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许被拧得凌空飞起,在空中转圈,紧接着被莫日根摔向巷墙,背脊狠狠一撞,五脏六腑气血翻涌,险些吐出血来,暗道不好正要逃离时,莫日根却一手撑着墙,整个身体伏了上来。
    同时间,钉头七箭离开箭囊,刷然指向陆许。
    “还来。”莫日根带着危险的气息,低低说道。
    陆许:“……”
    陆许感觉到莫日根在这黑影里如同一只嗜血的狼,全身毛发竖立,几乎就要择人而噬。
    “还什么?”陆许冷冷道。
    “箭。”莫日根沉声道。
    陆许沉默地打量他,心中猜想,天魔究竟如何影响着他的心智?眼前的莫日根仍记得自己,记得所有的事,那么,是不是也记得他自己先前所制定的计划?
    “交出来……”
    莫日根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睁大了双眼,而陆许一手覆在他的侧脸上,侧头已吻上了他的唇。
    莫日根万万没料到陆许竟会做出如此举动,然而陆许那动作却简直是水到渠成,闭着双目,专心吻住了他。
    莫日根:“……”
    “对不起。”
    唇分时,陆许面无表情道:“一时没忍住。”
    说毕,陆许趁着莫日根这么一失神,“唰”一声离开了他手臂的牢笼,以最高速度贴着巷壁一纵身,顷刻间竟是产生了虚影。莫日根还没反应过来,倏地抬头,陆许已消失在头顶。
    莫日根两步跃上对面墙壁,再一翻身跳上另一堵墙,几个纵跃上了房顶,只见一轮明月高悬,陆许已消失无踪。
    莫日根半晌不得言语,片刻后表情复杂地转身离开。
    陆许则藏身错落屋椽间,在莫日根的视线死角下,不住喘息,直到脚步声远离,消失,他才吁出一口气,缓缓爬向屋檐尽头,安静坐着。
    乌云再次卷来,挡住了月亮。
    黄豆大的雨水落下,继而哗啦啦地全城下起雨,铺天盖地。
    兰陵琥珀正打烊时,阿史那琼扛起门,封了酒肆前门,陆许浑身湿透,从缝隙中闪身进来。
    “正要出去找你呐。”阿史那琼说,“又跑哪儿去了?”
    陆许没有说话,一时竟有些失魂落魄,不理会阿史那琼,径自进了后间。屏风后点着一盏灯,裘永思、阿泰与翰国兰正在桌前商议。
    “李景珑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从前你连见他一面也懒得见。”裘永思笑道,“现在倒是关心起他来了?”
    翰国兰重重地“嗳”了一声,答道:“我又怎么会知道这家伙身为一介凡人,能走到如今这位置上?”
    翰国兰自打驱魔司成立伊始,便与他们这伙人打了不少交道,狐妖案时他恰恰好不在京城,本以为李景珑不过是个寻常凡人,没想到现在竟是成了驱魔司的领导者,不由得感叹人不可尽信传言。
    “你就把话说清楚了……小陆?”阿泰见浑身湿透的陆许绕过屏风,朝后院去。
    “嗯。”陆许答道。
    “你过来看看。”裘永思说。
    陆许也不答话,更对翰国兰所言毫不关心,只是回了房,阿泰朝裘永思使了个眼色,裘永思只笑着摇摇头,示意不必太担心他。
    翰国兰续道:“当初我不知道那金剑是不动明王宝物,若知道了,还会卖给他?”
    “你就省省罢。”阿泰说,“除了他,还有谁会来买?又有谁会用?”
