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傻了。”鲤鱼妖说,“人的偏见很难消除,有些人一旦豁出去,会做出比妖族还要恶毒的事儿来呢。谁会承认李景珑有本事啊,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么?我看呐,只会让他继续找猫找狗吧。”
    鸿俊突然念头闪过,自言自语道:“这只猫是为什么跑的呢?被什么吓着了?”
    “你与我想的一样,只怕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大雁塔最高一层,突然传来了李景珑的声音,鸿俊吓了一跳,险些滑了下去。
    他和李景珑所想居然一样,都爬到了长安的最高处,对着全城景色思考。鸿俊便垂下钩索,让李景珑爬上来,在塔顶上坐着。
    “你什么时候来的?”鸿俊心里有鬼,不住打量李景珑。
    李景珑答道:“从‘感觉他好惨’开始。”
    鸿俊尴尬至极,李景珑却皱眉道:“方才我去了秦国夫人府一趟,那夜里,猫不知看见什么,被吓着了。猫对妖邪之体有着奇特的灵性,且认食轻易不挪窝,这长安城里头,有几家比秦国夫人府吃住更好?所以我猜,这件事对猫而言,惊吓很大,导致它不想再回去了。”
    “也许是迷路了呢?”鸿俊问。
    “不大可能。”李景珑摇头道。
    “被藏起来了?”鸿俊又说。
    “谁这么不怕死,敢去藏秦国夫人的猫?”李景珑说道,“先前六军搜了整整十来天,更四处悬赏,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如无意外,必定是躲在城中某处,我猜是个与秦国府相近的地方,走吧。”
    鸿俊蓦然感觉到,李景珑这人好像非常聪明。
    李景珑攀下塔顶,鸿俊却转身一抛钩索,从大雁塔上垂降到附近房顶,再把李景珑拉上来,两人沿着房顶一路走,到得尽头便纵跃过去。
    “你觉得长安妖怪多吗?”鸿俊突发奇想,朝走在前面的李景珑问道。
    李景珑答道:“妖氛鬼雾,早已一发不可收拾,每到夜中群妖乱舞之时,简直已不像你面前的长安。”
    “你怎么感觉到的?”鸿俊自己也觉得有点,但感觉不似李景珑这般强烈,每夜三千声暮鼓敲完后,整个长安仿佛变了个样,似乎有一些事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着。
    李景珑拍了拍腰畔的剑,没回答。
    “是这把剑告诉你的吗?你觉得长安有多少妖怪?”鸿俊又问。
    “数以万计。”李景珑回头一瞥鸿俊。
    鸿俊想起临别时重明说过的,长安城中妖族盘踞,可来了这么久,自己并没有发现妖怪,是他们隐藏得太好,还是自己太迟钝了?
    “猴子。”鸿俊背后的鲤鱼妖忽然说道。
    “什么?”
    李景珑与鸿俊都一头雾水,站在东市外的屋顶上,侧旁突然飞来一个什么东西,打在李景珑脸上,两人被吓了一跳,蓦然同时转身,却只听“叽叽叽”声不绝,一只小猴子蹲在东市外碧花堂楼顶上,看着两人。
    “这……”李景珑正要上前去驱赶,鸿俊却突然想起,自己那天在集市上放了只被耍的猴儿,笑道:“啊!原来是你!”
    鸿俊朝那小猴子招了招手,猴子便拖着铁链,叮叮当当地跑了过来。逃离耍猴人后,脸色仿佛好了些,偶尔还得了好心的百姓一些吃食,手里头拿着个发霉的馒头,不停朝鸿俊递,让他吃。
    鸿俊只好收了那发霉的心意,顺手掰了喂鲤鱼妖吃,鲤鱼妖不乐意了,说:“这馒头……”
    “你就吃吧。”鸿俊零零碎碎地塞进鲤鱼妖嘴里,又取出飞刀,给那小猴子撬开脖子上镣铐。
    李景珑说:“耍猴人带的猴儿,都听得懂人话,既然跑了这些日子,又在附近闲逛,你就问问它,见过那猫不曾。”
    鸿俊心道:对!忙翻出手里画的寻猫状与那猴子看,李景珑说:“你画的这猫……你画的这是猫吗?!”
    李景珑险些又不好了,差点就从屋檐上摔下去,鸿俊在纸上的画的就仨大圈套小圈,还有一条歪歪扭扭、如同虫子般的尾巴,俩尖尖的耳朵,跟个妖怪似的。
    猴子歪着头,“叽”了几声,示意鸿俊跟自己来,一溜烟地跑了。
    “不会吧!”鲤鱼妖说,“还真看懂了啊!”
