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鸿俊很快便睡熟了,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见一声鸟叫,便睁开了双眼,揉揉双眼,坐了起来。
    日渐西斜,一只白隼停在车后,只见禹州戴上钢爪,警惕地面朝那白隼,不让它靠近。
    “自己人。”鸿俊忙道。
    他从白隼腿上解下一小块布,上面是一张简单的地图,绘出一个山谷。
    “是景珑带来的消息!”鸿俊看了禹州一眼,忙去喊裘永思,车队暂停下来片刻,而后众人端详片刻,裘永思道:“脱离商队行动,往怛逻斯西北面的河谷走,与他们会合。”
    商队在此处分道扬镳,裘永思朝商人们借了数匹骆驼,将装有旱魃的麻袋拖上,前往地图指定处。禹州却也下来了,站在一旁,鸿俊正想拜托禹州将陈奉带到怛逻斯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先住下,禹州却说:“我与你们一道。”
    鸿俊说:“奉儿他……”
    “一起去吧,把奉儿带着。”裘永思打断了鸿俊的话,投来一个眼神,鸿俊不明其意,事实上驱魔司大部分人总在用眼神交流,而鸿俊往往是看不懂的那个,他没有问,只得点头。
    于是陆许带阿史那琼、裘永思与鸿俊带陈奉,禹州那骆驼后则拖着沙车,车上捆住了旱魃,前往李景珑指定的会合地点。
    裘永思见鸿俊骑在自己身后,仍不住回头看,便开口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跟来么?”
    鸿俊摇头,裘永思解释道:“他怕咱们再中埋伏会有危险。白隼报信时,他一直盯着隼鸟与我手中的地图,在思考。”
    鸿俊惊讶于裘永思会想到这么多的细节,说:“应当不至于,景珑与根哥在一起……”
    “我安排过了。”裘永思说,“陆许会做好准备,随时反偷袭。”
    太阳落得很快,将怛逻斯周遭的干旱沙地染成了一片血红,李景珑所画出之地,乃是一片干涸的河谷,众人抵达时莫日根正在河谷内生火,河床两侧还有几间砖瓦房。
    莫日根身穿大食军的黑衣,佩了把弯刀,吹一声口哨,确认没有危险,众人便在篝火前集合。
    “你是什么人?”莫日根突见多了一个,诧异道,“陈奉,你是怎么跟来的?”
    陈奉忙往禹州身后躲,李景珑匆匆过来,吓了一跳,怒道:“奉儿!”
    禹州忙抱拳与李景珑见过,待鸿俊交代经过后,李景珑便朝禹州道谢,说:“先用晚饭罢。”
    莫日根打了一只野猪,鸿俊啃饼啃多了,闻到肉香,心想莫日根怎么随时随地总能猎到野猪。李景珑分过晚饭后,说:“我们找到阿泰下落了,情况非常严重,他被抓住了,被关在怛逻斯城里。”
    阿史那琼当即长叹一声,抹了把脸。
    “明天中午,安曼会回到怛逻斯城,巴思已经到了。”李景珑解释道,“我们追到此处,换了这身衣服,混进城里……”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话头,疑惑地盯着禹州。
    其时禹州正拿着盐,往鸿俊手里的一块肉上撒,两人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
    鸿俊:“?”
    气氛突然静了一会儿,李景珑便没事儿一般续道:“……我们看见了巴思,大日金轮就在他的手上,不过他似乎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神火戒呢?”阿史那琼说。
    “也被一起收走了。”莫日根解释道,“明天正午,待安曼抵达后,巴思会请出圣刀,当着怛逻斯全城居民的面,毁掉你们的圣器神火戒。再将阿泰绞死。”
    “其他的东西被我们偷出来了。”李景珑揭开一个布包,内里是阿泰的飓风扇以及冰、火、雷、地四色戒指。
    “不会吧……”裘永思喃喃道,“这还被抓了?”
    “在巴津城中,安曼是不是让他喝下了什么?”李景珑朝阿史那琼说。
    “那杯酒!”阿史那琼瞬间震惊了。
    李景珑道:“他明显中了毒却没有发现,甚至一度靠近了巴思将军,就在动手抢夺大日金轮时,毒素发作,险些要了他的命。”
    众人沉默片刻,阿史那琼说:“让我亲自对付安曼,我现在好多了。”
    “别焦急。”莫日根说,“我们还有将近九个时辰,明天正午时等安曼回到怛逻斯,他们才会公然处刑。”
    抓到伊思艾家族的最后独生子,将是一件轰动大食全国的事,巴格达下了命令,打算将他在怛逻斯处决,同时也要在所有人面前,毁掉象征祆教最高权力的圣戒,让祆教从此消失。
    “那是琐罗亚斯德生前佩戴的戒指。”阿史那琼道,“不可能!”