    “说说说。”裘永思提笔蘸墨,又说,“这就记下了。”
    翰国兰迟疑片刻,说:“这可是说好的……”
    “知道了。”阿泰与裘永思又一齐答道。
    “你就住兰陵琥珀。”阿泰说,“待我们完事儿了再送你出去,这次办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知道你下落。”
    翰国兰想了想,最后下定决心,说:“好罢,这把剑,其实是个小偷,从洛阳通天塔内偷出来的……”
    这话一出,阿泰与裘永思顿时坐直了身体。翰国兰在从前始终不知“智慧剑”来头,只知其是狄仁杰生前佩剑,而传说狄仁杰穷其一生,亦在搜寻与这把剑配齐成套的其余武器的下落。
    但直到他死,亦只有这把剑,且锈迹斑斑,未随他下葬,而是被送入通天浮屠的塔底,后来中宗李显继位,浮屠再无人管,时有小贼前去偷掘,便从塔底偷出了几尊玉雕与这么一把狄仁杰的生前武器。
    随之存在的,还有一封遗书,翰国兰也曾动过心思,寻找这诸多武器,却渐渐地发现,这剑毫无神通,不过是一把废铁,于是就不再记得,一次商会拍卖时,翰国兰授意手下,将这把剑取出,猝不及防在李景珑面前拍出了一个天价。
    其后翰国兰惊诧不已,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稀世奇珍,着实暗中观察了李景珑一番,却见他只是将剑重新打磨抛光,成日带在身边,更无惊人之举,这点重新燃起的新鲜感,便也渐渐地淡了。
    “遗书呢?”裘永思说。
    “烧喽。”翰国兰无奈道,“有一夜过大漠,着实太冷,为了生火御狼……”
    阿泰无奈,抬手示意说重点:“余下五把武器在何处?”
    翰国兰想了想,说:“都是遗书上的猜测,我还以为狄仁杰编了几个故事,来哄着后人……”
    遗书上并未指明确切的地点,而是绘出了五个符号,分别是……
    “你这鬼画符的!谁知道是啥啊!”裘永思看着翰国兰随手画的几个圈,抓狂道。
    鲤鱼妖扒着案几边缘,好奇地朝上看,想了想,指着其中一个,说:“这符号好像在哪儿见过?”
    阿泰与裘永思马上看着鲤鱼妖,紧张起来,鲤鱼妖想来想去,实在记不得。
    翰国兰画完,一摊手,说:“这是我知道的所有了,再问我也没辙。”
    纸上绘着五个奇怪的符号,一个也没见过,阿泰与裘永思苦想半天,都猜不出是什么意思,鲤鱼妖则认为是建筑上的某种花纹,猜测良久后,裘永思宣告放弃,说:“不管怎么样,现在咱们已经有了第一道线索,这是个好的开始。”
    阿泰原想天魔既然如此忌惮翰国兰一个商人,极有可能是因为翰国兰知道某些至关重要的消息,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要将他灭口。而翰国兰在此之前,连天魔都没听说过,更遑论掌握它的什么软肋。法宝商人既对法宝熟悉,那么便应有某些法宝克制天魔……联想到翰国兰是智慧剑的曾经一任拥有者,唯一的可能就着落在不动明王的六器上。
    现在终于有了端倪,裘永思更提议不如先去找到,交给李景珑,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得到了一个如此模糊的线索,只得待李景珑归来再行下一步商议。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地响着,敲打在屋檐下与天井中的池塘。
    陆许躺在房中,辗转反侧。
    风雪中关城下,无数飞雪交织错落,一刹那散开,如同创世时混沌初辟所爆发的群星,光芒之中,现出莫日根英俊的容颜。他的口中,念诵着自己听不懂的话语,那眼神就像温柔的……
    “……大海。”
    那是鸿俊告诉他的,陆许这一生从未见过海,鸿俊也没有,但他曾听说过,人间的尽头,是无边无际的蔚蓝色海洋。并约好这一生,总得去看一次海。
    听说它广博无际,在多少个夜里,总让陆许想起莫日根蓝黑色的双眸。
    那家羊肉汤其实挺好吃……胜过他在凉州吃过的许多菜,陆许初来长安时,总习惯了看着莫日根的后背,他的肩膀因常年拉弓而宽阔有力,背脊就像山峦般给他在这陌生之地,寂寞思绪中的安全感。
    陆许叹了口气,侧过身,闭上双眼,吻过莫日根的嘴唇还在微微发热。
    安西卫府中,莫日根将箭囊扔在地上,踞坐于角落里,像头不甘心的狼。
    “任务完成了?”万丰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滚。”莫日根冷冷道。
    万丰沉声道:“大人令你前去回报……”
    “滚!”莫日根运足真气,充满暴戾的一吼,整间房都在随之震动,外头随之静了。
    他伸出舌头,缓缓舔了一圈嘴唇,闭上了双眼。
    第111章 寒冰飞匕
    黑暗里,他的思绪瞬间仿佛又回到了暗巷之中, 在陆许吻过他后, 莫日根伸出手,锁住了他的喉咙。令他稍稍仰起头,与他对视。
    陆许的眼中充满了自然而然的紧张与惊恐, 紧接着, 莫日根低下头去, 轻轻咬住了他的脖侧。那一刻他仿佛再度化身为狼, 尖锐的犬齿瞬间刺破了他的皮肤,穿透了他的血管, 一股香甜的血液迸爆出来, 源源不绝地注入了他的口中。
    陆许仰起头, 瞳中倒映着乌黑的天际,弥漫的阴云退开, 漫天星辉“唰”一声洒了下来, 银河恰巧从这狭窄的巷顶穿过,映得巷中犹若白昼, 星光奇异地旋转, 银辉飘荡。
    莫日根吸吮过他的血液,意味未尽地离开他的脖颈, 轻轻一吮,令伤口合上,再沉默与他对视,那眼神专注而野蛮, 仿佛看着一只备受自己掌控、不得脱逃的猎物。
    陆许冷不防将手按在他的胸膛上,一道闪光贯穿了暗巷,“唰”一声莫日根消失了。
    他蓦然睁开双眼,醒来,雨已停,外头传来鼓点与乐声。他抬手摸自己的脖颈,某一处略有些异样,当即翻身起床,一阵天旋地转,险些跪倒在榻下。
    “小陆?”裘永思在外头问,“生病了?”