    鸿俊忙抱起它,与李景珑尾随那猴子,一路到得平康里外头,东市开张,下头已热闹起来。李景珑还有点心理阴影,远远地避着人走,躬起身避免被看见。
    那猴子刚停下来,鸿俊便看见了,“啊”的一声。
    平康里流莺春晓与倚诗栏两座青楼之间,屋檐尽头,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像个掸子一般,一动不动,趴着晒太阳。
    “是它吗?”鸿俊马上转头。
    “别紧张别紧张!”李景珑万万没想到,居然找到了!可见鸿俊之运气,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抓到了这只猫,扬眉吐气倒不至于,倒是可以狠狠地打六军的脸……可是,全城四处搜寻都毫无办法的事儿,居然落在自己手上,这么轻松就解决了?这让他简直不敢相信!
    “要叫莫日根他们来吗?”鸿俊问道,“万一不是呢?”
    先前李景珑自己说的,如果万一运气好发现了它,且莫打草惊猫,先通知了再说,谁知道是不是呢?
    但方才去了秦国府方知,这猫种昂贵,想必找遍全长安城,也不一定能找到第二只了。
    “不用。”李景珑低声警惕道,“他们多半也在偷懒,先抓了再说,管它是不是,我绕到后面去,你从前头上,网带着吗?”
    “有,有。”鸿俊也被他说得紧张起来。
    “千万不可惊动下面行人。”李景珑又嘱咐道,“免得又跑了。”
    鸿俊茫然点头,只见李景珑比了个手势,朝下按了按,便躬身绕了过去。
    “不用跑这么远吧。”鲤鱼妖说,“只是一只猫而已。”
    鸿俊:“你待会儿……”
    鲤鱼妖:“免谈!我不陪你们包抄!你忘了我是啥?!”
    鸿俊想起鱼妖也是鱼,对猫与熊似乎有种天生的恐惧,只得作罢。只见李景珑绕了一个巨大的弯,绕得鸿俊都看不见人了,才从近五十步外,变成一个小黑点,慢慢地靠近。
    鸿俊拿着网,小心翼翼地靠近,尽量不发出声音,正主儿还一副慵懒模样,在屋檐上晒着太阳。
    靠近了,靠近了,越来越近,中间的猫一动不动,身体随着呼吸而轻轻起伏,似在睡觉。
    李景珑距离那猫不到一丈远,停了下来,朝着鸿俊打手势。鸿俊躬身,双手张着网,一步步过去……
    突然间那猫一睁眼,看见了李景珑,双方短暂错愕,继而李景珑喝道:“动手!”
    紧接着,李景珑扑了上来,鸿俊则张开网,冲了上去。
    李景珑的理想状态下,这只猫应该会受到他的惊吓,并朝着鸿俊一扑,正好被鸿俊兜进网里。然而那猫却倏然间化作一道疾影,唰地一个侧身,从李景珑胯下滑了过去。
    李景珑:“!!!”
    紧接着鸿俊也一个侧身,飞速滑行,跟着也从李景珑胯下滑了过去。
    “别跑!”鸿俊拿着网,眼看就要抓住那猫时,却一脚踏空,踩上了一块松脱的瓦片,瞬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只猫太狡猾了!都成精了!
    下一刻,鸿俊离开流莺春晓,朝着倚诗栏的楼下狠狠摔去,下面全是刚开张的食摊,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李景珑一把揪住了他,把他拖了上来。
    鸿俊看了眼巷子,正对着的乃是个面摊的大汤锅,瞬间心道好险好险。这么掉下去,自己不一定有事,赵子龙就只能永远地留在那口锅里了。
    “嘘。”李景珑带着鸿俊朝后一躲,只见那只猫跳进了倚诗栏三楼,沿着虚掩的窗门一钻,消失了。
    鸿俊气喘吁吁道:“我尽力了……”
    “没关系。”李景珑说,“知道在哪儿就好办了,走!”
