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之前很可能是被伤重到迷糊了,原本以为救了他的人是一个涉世未深、不善言辞的姑娘,但现在看来是他判断失误了。“多谢姑娘搭救,还尚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乐远岑听连晋的越国话说得很不标准,还带着北方雅言的口音,她也没有回以绕口的越国话,反倒是记忆里的雅言更易上口。“在下乐山。你总算是能起身了。”
    说来也巧原身正是叫乐山,父亲是乐翟。
    乐远岑正是通过了原身记忆里接触过的人名称呼,确定了这个世界应该不会是她知道的正史世界。正史之中的春秋战国时代,姓、氏、名、字的称呼使用依照场合各有不同,但此间却没有太过繁复的讲究。
    何况此间虽无法练得高深的内功,但应该还尚存一些运气功法,并不似正史的世界。不过谁又能分得清楚是正是野,她曾走过的世界也谈不上正史所载,却比那有趣得多。
    乐远岑没有在连晋出门时就看向他,这会等人走到面前才上下扫视了他一番。承接刚才她的无聊之问,当人享有了有了美食与美景,其实还缺一位美人,美人能做很多事,比如说弹弹琴或是谈谈情。
    依据原身从北到南地的经历,可以知这个年代各国人的大致衣着相貌情况。连晋应该不到二十岁,相貌俊美还有着一份桀骜之气,并且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乐远岑不介意大胆地猜测,连晋是身受重伤跑入了村子里,而这个村庄住的人不算多,每户人家相隔也比较远,他为何偏偏倒在了原身的院前?难道一眼看出这里风水好?
    所以说连晋是一个聪明人,在重伤之下能判断出谁会尽力救他。
    原身只听对方说了姓名与自称是一位剑客就尽力去救他了,何尝不是因为一面之缘而产生了好感,但是原身已经去了。
    乐远岑是有与美人谈情的打算,可要谈的是怎么让他还了这笔被洒狗血之债。
    连晋看着但笑不语的乐远岑,他直觉上感到些许不妥,但还未想到如何回答最好,肚子却是先一步叫了起来,这让他有些尴尬,有些想要笑着揭过。
    “你饿的话,厨房里有鱼片粥,可以随意盛。”
    乐远岑没有半点为连晋盛菜端饭的打算,正是因为这几条鱼,原身持续高烧了一天一夜死了。可惜原身没有留下任何遗愿,也许是有连晋康复原身生前的渴求。但对乐远岑而言,等人醒过就算完事了,至于对方想要更多的帮助,那么就要请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连晋到底没有学着乐远岑搬出一张案几坐在院子里进食,等在屋里用完了两大碗鱼片粥觉得稍稍恢复了体力,也理清了要怎么继续谈话。
    当他再度来到院子,对着还在远观青山的乐远岑说到,“乐姑娘,多谢你的救治之恩。我从中原而来,除了一身剑术是身无长物,就怕无以为报。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地方?”
    “你怕无以为报?”乐远岑低笑出声,她不会让任何人无以为报。“听说剑客都讲究点滴之恩涌泉相报,你大可不必为怎么报恩而苦恼,这不利于伤势的康复。你是被熊掌所伤背部,如今正值炎炎夏日不利于伤口康复,想要痊愈起码也要半个多月,既然已经住下了,总要痊愈再离开。这两天你也该听闻我的身体情况不太好,所以这段时间帮我做些小事就行了。”
    春秋战国年间并未太多的男女大防之说,就算已经有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但也不过说说而已。即便是在正史之中,这个时代的男女交往也很自由开放,婚前行和谐之事也不少见,所以孤男寡女住在同一屋檐下也不会引得太多的非议。
    连晋原本压根就没为在何处养病而忧心,但此刻已经觉得有些不妥,他很可能选错了救命之人,可是又不想换一个地方住,只因在越国要找到会说雅言的人太难了。
    他从中原而来到百越之地,不是为了欣赏风景,而是打听到了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宝剑的下落。他作为一位剑客当然想要谋得宝剑,即便那不是欧冶子所铸,若是出自其门下的干将莫邪所铸也很不错。
    然而,百越之地比连晋想得还要凶险,在没有当地人引路的情况下,进入山林之后就遇到了不只一头猛兽,先是遇到了狼群,在逃命之际又是撞上了黑熊。
    幸而,在后背重了一击熊掌之后,他一剑此中了黑熊的眼睛,借力劈掉了半张熊脸,这才能逃了出来。
    既然已经遭此一劫,那就必须找到藏于深山的宝剑。
    连晋知道这两日乐远岑身体不适,都是另外几位邻居来照顾他们两人。他如此想着就浅浅地笑了起来,“我应该尽力的,请乐姑娘直言。”
    “请先把碗起了,再有就是把衣服补一补。此地僻远根本没有成衣铺子,而家中仅有一些家父留下的旧衣服,皆是有些破损了,只能委屈你讲究一下,我一会就把衣服与针线给你送去。这些都是小事情,一定不会难倒你,对不对?”