    李景珑摊手,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争端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过……巴思从巴格达亲自赶来,并带来了圣刀,准备与神火戒一较高下。也许不会碎?但我想不管结果如何,阿泰都将小命不保。”
    裘永思沉吟片刻,而后说:“这就相当于佛家法器与道家法器相戕,历史上虽极少有这等情况,但最终取决于使用法器之人的力量,以及法器的来历。”
    阿史那琼默不作声,陆许道:“结果是可能的。毕竟神火戒没有戴在阿泰的手上,而巴思则手持圣刀。”
    陆许留了点面子,没有将话说得太直,李景珑又说:“白隼被我要求,前去监视安曼的队伍,在他以为解决了琼之后,他曾回往巴格达,现在又赶回怛逻斯,明天咱们兵分两路……”
    李景珑开始分派任务,一路前往巴格达与怛逻斯的大道,阻截安曼。
    另一路,则与他们秘密潜入刑场,去营救阿泰,顺便夺取大日金轮,不管是否能继承,总得抢到了再说。
    李景珑安排得井井有条,众人当即不再担心阿泰,敲定细节后便各自散去。留下李景珑与鸿俊、禹州、陈奉。
    “麻烦你看下我孩儿。”李景珑起身道,“鸿俊,咱们去解决另一件事。”
    其时裘永思正等在河谷的避风处,先是撕去套着旱魃的麻袋上的符咒,再解开袋口,将旱魃倒了出来。
    旱魃醒了,睁开双目,定定看着李景珑。
    第201章 借刀杀人
    驱魔师们各自四散,虽不在他们身周, 却仍充满了警惕, 预防旱魃随时暴起。陆许站在河谷畔的废弃民房外,莫日根在旁洗澡,远远地看了一眼。
    “不会有什么事。”陆许道, “我用梦境让他稍稍安定下来了。”
    陆许的梦是对付尸鬼一系的最好手段, 昔时陆许被心魔附体之时, 自战死尸鬼王以下, 鬼族几乎毫无反抗之力,沉浸在他的噩梦里。用同样手段, 让旱魃做了整整一天的梦, 哪怕是这等强悍大妖怪, 身上戾气亦被洗脱了不少。
    “谈谈罢。”李景珑认真道,“你我素不相识, 出行前战死尸鬼王还指点我等迷津, 抵达咸海后须得朝你求助,为何你一言不发就攻击我们?”
    鸿俊递出一片战死尸鬼王交给他的勾玉, 旱魃只是看了一眼, 那干枯的脸上便抽搐起来,带着莫名的意味。
    “是他?”旱魃身形极高, 此刻被捆妖绳绑缚着,瘦削枯槁的双腿只能略略张着,胸膛漆黑干枯的皮肤贴在肋骨上,鸿俊突然发现了一件事——他没穿衣服, 是一具裸体男尸。
    李景珑道:“鸿俊哪里得罪你了?”
    “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旱魃恢复了冷静,兴许是知道自己眼下挣不脱驱魔师们的控制,不再像先前般嚣张。
    李景珑也不瞒他,将寻找法器之事约略交代,又厘清了阿泰与阿史那琼回往怛逻斯的经过。旱魃一语不发,只沉默听着。
    “你就是新任妖王。”旱魃沉声道。
    鸿俊点了点头,说:“前辈,我……”
    那一刻,旱魃蓦然暴起,李景珑瞬间道:“当心!”说毕如疾电般挡在鸿俊身前,说时迟那时快,旱魃露出尖锐牙齿,就要咬上鸿俊咽喉,幸而李景珑反应更快,蓦然推开鸿俊,饶是如此,旱魃的利齿仍在李景珑手臂上一划,顿时鲜血淌出。
    旱魃有数千年修为,捆妖绳竟是有些困不住它,一身尸毒更是了得,李景珑手臂见血,瞬成黑色,鸿俊这一下被激怒了,蓦然暴起,一拳狠狠揍在旱魃脸上,将他揍得后仰,摔在地上。
    “我究竟哪里招惹你了?!”鸿俊吼道。
    李景珑一时脚步踉跄,众驱魔师听得鸿俊怒吼声,瞬间围聚过来。陆许要再以梦境之力让旱魃睡会儿,李景珑却摆手示意不必,鸿俊马上给他解毒包扎,李景珑却道:“都回去。”
    旱魃竭力坐起,定定看着李景珑:“你们还想杀多少妖族子民?”