    两人飞跃过去,从房檐上轻手轻脚翻了下去。鸿俊低声道:“我来吧,你不怕又被……”
    “还不至于这么倒霉。”李景珑低声道。
    倚诗栏乃是长安城中文人最喜欢逛的青楼,别院内也布置得十分雅致。入窗后,落地点乃是一条窄廊,窄廊内则是一间接一间的房门,外头依次刻着门牌如“将进酒”“春晓”“玉台春”等诗名等。
    “分头找。”李景珑说,“赵子龙也帮忙,还有猴子,鸿俊,你说一声。”
    鲤鱼妖本是拒绝的,但鸿俊已经把它放了下来,它只好战战兢兢地把鱼头夹在一扇虚掩的门处朝里头看,猴子则应鸿俊一指,顿时会意,去了另一间房。
    “找到以后,你就轻手轻脚地出来。”鸿俊说,“不用你抓。”继而把鲤鱼妖塞了进去。
    “你左,我右。”李景珑低声说。
    日上三竿,倚诗栏中的姑娘们不知都去了哪儿,鸿俊便也进了一间房,四处看看,闻到扑鼻而来的脂粉味,各房中装饰得典雅豪华,想必住此地的女孩都是红牌,李景珑猜得没错,这猫果然找与秦国府相近的地方待。
    鲤鱼妖进了一间房,先前吃的馒头太干了有点噎,便跑到一个盆前去喝水,喝着喝着有点奇怪,说了声“洗脚水,晦气”,便不喝了。四处张望时,忽见墙上一幅画,乃是张萱的一幅《春溪锦鲤图》,画上锦鲤活灵活现,柳枝摇曳,当即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看着。
    “美人儿!美人儿!”鲤鱼妖靠近些许,口水都快淌下来了。
    就在此刻,它的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阵爪子抓木板的声音,鲤鱼妖倏然全身一僵,浑身鳞片与腿毛都竖了起来,嘴巴发出轻响,恐惧地回头看。
    那只狮子猫正蹲在高处柜子顶上,双眼一眼色碧,一眼色金,低头不怀好意地盯着它看。
    鲤鱼妖顿时魂飞魄散,大叫一声:“来人啊——!”
    隔壁房中,李景珑与鸿俊同时听见中间房内传来响动,马上一阵风般地冲了过来。
    那狮子猫已从柜顶跃下,直扑鲤鱼妖!鲤鱼妖骇得朝榻底一钻,躲了进去。
    鸿俊与李景珑推门冲进来时,那猫“喵”的一声,已钻进了榻底,鲤鱼妖狂叫一声,从榻底的另一头又钻了出来,没命飞奔,扑打着尾巴躲进了柜子里。
    “找到了!”李景珑回身关上门,这下逃不掉了。
    鸿俊爬到榻底去抓,然而这木榻不同于自己平时所睡,乃是用名贵红木制成,背靠着墙,朝外的三面都被架起封住,只留几道木栏,鸿俊已看见那只猫正躲在黑暗里,两只阴阳眼打量他。
    李景珑把胳膊伸进去抓猫,猫却躲到更里头去,鸿俊在旁说:“怎么办?”
    李景珑的手肘太壮,被卡在了那栏杆里。
    鸿俊:“……”
    李景珑:“……”
    鸿俊把手伸进去,那猫却一脸淡定,舔着爪子,完全不把两人放在眼里。
    “我把床抬起来。”
    “一掀就跑了。”鸿俊说,“你开条缝,我进去抓。”
    于是李景珑使力,喊一声“起”,将那重逾四百多斤的大榻扛了起来,露出一条仅容一人进去的缝,鸿俊马上就地一滚,滚了进去。
    榻底空间并不大,还堆着以布包起来的像是木柱、画卷等物。那猫瞬间炸毛要跑,鸿俊伸手抓住它的爪子,说:“抓到了!”
    李景珑说:“先抱稳了!别再让它跑了!”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声音。
    “夜里不能来,就只得白天看看你……”
    李景珑瞬间转头,那男人声音无比熟悉,瞬间瞳孔剧烈收缩。顿时猛地伸手拔,当即把手肘用力拔了出来。
    鸿俊抱住了那猫,以膝盖撑着榻顶,将那木榻竭力顶起。
    “长史你再抬一下床,我好出来……”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李景珑就地一打滚,也钻了进来,同时撑住榻,把它小心放下。
    鸿俊刚要开口,李景珑便从背后抱着他,伸手迅速无比地捂住了他的嘴,让他千万不要说话。木榻刚一放下,房门便被推开,男子的脚步沉稳有力,伴随着女孩儿的笑声进了房。
    两人朝榻上一坐,只听那男子又说:“李景珑那厮往流莺春晓逛了一圈,害得龙武军被御史台参了一本,这几日里不能来,着实让本官想着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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