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连声,七箭一箭接一箭地全部飞出,在战场上四处旋转飞舞,莫日根坠向地面时瞬间再次变换为苍狼,朝着战阵中横冲直撞而去!
    钉头七箭带着法术光芒刷然飞过整个战场,将尸鬼头盔射下,每一箭飞往敌人时,都正中头盔内的面部,将尸鬼头颅彻底射穿,然而尸鬼却成山成海,被苍狼踏过之后更挣扎着爬起来,朝它的腿上直扑而去。
    苍狼一个转身,变换成莫日根,莫日根还未落地便在半空招手,“唰”一声钉头七箭全部飞回,途中带起无数飞落的头盔。尸鬼们前赴后继,涌向莫日根,莫日根双手回转,喝出咒文!
    钉头七箭全部回到他的身周,开始疯狂旋转,莫日根再两手朝外一撒,喝道:“去!”
    七箭掀起暴风般的法力波动,朝着四面八方轰然飞射,将冲到近前的尸鬼炸得四处横飞。
    实在太多了……莫日根左冲右突,怒吼道:“你们究竟是什么?哪儿来的!”
    尸鬼前赴后继,直朝他身上扑,莫日根顿时被按倒在地,更多尸鬼密密麻麻涌来,堆成山峦一般,倏然间苍狼再次一声狂吼,拔地而起,掀飞了那尸鬼堆成的小山。
    流箭飞射,苍狼四处冲撞,远处却传来一声呼喊。
    “黎明星!”
    苍狼蓦然转头,见陆许竟是拿着那铲子,带着狼群艰难抵挡尸鬼的入侵。
    苍狼:“……”
    苍狼马上摇身一变,莫日根退回村庄,跃上高处一瞥,只见陆许那动作极快,将匕首别在腰间,双手持一铁铲,竟是来去如风,尸鬼朝他冲来,便被他一铲拍去,拍得头颅飞起,划出弧线落在大地上。
    村民已撤到山腰,莫日根撮指于唇间,一声唿哨,化作苍狼疾冲下去。
    是时只见陆许舞开那铁铲,舞得虎虎生风,左拍,右拍,前切,掠,平斩,挑……时而虚晃一招,“唰”一声冲到五步开外,时而朝尸鬼胯下一钻,回身便一个旋绞……
    莫日根:“……”
    “走!”它跃下去,吼道,“别再打了!回来!”
    陆许冲向苍狼,却一个转身,翻身跃到苍狼另一侧,发出决死的呐喊,双手持铲,狠狠一铲下去,将持刀斩向苍狼的尸鬼钉死在地!
    苍狼转身,陆许跃上它的背脊,尸鬼已填满了整座村庄,如蝗虫侵蚀一般,村庄在这黑潮之下不断坍塌,最终传来巨响。
    苍狼站在山坡上回头看,只见村民们满脸惶恐,瑟瑟发抖,注视这巨狼,再抬头看狼背上的少年斥候。
    “狼神!”有人喊道。
    “黎明星!”
    村中人等纷纷跪拜在地。
    “沿祁连山南路走。”苍狼低声道,“南边有个小村庄,先在那儿避寒,再找路南下,往最近的县城求助,快去!”
    百姓们纷纷撤离,苍狼喉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狼群便各自伏身,纷纷散去。
    陆许喘着气,手中仍持那铁铲,不住发抖。
    “武功不错。”苍狼稍低下头,双目发出绿色的光,如同两枚镶嵌在黑暗中的宝石,它注视着山下的动向,尸鬼的目标仿佛只有这个村镇,百姓逃上山后便不再追杀,而填没了村镇后,尸鬼复又缓慢撤出,如同蚁群般在平原上集结,浩浩荡荡,开始撤离。
    “追?”苍狼稍扬起下巴,抬头朝陆许说道。
    陆许将铲子背在背后,伏身抱紧了苍狼的脖子,苍狼便跃下雪地,尾随尸鬼军团,往西北方而去。
    凉州城内。
    一入夜,全城便冷了下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生起炭炉取暖。
    秦亮朝夫人说:“今天有贵客,加几个菜,把鸡杀了。再取点酒来。”
    鸿俊解开包袱,正想说能不能给鲤鱼妖搓几个肉丸子吃,秦夫人一见,却笑道:“哎呀!这么客气!还带了菜来!”
