”无花说,“当时他已经不比我差太多了。”
    至于现在——
    无花说不准,只能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剑阵。
    楚留香闻言,若有所思了片刻,也一道认真望过去。
    阵中的一点红却并未急于出剑。
    他目光平静地从这张包裹了他的剑网上扫过,扫完后停顿片刻,竟是闭上了眼睛。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唯有无花在这一瞬间长叹了一声。
    “他还真是……”无花有些说不下去。
    他着实没想到,到最后最像燕流霜的不是他也不是死在蝙蝠岛的原随云,而是一点红。
    难怪上次见他的时候,他就觉得他的剑法和从前相比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一点红闭着眼睛使出了第一剑。
    他没有去看那些容易扰乱他心神的剑光,所有的招式都只凭本能。
    外头的人看着,还觉得他出剑很慢。
    可渐渐地,他们就熄了议论。
    因为这“很慢”的剑客,竟是闭着眼在阵中使出了四十剑。
    要知道薛衣人也不过能使出四十三剑便被剑阵锁死了动作。
    出第四十一剑的时候,一点红睁开了眼。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究竟是如何做出来的,但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剑锋从阵顶刺出的场面。
    人群一片死寂。
    最后是李观鱼最先打破沉默开了口:“没想到多年不见,你竟有了如此剑术。”
    一点红抬起眼来迎上他的目光,片刻后才出声道:“还需多谢李庄主赠的剑谱。”
    李观鱼并没有忘记这件事,他笑了笑,说那其实算不得真心赠予。
    “是燕姑娘,怕你被薛庄主拒了之后想不开。”他说,“用一个承诺与我换了那两本剑谱给你。”
    一点红闻言沉默了很久,久到无花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才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他说话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手却已经在颤抖了。
    无花站在边上,时隔多年地对这人升起了同情。
    这同情让他连过去打个招呼的兴致都没了,所以他最终也没有向一点红的方向迈开哪怕一步。
    这场试剑会结束后,一点红这个被江湖遗忘多年的名字又重新响了起来。
    有记性好的人说,他从前是个杀手,好像还杀过一个什么门的门主,哦对,七星门!
    一群人表示不信。
    他们都觉得,能练成那样厉害剑法的剑客,怎么会是个杀手呢?
    这样说得多了之后,渐渐地也没人再提一点红以前是个杀手的事了。
    后来的很多年里,和无花这个天下第一刀并列的天下第一剑一直都是一点红。
    也有人好奇过,若是第一刀和第一剑比一场,那会是谁胜?
    无花坐在酒肆里,听着耳边的议论,抿了抿唇,说当然是最得燕流霜真传的那一个啊。
    有人附和:“对,我也觉得应该是那个第一刀更厉害些!”
    无花付过酒钱,沉默着地转身出去了。
    直到他出去后,那些人才听到他略带笑意的声音。
    “不,是第一剑。”
    第二十三章 四条眉毛01
    燕流霜回到地府见到鬼差后, 第一句话就是我的任务算完成了吗?
    鬼差啧了一声道:“你觉得你完成了么?”
    她撇撇嘴:“我这不是自己也不清楚才问你吗?”
    鬼差:“虽然你另外那个徒弟教得还算不错,还指点出了一个天下第一剑……”
    “但是呢?”燕流霜一点都不想听这鬼差卖关子。
    “但是原随云说到底是因你而死, 所以还是过大于功。”鬼差冷漠。
    “……我就知道。”她没用片刻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后话锋一转道,“那惩罚是什么?”
    鬼差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冷静, 还愣了愣, 片刻后才回答:“其实也算不上惩罚,甚至可以算是提前让你尝一尝投胎滋味了。”
    燕流霜:“???”还有这种好事?怎么看都不太符合你们地府的作风吧?!
    之后鬼差便仔细给她讲了她去第二个世界前要接受的惩罚。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 就是她不能直接带着现在这身武功去了,得从头练起, 然后再收徒弟教刀法。
    至于鬼差口中的提前尝一番投胎滋味, 则是指她这次是直接以魂魄状态入一个本该死于难产的女婴身体里。
    “也就是说我得顶着别人的肉身熬到长大, 然后从头开始练刀,练个十几二十年,再收徒弟教他?”燕流霜服了, 这根本是换着法子折腾她吧。
    “对。”鬼差微笑点头,“而且这次我不会帮你, 那边的情况你得靠自己摸清楚。”
    燕流霜闻言直接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上一次你帮了我什么一样,你不就给我确认了一下那里的天下第一是谁。”
    鬼差一本正经:“总之你准备一下,准备好了就能去了, 我特地给你选了一个很合适的身份,那家人也姓燕。”
    燕流霜说这还有啥准备的,去就去呗。
    ……
    再睁开眼的时候,燕流霜已经身处吱呀吱呀的木摇床中了。
    床边蹲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 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见她睁眼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立刻嚷起来:“妹妹醒了!妹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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