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过我们已对现场工地的土质做了五组存样。”
    “……被害人的财物、饰品?”
    “没有遗失。”
    关宏宇叹了口气,扭头问高亚楠:“常艾艾她……”
    高亚楠道:“从尸检情况看,常艾艾与李地参是自愿发生的性行为。当然从黑灯瞎火的视频上也听得出来。在她被杀后,并没有任何遭受过性侵害的痕迹。”
    周巡扭头看了看关宏宇:“不是为了财,也不是为了色……那老关你看……”
    关宏宇重复着那头关宏峰的话:“目前掌握的线索太少……由于案发时间和天气的原因,找到目击证人或其他残留线索的希望也比较渺茫,但还是要辛苦各外勤探组尽可能在周边多做一些走访工作,扩大范围……我已通知交管局调取监控,这部分技术队跟进一下。”
    赵茜点头,做了记录。
    关宏宇又问:“视频里能看到的凶手特征很模糊,尤其是无法看清凶器的形状——技术队能作进一步处理吗?”
    赵茜和小高两人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小高站起来道:“恐怕很难,但如果我们把视频送到市局总队技术队或专门的物证鉴定机构,也许能够做到高度的锐化处理。”
    众人这就要散了。
    关宏峰忽然在耳机里道:“让周巡留一下。”
    关宏宇连忙扭头对周巡说:“周巡……先等一下,说点儿事儿。”
    周巡愣了一下,其他人识相地纷纷离席走出会议室。赵茜回头看了眼关宏宇,不知在琢磨什么。
    大家都出去后,周巡关上会议室的门:“有事儿?”
    关宏宇面色凝重,一面仔细听着耳机里的声音,一面转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
    “老周,鉴于目前已经泄露了太多信息,以下我要说的,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事实上,现场证据呈现出的最明显特征,是凶手很可能存在某种轻度的强迫症倾向……如果说清理现场是一种反侦查手段,那么叠放被害人衣物、整理座椅靠垫以及还原座椅位置一类的行为则带有很突出的个人性格特征,也就是我们可以称之为犯罪标记的一类特殊行为。同时,凶手熟练地清理了现场所有可供辨识的证据线索。感觉上,这不像是他第一次作案……但我大概回忆了一下这些年来在咱们辖区内发生过的案件,没有类似的。”
    周巡听得毛骨悚然:“那么,我向市局请示调动警力,去核查近五年来全市范围内有类似特征的未结命案……”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小汪探进头来:“周队,办公室……”
    “我们说正事儿呢。”周巡不耐烦地一摆手,“滚远点!”
    小汪面露尴尬之色:“可是……顾局来了……”
    周巡愣了愣,忙起身快步走出会议室。
    他急匆匆走进办公室,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刑警正坐在沙发上等他,劈头盖脸上来就是一通数落:“你小子怎么做的保密工作?!”
    周巡也委屈:“别提了,区里尽搞这权大于法的事儿,被害人的照片都……”
    顾局直接打断他:“没说这个!市局政治处直接给我打了电话,问关宏峰怎么还在参与支队工作!”
    周巡也愣了:“啊?可这是咱们分局批的……”
    顾局恨铁不成钢,压低了声音。“只要能破案,咱们内部什么都好说。现在消息散到了社会上,就有个影响的问题。市局已经下了批示,要我在一周之内……”他说着伸手一指周巡,“左手摁着你小子的脑袋,右手举着一份情况说明,去向局长做汇报。”
    周巡叹了口气,但并不示弱:“可顾局,老关归队之后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您不能……”
    顾局站起来,跟周巡对视,语重心长地道:“你还没搞明白状况?这是关宏峰一个人的问题吗?如果不能给市局一个满意的答复,连你我都得跟着脱衣服!”