    “正好油炸个……”
    “这不是菜。”鸿俊忙道。
    “我不是菜。”鲤鱼妖朝秦夫人解释道,“给我点儿肉吃就行,我吃得不多,没有的话,包子饺子也可以。”
    秦夫人尖叫一声,险些被吓晕,李景珑忙又解释一番,秦夫人才勉强接受了鲤鱼会说话的解释,以及驱魔司的来历。
    秦亮赶紧打发她做饭去。只见那胡女又进来,好奇打量鲤鱼妖,并摆开案几。
    “这是小女秦萱。”秦亮又朝两人介绍道,“独生女儿。”
    李景珑与鸿俊便与她打招呼,鸿俊十分意外,问:“你媳妇是回纥人吗?”
    李景珑忙道:“要称尊夫人。”
    秦亮却乐呵呵道:“我与她娘十七年前在阳关下相识,便依咱们汉人的规矩,成了亲。”
    秦亮又与李景珑闲谈数句,他本是陇西人士,少时家中安排,令他在河西节度副使麾下,处置文书往来,而后副使告老,秦亮便辗转到了沙洲。如今哥舒翰坐镇凉州,获封凉国公。秦亮因为官正直,从不贪污挪用军费,被召回当上凉州郡刺史。
    然而凉州一代近西北边关,有节度使坐镇,天大地大,哥舒翰最大,凡事由他说了算,财权军权都执掌于老将军手中,秦亮不过负责起草文书、屯田、办学,以及调节军民纠纷。归根到底,并无多大实权,生活也甚清廉。
    不多时,秦夫人进来摆开饭菜,为招待客人特地杀了一只鸡,李景珑十分过意不去,秦萱却拆下一只鸡腿,让李景珑先吃。李景珑便让给鸿俊,秦萱看了一眼,只不发话。
    秦亮开了一封酒,朝李景珑说:“我虽信世间有鬼神一说,却终究觉得,妖离咱们很远,看见你们带着这妖怪,想必驱魔司还是有点本领的。”
    鸿俊险些“噗”一声喷出汤来,心道为什么鲤鱼妖能证明驱魔司有本领?
    李景珑举杯道:“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说毕与秦亮互敬了一杯。
    鸿俊问:“要么明天把赵子龙带去,让哥舒翰将军看看?”
    鲤鱼妖正用筷子夹着肉丸往嘴里填,闻言心惊,说:“他要把我的鱼头砍了去替长史怎么办?”
    李景珑放下杯,说道:“我猜哥舒翰大将军并非老来顽固,而是立场使然。”
    厅内静了片刻,秦亮重重叹了口气,答道:“正是如此,所以,在李长史面前,方有一事相求。”
    鸿俊:“?”
    李景珑侧头看鸿俊,说:“还记得出发前,太子朝咱们说过什么?”
    鸿俊不住回忆太子所言,李亨确实希望李景珑将此事调查清楚,并顺利解决,不影响与回纥的关系,也千万不要开战……啊?!
    鸿俊注意到,秦亮的夫人与女儿,都是回纥人。
    秦亮朝李景珑说道:“与回纥开战,我觉得多多少少,是杨相所授意促成,哥舒翰大将军与安禄山、史思明素来水火不容……”
    “爹。”秦萱不满道。
    秦亮摆手,示意无妨。
    李景珑眉头深锁,说:“哥舒翰老将军,必须与朝中右相杨国忠交好。”
    秦亮答道:“当然,想必杨相也颇有拉拢之意,吐蕃、回纥两族,也常常派出使节,往河西节度使处走动……”
    李景珑“嗯”了声,眉头深锁道:“所以杨相说服了哥舒翰老将军,拉拢吐蕃,敌视回纥……当真难办。”
    “不错。”秦亮又说,“因为太子曾在外统兵时,与格勒可汗乃是好友。贵表亲封将军,去年攻破大勃律国,亦得格勒克汗相助,本以为这几年里,朝廷与回纥的关系步入一段平缓期,只没想到,唉……”
    鸿俊被两人说得一头雾水,说道:“我没明白,杨国忠说服哥……那个什么老将军,不想与回纥走得太近,所以要将边境屠城的账,算在回纥人头上。”
    “嗯。”李景珑答道,“正是如此。”
    鸿俊皱眉道:“可他怎么知道边境屠城是谁屠的呢?你们觉得,他会知道尸鬼么?”