    陆许艰难起身,只觉晕头转向,似踩在棉花上,他对着镜中看,发现脖颈一侧竟是出现了红色的印痕,裘永思推门进来,忙试他额头。
    “糟了。”陆许说,“他顺着进我梦里来了。”
    当天午后,陆许喝过药,证实昨夜淋雨得了风寒,神情委顿地坐着,朝众人说:“他的第二个目标,是哥舒翰。”
    “这不好搞。”阿泰眉头深锁,说道,“哥舒翰绝不像翰国兰般易与。”
    陆许与阿泰、阿史那琼都是见过哥舒翰的,众人商议片刻,最后敲定今夜细节。然而,最重要的情报,他们始终未曾获得——安禄山并未让莫日根知道他的神火在何处,而距离杨玉环寿诞,还剩下六天。
    夕阳西下,陆许仍吸溜着鼻涕,热得头晕,寻思着今夜若再碰上那家伙该怎么办,以及昨夜那一场梦,莫日根究竟有何用意。
    裘永思担心陆许,一度让他今夜别再出任务,陆许却坚持与大家一同行动,两人在将军府外等候之时,陆许突然说道:“你觉得哪个才是他?”
    裘永思一怔,在这没头没脑的话前思忖片刻。
    “两个都是他。”裘永思说,“传说女娲娘娘造人之时,从日出造到日落,从白昼到黑夜,人的三魂七魄中,便有光,也有影。”
    陆许沉吟良久,又说:“若给驱魔司里,大伙儿排一排,你觉得谁是最聪明的?他排第几?”
    裘永思笑而不语。
    陆许追问再三,裘永思方道:“最聪明的,自然是长史,我自愧不如。”
    陆许等了许久,等不到回答,裘永思又说:“最笨的,想必在你与鸿俊之间产生了。”
    陆许:“……”
    “人生来就有聪明的,有笨的。”裘永思又道,“世间最难得之事,不过是返璞归真,大智若愚嘛,太聪明,反而活得累,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简单一点,活得更逍遥自在些,是不是?”
    陆许说:“我不是鸿俊,不吃你这套,只想问,在你眼里,大狼的计划仍有破绽,对不?”
    裘永思摇了下手中折扇,云淡风轻地说:“不必担心,这不还有我么?”
    陆许不像鸿俊般总是懵懵懂懂,既来之则安之,有饭吃,有床睡,有李景珑谈情说爱就行。他始终观察着驱魔司中的每一个人,平日里,他们似乎各有各的心计,耍起手段谁也不让谁,但实际在智谋这一块上还是有分工的。
    哪怕是李景珑在时,偶尔也会征询裘永思的意见,这家伙似乎是除了李景珑之外看事情看得最透的一个。
    而莫日根则在李景珑离开时,顺理成章地担任了大伙儿的头儿。陆许始终怀疑裘永思仍作了一手准备,只因他既不对这过程进行评价,也不曾主动去做什么。只见裘永思神情微微一动,朝陆许道:“小陆,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裘永思朝陆许挤了挤眼睛,神秘地笑了起来,又道:“你觉得……长史始终不在,獬狱就这么相信咱们?他难道不着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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