    周巡不忿地绷着脸,脸色却黯淡下来。
    片刻后,会议室内,周巡和关宏宇对坐无言。周巡的样子显得有些疲惫,他搓了搓脸,一脸郁闷:“回聘你的事儿当时没通知市局。现在市局要求一周内破案,否则,要么你离开支队,要么市局会调走你弟的案卷。”关宏宇没有说话。
    周巡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现在时间很紧,要是查遍市局的档案,还没发现类似案件的话……”关宏峰在耳机里又说了几句什么。
    关宏宇抬起头,斩钉截铁地道:“报呈公安部,在全国范围里查。这绝不是凶手第一次作案,他不止杀过这两个人!”
    第七章 雨夜
    关宏峰戴着耳机,听着关宏宇那边的对话,若有所思。刘音轻手轻脚走进来,把一份面放到关宏峰面前,用嘴型说:“本店招牌意面。”
    关宏峰还是略带警觉地瞟了眼她,没说话。
    刘音转身走开,到门口时没有回头,只撂下一句:“你别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四十八块五。”
    那头周巡已经通知技术队所有人去市局阅卷,查之前在全市范围内还有没有类似的案子。他布置完任务,回头问关宏宇:“有没有可能把筛选条件范围缩小一些?”
    关宏宇刚想回答,那头关宏峰冷不防在耳机里道:“你是不是把刘音睡了?”
    关宏宇下意识“啊”了一声。
    周巡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有没有可能把筛选条件范围缩小一些?”
    关宏宇运了运气,说:“气候特征、目标特征和行为特征……这三者共同构成了一个近乎理想的犯罪环境。情侣约会,自然是要避人耳目,深夜户外人迹稀少,而暴雨则会把出现目击者的几率降低到近乎于零。所以说我不认为案发时的这场暴雨只是个偶然的巧合。它很可能是凶手刻意的选择。”
    周巡有些明白了:“呃,一旦筛查结果确认这是一起全市范围内的连环命案,市局可能会成立专案组,然后从涉案辖区各分院局抽调刑侦骨干,协作破案……”
    关宏宇笑了笑:“要是专案组破不了案呢?或者,要是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侦破,并且……如果实现这个结果,是以我参加侦破工作为重要前提的情况下呢?”
    周巡顿时乐了:“那就能证明局里任用关老师的决定是正确的!”
    关宏宇道:“那辛苦周队今晚带领大家在这儿翻案卷,我回去睡了。”
    耳机里安静下来,关宏峰关掉设备,把电脑、手机、耳机等设备收进包里,又拿出口罩、帽子,穿戴完毕后,很谨慎地出了后门。
    桌子上,空面盘子旁边放着四十八块五。
    窗外雨还未停,市局刑侦总队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在忙碌。技术队其他人正在把筛选出来的卷宗从档案库里提出来。周舒桐站在赵茜身旁,对着记录本上的筛选条件,协助技术队做核查。
    赵茜已经不在电脑边,她和小高等人都在书山卷海里翻找着。她翻开一本案卷,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挥手叫周舒桐过来,两个人拿着记录本逐一对照,赵茜不时点头。赵茜和周舒桐对视一番,周舒桐微微张开嘴,露出惊喜的表情。
    赵茜站起来,大声道:“找到了!去年,向阳区亮马河南草地,暴雨,被害人一男一女。凶手打破了后车窗,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周巡没有急着看案卷,只是接了过来,拿起手机,给大家看上面的信息:“海港区那边刚来信儿,也找到了两起。”
    10 分钟后,全员集合,原本稍有困意的干警们都精神百倍。加上昨天这一起,近五年来全市一共发生了四起类似的案件,平均每年一起。
    两小时前,总队批准成立专案组,很快,海港区派来的支援队伍也到了,人不多,只有五个。为首的那名刑警也是三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体格魁梧,他径直朝周巡走了过来,一副冲劲十足的大嗓门:“周巡,我都躲到海港区去了怎么还甩不开你!”