    李景珑一怔,鸿俊道:“我是妖王!怎么会杀自己的子民?”
    “当真如此?”旱魃一双眼中充满了仇恨,说,“那么巴山之蛇,又如何作解释?”
    鸿俊顿时语塞,反而是李景珑解释道:“巴蛇与鸿俊的父亲——孔雀大明王素有恩怨,这是私怨,妖族内部私斗,岂可一概而论?”
    “你是本族叛徒。”旱魃凝视鸿俊,缓缓道,“你与狄仁杰后人狼狈为奸,卖族求荣!假以时日,中原妖族势必万劫不复!”
    听到这话时,鸿俊怒意更甚,正要出言反驳,李景珑却一手按在他的膝头,示意他冷静点。
    “有人在挑拨离间。”李景珑沉声道,“谁朝你通风报信?”
    旱魃只是冷笑一声,鸿俊听到这话时,瞬间想起青雄在圣地中的态度,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青雄想趁他们离开中原时,借旱魃之手杀死自己?
    “这不可能……”鸿俊想到此处,顿时背脊发寒,一时天旋地转,无措之至,他定了定神,朝旱魃说,“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前辈。”
    “我现在被你捆着。”旱魃冷笑道,“你若当真将我视作前辈,便是如此待人?”
    鸿俊自然不可能解开他,否则后面打起来没完了。
    “谁告诉你我是叛徒?”鸿俊沉声道,“说!”
    李景珑等人常将鸿俊视作小孩儿,平日里朝夕相处,更从未把他当妖王看待,直到这一刻,鸿俊发怒时竟隐隐有股王者之威,他的气势散发开来,凤凰、孔雀的妖力竟是朝旱魃形成了压迫感!
    旱魃虽是上古时便已出现的超级大妖怪,却终究未受过天地册封,面对龙凤麟龟时仍逊了半截,尤其凤凰,那真火之力更时时压制着他的气焰,他顿时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
    在面对比自己更高阶的妖怪时,那种恐惧纯粹出自本能,由不得修为与脾气决定。
    “不知道。”旱魃竭力控制住自己,不露惧色,然则那嘶哑声音中所带的震颤却出卖了他,“你们中原妖族派出一名信使,告诉我巴蛇已死,新任妖王与驱魔师勾结,欲将本族赶尽杀绝……”
    鸿俊沉声道:“信使呢?”
    “走了。”旱魃道,“还提醒我,若想重塑肉身,便需吞噬你血肉,只因你身上有凤凰留下的力量……”
    李景珑道:“信使是哪一族?”
    旱魃答道:“夜中我在棺内沉睡,未见其人。”
    鸿俊深吸一口气,收起威慑妖力,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已不想再多解释,起身离开。
    驱魔师们注视旱魃,便各自散了,留下李景珑与旱魃沉默相对。
    月亮升起来了,在这一望无际的河滩平原上,孤辉万里,照耀小亚细亚的大地。鸿俊坐在屋顶上,望向远方。
    能不远万里抵达此地的妖怪,唯一的可能就是禽族,禽族受青雄管辖,要将他截杀在此处……
    “其实我想过,是不是先提醒你一声。”李景珑的声音在屋下响起,继而他攀住平房屋檐,翻身上来。
    鸿俊没有说话,只是出神地望向远方。
    “传信的白隼都是青雄手下。”李景珑说,“我猜它们都得到了命令,在那一夜,打算将大伙儿调开,再让旱魃把你抓走。这是一个陷阱,鸿俊,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以如今的情况,我不得不说。”
    鸿俊与李景珑对视一眼。
    事情已经非常明显了,青雄派出的白隼速度极快,不到数日便探明情况,打算借这个机会,让驱魔师们尽数交待在此处。若非禹州突然出现,旱魃只恐怕已经成功了。
    “我是不是做得很糟?”鸿俊突然问。
    李景珑沉吟片刻,而后摇头道:“不,鸿俊,你没有错,我只是想不到。青雄对我们人族竟是如此执着。都怪我,永思已提醒过我不止一次。”
    鸿俊道:“让我静会儿。”说着他跃下屋顶,离开李景珑身旁。
    “鸿俊!”李景珑正想喊他,鸿俊却已走了。
    “捅穿了?”裘永思在民房旁道。
    李景珑无奈叹了一声,裘永思十分意外,说:“没想到这么快。”
    李景珑道:“该来的,总归会来。兴许重明早已料到,当初阻拦我与鸿俊在一起,也正因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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