    乐远岑没想等一个回答,她一手将案几提回了房,也不管连晋会有什么表情。
    不论连晋在外是什么身份,或是将会成为什么人,在这里他就是个打杂的命,想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做梦。
    连晋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这与他想象的养病生活完全不同,从北到南,还真没有哪个女子敢如此使唤他。不过报恩的话已经出口,这会也收不回来了,何况要他做的还真是小事。
    他不是没干过活,在拜师学剑的时候总要做些杂活,比如说劈柴挑水。只是他完全没有学过缝衣服,缝得七零八落怎么办?倒是洗碗看起来不难,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没过太久,厨房里就传来了陶碗碎裂的声音。
    听到陶碗碎裂的声音,几乎能够猜测连晋挫败的神情,像他那般桀骜的聪明人不喜欢失败,哪怕是小事上的失手也会让他郁闷。
    有句很不厚道的话,人的快乐往往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乐远岑并不常以他人的痛苦为乐,但眼下不妨以连晋的郁闷为乐,谁让连晋好巧不巧地撞上了。而她能怀着越发愉悦的心情,开始翻查确认现下所有的一切可用之物。
    其中一些各国的流通铜制货币,可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还有一块楚国的郢爰,也就是一块金饼。在原身的记忆里这块巴掌大的郢爰是父亲的遗物,她仅是留作纪念,从来没有打算使用,或者说也是无处使用。
    乐远岑却是知道诸侯各国里因为楚国盛产黄金,故而楚国制造的黄金货币最多,分为方形与圆形两种。那是一种称量货币,在使用之时称量而切割初所要交易的分量。
    尽管已经铸造出了郢爰这种黄金货币,但是战国诸国都是以各式的铜币为主,金块仅在国间礼聘、游说诸侯、国王赠赏、大宗交易才会使用。
    乐翟是从哪弄来的郢爰,难道会是捡的?那么边上这一把老旧的机关弩也是捡的吗?原身只记得乐翟以其杀过猛兽,仿佛这把老旧的弩真的是平常之物。
    然而,乐远岑曾在朱停处见过精巧的机关术,这把虽然弩已经损坏了,但仍然能看出它本身工艺的精密之处,它绝不是一般的猎户常用武器。
    乐翟死于虎口之下,他并未给原身留下遗言。所留之物仅有一些旧衣服,还有就是一些捕猎的武器,那些武器都是来了越国后买的,没有其他的特殊之处。
    如果说从北方带来的东西,除了一块郢爰、一把老旧的弩,就是一把小刀。
    在早年间竹简上的字是用刀笔刻的,而到了战国已经开始使用毛笔与特别的墨在竹简上书写,人以刻刀来削去那些写错的字。
    乐翟留下的小刀外形就像是一把除去错字的刻刀。刀柄与刀身是一体的铜制,刀柄已经处被磨得很圆滑,刀身上还见一个翟字。
    刻刀本是常见之物,制式大小多少有些不同,仅仅看外观很难说这把刀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是乐远岑已经有了一些怀疑,看来原身的记忆并不太靠谱,乐翟显然是一个秘密的人,却没有将这些告之女儿知晓,他仅是锻炼了女儿的捕猎技能,让女儿能够活着不被而死。乐翟也不曾与原身多交流,让她一直都保持着涉世未深的性格,更是有些寡言少语。
    一旦有所怀疑,那么原身所留的记忆也就做不得准了。
    乐翟到底为何要离开秦国,为何要与女儿隐居山林,甚至是打算余生都在此度过?有一点,原身的母亲是秦国人,她却不知道父亲是什么地方人。
    乐远岑将这把小刀收入怀中,她收起了疑惑的表情朝着连晋的房间而去。既然原身的记忆不靠谱,那就与连晋随便聊聊,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到底如何了。
    那一头,连晋终是打起万般精神力求不再敲碎余下的陶碗,当他成功将其清洗干净返回房间时,刚刚才松了一口气就见乐远岑无所事事地走了过来。这人此种悠闲的姿态与他的心累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连晋忍着一股郁气问到,“乐姑娘,你是来指点我缝衣服吗?”
    他更想问的是,什么时候他连让女子帮忙动针线的魅力也没有了?
    乐远岑笑着摇头,“别开玩笑了。人无完人,我不擅长针线,这是特意来向连兄学习的。再说动针线比较枯燥乏味,我来陪你随便聊聊,你也能不一个人无聊,就是要千万当心别扎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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