    “赵馨诚?”周巡也挺惊喜,“你小子!”两人靠近,互相对着胸口锤了一拳。
    周巡哈哈大笑:“老子现在可是堂堂支队长,你小子还糗在地区队当二把手,怎么混的啊?”周舒桐奇怪地看着这俩人。
    赵茜小声告诉她:“这位是海港区刑侦支队东部地区队的副队长,跟周队是警校同期,据说是那拨人里唯一能跟周队打个平手的。”周舒桐目光里立刻透出崇敬之光。
    赵馨诚那边不屑地道:“屁,你丫爬得快,还不是摊上了好师傅?”
    他回过头,主动朝关宏峰伸出手,满脸真诚的笑意:“海港区支队赵馨诚。关队,久仰大名啊。”
    关宏峰跟他握手:“别,我现在充其量就是个顾问。”
    赵馨诚客气道:“哪里,你在不在支队编制,那都是一把手的地位。”
    他说着向后一摆手:“说起来,除了我们队派来的仨弟兄,我也带了个顾问……韩彬!”他身后,一个人走过来,三十多岁,中等身材。
    赵馨诚介绍道:“韩彬,我们支队顾问韩松阁教授的儿子,主业是律师。”
    关宏峰上前和韩彬握手:“我读过你写的那篇《论‘犯罪两分法’在刑侦工作实践应用中的局限性》,很是受教,希望能有机会和你们父子学习犯罪剖绘的技巧。”
    韩彬看上去温和有礼,语气也是波澜不惊:“您过誉了。父亲很忙,我是被临时抓来顶缸的。”
    周舒桐小声嘟囔了一句:“这谁啊?”
    赵茜小声说:“不清楚,不过他老爸韩松阁确实是全国知名的犯罪剖绘专家。”
    寒暄已毕,周巡带着一行人来到被整个搬回来的涉案车辆的放置房间,赵馨诚等人跟在他身后。赵馨诚拿出两本案卷,递给周巡:“说我们那两个案子吧。根据你给我的筛选标准,确实在前年和大前年,有两起非常类似的谋杀案。第一起是在林业大学北墙外,案发当晚下了暴雨……”
    赵馨诚说话的时候,韩彬面无表情,敏锐地观察着车身上下。
    赵馨诚接着道:“被害人是五十三岁的李姓男子和林业大学南侧发廊里的卖淫女刘某。经查实,两人应该是在李某的车里进行性交易,期间后车窗被打碎。两人都是被同一种利器戳刺头部致死。案发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凶手不但没有留下足迹,而且将车内的所有痕迹擦得一干二净,连后备箱里的消防栓瓶子都擦过……”
    韩彬还在观察车内。赵茜见缝插针走到他身边:“昨天这一案也是,没有指纹和其他可供排查的痕迹。”韩彬双手插兜,微微点头。
    赵馨诚道:“被害人的尸体有被移动过的痕迹,衣物也被重新整理放置。最夸张的是,李某从拉链儿到皮带,都系得整整齐齐,但老二上还套着个避孕套……”他边说边比划,在场几位女士都有些尴尬。赵馨诚却毫无所觉,说得兴起。
    “再就是前年那起,案发地点在四季青桥西北侧一个塑料制品厂的废弃物处理站。被害人同样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某汽车 4s 店的高管孙某,女的是他的秘书,两人在车内遭同一种凶器戳刺杀害,略有不同的是,这次这两个人坐在车前排,那女的正在用嘴……”他说到这儿,总算有点不自在了,看了眼周舒桐和赵茜,没往下说,掩饰性地挥了两下手,“总之……就是尽管这两人当时坐在前面,凶手同样是打破后车窗实施的犯罪。案发时间在凌晨四点左右,以当时的节气,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不过由于恰好——现在来看也许不是恰好,下了大雨,所以还是没有找到半个目击证人……”
    韩彬踱步到放着李地参衣物的桌边,看了看桌上摆放的各类物证。赵馨诚补充道:“凶手同样将案发车辆清理得很干净,甚至连那个女人的嘴都擦得很干净。大概情况就是这些,细节案卷里都有。”
    周巡冲小汪挥了一下手,小汪递上两本案卷,周巡递过去一本给赵馨诚。“这是我们辖区昨天发生的那起,”他自己翻开另外一本,“向阳那起是去年在亮马河附近,被害的也是一男一女,车窗被打碎了,案发时间在凌晨两点多。车内痕迹被清理过,尸体及车内物品被重新摆放过……案情都差不多。”