    李景珑被这么一说,顿时心中发毛,若杨国忠知道此事,那也太可怕了点。
    秦亮答道:“他一个右丞相,哪管边疆军民死活?横竖城被屠了,突厥也好,回纥也罢,甚至吐蕃,还是鬼兵,对他而言,都并无差别。他要的,只是朝陛下上书,与回纥开战的借口而已。”
    “这么一来。”李景珑说,“只恐怕凉州城内,许多人日子不好过了。”
    “所有回纥人都会被驱逐出去。”秦亮叹道,“所以……李长史,任务深重呐,哥舒翰将军先入为主,是不会相信你的,哪怕信了,也有他的顾虑。”
    李景珑沉声道:“他太托大了,在我看来,尸鬼之患,已远远超出了杨国忠那点算计的严重程度,目前咱们虽然还不知为何而起,但可以肯定,若不尽快查明,只恐怕……”
    李景珑盯着秦亮双眼,一字一句道:“祸患一起,所有人,乃至哥舒翰将军自己,也会被卷进去,万劫不复。”
    黑夜里,河西中部平原上,黑压压的军队全速前进,苍狼驮着陆许,开始气喘吁吁。
    “太累了。”苍狼喘着粗气,说,“我得休息会儿。”
    陆许说:“血。”
    “流血了么?”苍狼掉头四处找避风的山洞,嗅了几下,找到山壁一侧。
    陆许伸手在苍狼背上摸了一把,满手的血,顿时紧张起来。
    “不打紧。”苍狼一边以爪子扒拉山壁上的雪,扒出一个坑,里头恰好是个洞穴。陆许忙跳下来,苍狼又躬身钻了进去,变幻为人。
    莫日根一手扶着洞壁直喘气,好半晌才缓过来。
    片刻后,山洞中升起了篝火,莫日根脱了上衣,现出虬结有力的背部肌肉。长期弯弓搭箭,令他的肩膀与背脊充满了雄性的力量感与美感。他咀嚼着干粮,口渴得狠了,便一口气连吃了不少雪。
    他的背上被砍了好几道,却因是苍狼形态受的伤,幸而变为人后伤口不深。
    陆许便咀嚼草药,吐出来后均匀地敷在他的背上。
    剩下的草药,陆许则敷在莫日根的肋下。
    “睡会儿。”莫日根朝陆许说,“来得及。”
    陆许打了个呵欠,这一天对他来说,精神与身体都遭受了强力的冲击,便疲惫不堪地蜷缩在山洞里睡了,然而冬季寒夜越来越冷,陆许睡着时仍不住发抖,片刻后莫日根变成偌大的苍狼,以爪子将陆许捞过来,焐在自己怀里,面朝篝火堆,一人一狼,相依而睡。
    深夜里寒风怒号,秦亮家只有一间客房,鸿俊先自躺下,李景珑还在桌前写信,点着油灯。
    李景珑少时摹陆机的字帖,一手字写得极其漂亮,连裘永思这等习书出身的弟子亦自叹不如。鸿俊盖着被子,不住抬头张望,问:“你给谁写信?”
    “给太子殿下。你困了便先睡。”李景珑催促道,“别看了。”
    鸿俊有点儿冷,从前在太行山巅,有重明在,冬天从未遭遇酷寒,他问道:“人间是今年特别冷还是年年如此?”
    “年年如此。”李景珑一瞥鸿俊,说,“暖好你的床。”
    鸿俊裹得严严实实的,在被窝里露出个脑袋,像个春卷。
    鸿俊:“?”
    李景珑写到一半,踌躇难以下笔,将秦亮所言如实复述,报过去后恐令太子与哥舒翰生出嫌隙;不写罢,又有欺瞒之嫌。
    “别写了。”鸿俊连日奔波,困得要死,说,“睡吧,你风寒还没好。”
    李景珑脑子里简直是一团糨糊,思来想去,最后把信撕了,解开外袍,进了被窝里,外头狂风不止,几乎要将屋顶刮跑,卧室里铺位上却极其暖和。
    “怎么出门在外,无论到哪儿都只有一个房间。”鸿俊说。
    “哟,我没嫌弃你,你还嫌弃我了。”李景珑打量鸿俊,鸿俊忙道没有,事实上李景珑全身暖洋洋的,且胸膛内那心灯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
    “好奇嘛。”鸿俊迷迷糊糊道。
    “长安这时候也一样的冷。”李景珑随口道,两人闲聊了几句,鸿俊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比起昨夜的废弃营房,秦亮家简直舒服得像宫殿,他记不得自己迷迷糊糊地说了什么,李景珑把手臂腾出来让他枕着,鸿俊便靠近他胸膛,睡了。
    长夜漫漫,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鸿俊不知睡了多久后,突然做起了奇怪的梦。在那梦里,有一个人,正在黑火下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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