    赵馨诚拿过案卷,翻了两页就递给了旁边的韩彬,在另外一边,关宏峰也在仔细翻阅海港区送来的案卷。两个人相对站着,气氛好似莫名紧张起来。
    赵馨诚和周巡大眼瞪小眼,看了看各自身边看卷的两名顾问,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能说,四周静了半晌。周巡也觉得有些尴尬,求助地扭头看向关宏峰。
    关宏峰目光从案卷上挪开,慢条斯理地道:“在凶手连续作案的情况下,我们可以总结他作案时的相同点或不同点,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有可能指出新的排查方向。不过这名凶手似乎和通常意义上的连环杀手不太一样。他的冷却期很稳定,但却长达一年,这很罕见。”
    关宏峰一开口,韩彬也动了,他走到车旁边,看着车左后玻璃被打碎的位置,问:“每次打碎的都是后车窗么……”
    周舒桐翻着海港区的另外一本案卷:“对啊,就算被害人坐在前座那一案,凶手也是打碎的后车窗。”
    关宏峰接着道:“那看来这和天气一样,也是凶手刻意做出的选择。”
    赵茜也猜测道:“会不会因为涉案的中高档轿车在出厂时后车窗玻璃都做过遮阳处理,所以车主不会给后车玻璃再贴膜,凶手觉得后车窗更易于用利器击破?”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韩彬,但韩彬依然是低头看卷宗,并没有注意到赵茜的发言。
    倒是关宏峰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说明凶手自第一案开始,就已经具备了相当成熟的犯罪技巧,以及高超的反侦查能力——这么多起案件,却几乎感觉不到凶手有什么进步。他实施第一起谋杀时,就拥有近乎完美的素质。”
    韩彬忽然插口道:“前两次难免还会有些不熟练吧。”
    关宏峰回头看了他一眼,韩彬合上手里的案卷,低声道:“你们昨天这起案件中,推测凶手摆放尸体以及清理车内痕迹用了大约 12 分钟。但他第一次用的时间好像更长一些。”
    关宏峰听完,立刻翻开手中的案卷,韩彬走了过来,关宏峰翻到车内的尸体照片,韩彬用手指着照片上女性被害人横在腰前的右臂。
    关宏峰一眼就看明白了:“尸僵状态下。”
    韩彬点点头。关宏峰道:“那最快也要发生在被害人死亡一小时之后……看来他第一次清理现场确实不太熟练。”
    赵馨诚也凑过来:“两位大师,有啥可供排查的线索不?”
    关宏峰立刻道:“从视频里看,我们知道凶手应该是男性,身高在一米八到一米八五之间,体格魁梧。从他对尸体和案发现场的处理,可以推断他有轻微的强迫症倾向。虽然他都是步行进出的案发现场,但依据案发的时间和地域范围来看,他应当有自驾交通工具。”
    韩彬补充道:“凶手可能不低于四十岁,从事或从事过跟刑侦类有关的工作。”
    关宏峰紧接着道:“能够在这种时间随意在外游荡,凶手应该是独自居住,或跟年长的父母同住……”
    韩彬想了想:“冷却期有点长……”
    关宏峰想了想:“那也不排除他是有正常家庭生活的人。否则过长的冷却期容易致使他的犯罪冲动越来越难遏制,作案频率应该也会发生变化。”
    他们这一段对话又快又急,几乎没有停顿,等停歇下来,两个人才意识到这一点,都觉得意犹未尽,互相欣赏地对视着。
    周舒桐用手捧住自己的下巴,一点不掩饰崇拜之情——两位大神啊。
    周巡兴奋过了,又有点懵圈,挠了挠脑袋,叹气:“按这个来,津港有八百万人等着我们排查。能不能再缩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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