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起这些遐思,萧仲麟最关注的是郗骁面对官员弹劾时的态度。
    这几年了,就算朝堂官员群起而攻之的时候,郗骁都是一言不发,不辩解哪怕一句。
    在萧仲麟登基之初,册封郗骁为摄政王的前后,郗骁亦是始终保持沉默。
    但凡他上折子,便是列出官员的罪行,请朝廷按律处置。
    郗骁骁勇,孤傲,是真正的军事奇才,亦对天下军政了如指掌,不论朝廷之中武官的任免、两军对战时的排兵布阵,都无人能及。
    ——郗骁是这样的一个人。
    萧仲麟最终的感触是更为钦佩。
    他也知道,自己该用心寻找更加忌惮郗骁的理由,可惜亦可喜的是,他找不到。
    自己的摄政王,是这样的一个人。
    萧仲麟不自觉地牵唇微笑,命卓永把书案归置整齐,将上午带来的这些东西全部送回原处。
    卓永瞧着萧仲麟心情不错,只当是许持盈的功劳,待小太监收拾已毕才禀道:“皇后娘娘今日亲自下厨,这会儿来服侍皇上用膳了。”私心里,他觉得皇后与摄政王的流言蜚语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眼下最要紧的,是皇上把皇后哄好,在这基础上,才能展望更好更稳固的前景。
    “快请。皇后既然亲自下厨,晚间便不需传膳了。”萧仲麟即刻起身,“朕去换身衣服。”
    卓永笑呵呵地称是,快步走到门外,亲自将许持盈请进御书房,帮忙摆饭安箸。
    萧仲麟转回来的时候,见四方饭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油盐炒枸杞芽,麻辣肚丝,一品豆腐,清蒸鲈鱼和乳鸽汤。
    在许持盈那边,是油盐炒枸杞芽、麻辣肚丝,其余两菜一汤在他这边。
    许持盈笑盈盈地道:“早知道晚间不传膳,臣妾便多做几道菜了。眼下……实在是委屈皇上了。”
    卓永听了,眉眼间有了笑意。
    萧仲麟听了,笑意直达眼底,“皇后辛苦,快坐。”语毕,打手势示意卓永等人退下。
    卓永是有些担心的:万一……他是考虑万一,皇后把皇帝毒死怎么办?——这些菜肴羹汤还没验过有毒没毒呢。
    萧仲麟见他磨蹭着不肯走,不由得冷眼望过去。
    卓永在心里哀叹一声,行礼退下。
    就算毒死也是自找的吧?况且皇后想下毒的话,也不用在膳食上做文章,手段未免太蠢笨了些。
    ——碰上这么俩活祖宗,他是真没辙,只能认命。
    ·
    丞相府,外书房。
    “……就是这些事情。皇后娘娘请丞相大人明鉴。”甘蓝恭声说完,屈膝一礼,“奴婢去门外等候丞相大人的回话。”
    许之焕颔首,“辛苦。”
    甘蓝出门之后,室内落针可闻。
    许夫人站在许之焕面前,是极为胆怯、受气的小媳妇儿的样子。
    许幼澄坐在软椅上,神色忐忑地望着许之焕,“父亲,我没有,真的没有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她急急地为自己辩解,“那些终究是长姐的一面之词。我怎么会与人私相授受呢?”
    她现在只需要争取一两个时辰,就能让许持盈的话从指证变成污蔑。下人好说,待得宁王闻讯时更好说——横竖都是见不得光的事,他除了帮忙隐瞒,顺着她的心思行事,还能作何选择?
    “父亲,您好歹派人去查一查。”许幼澄拼力站起身来,做出要下跪的样子,“我终究是在您与母亲教导之下长大成人的,怎么可能做出那等叫人不齿的事?父亲,还请您为女儿做主啊……”
    许之焕目光深沉地凝视着许幼澄。
    许夫人听完许幼澄的一席话,不乐意了,上前一步,轻声道:“老爷,皇后娘娘便是再任性,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怎么可能言之凿凿?——那可不是她的做派。”
    孝顺的庶女,一向是持盈不屑且鄙弃的,她便不免多几分疼爱。可不论怎样,她相信持盈的品行,若不是手里了实打实的凭据,持盈不会断言,更不会连她一并数落、发落。
    傲气、跋扈得可恨的一个孩子,跟亲爹亲娘都是打小就唱反调,怎么肯做污蔑别人自打耳光的事情?
    谁都不会比她更了解持盈。正如谁都不会比她更了解持盈性子里的可恨之处。
    只是,再可恨,那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事情已经闹到了夫君跟前,她还能帮着庶女给持盈难堪不成?——要知道,持盈已贵为皇后,那个皇帝就算再不成样子,也不能改变持盈已经母仪天下的事实。这件事不让持盈满意的话,日后她这个亲娘恐怕都会吃尽苦头,连带的也会连累许家众人。
    “母亲!”许幼澄哀哀地望着许夫人,“难道您也认为女儿是那种品行轻浮的人么?怎么可能?我可是自小跟着您学习诗书礼仪的……”
    “你闭嘴!”许夫人恼恨地望向许幼澄,“不论如何,你长姐都不会污蔑你的!她要是稍稍理亏一点儿,都不至于连我一并数落!”
    想到下午的遭遇,她就坐立难安。
    想到许之焕可能因此怪自己教女无方,就更加地恼恨次女不知深浅、长女一丝颜面也不给她。
    许之焕喝了一口茶,看向许幼澄,温声道:“你回内宅去。”
    “可是父亲,”许幼澄自认还是比较了解他的,知道他越是看起来平静,越是不给人好果子吃,“您……会派人去查实么?凡事都不要急在一时,是您与我说的,眼下……”
    许之焕摆手打断她,语气却是更温和:“不要理会那些,回内宅吧,换身衣服,等我唤你来回话。”
    “……是。”许幼澄无法,只得由丫鬟服侍着离开。
    室内又陷入了令人忐忑的静默。
    许夫人的忍耐有限,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候,低声道:“老爷有何吩咐?”
    许之焕仍旧敛目看着握在手里的茶杯,过了好一阵,扬声吩咐小厮:传管家临安过来。
    许夫人一阵心惊肉跳。他是要核实幼澄的轻浮行径,还是怀疑持盈的说辞?
    管家进门来,许之焕只是道:“派人请宁王过来一趟。”
    管家应声而去。
    随后,许之焕望向许夫人:“宁王过来的时候,你命人把幼澄带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黄桑:岳父大人英明。
    持盈:我爹一向最疼我,用得着你夸?
    黄桑:你长得美,还会做饭,说什么都对。
    作者:丞相大人想干啥,你萌猜到了吗?红包躺平待领。
    下章明天八点多见~么么扎!
    第018章
    018
    许持盈为萧仲麟盛了一碗乳鸽汤,送到他手边,“虽说伤势快痊愈了,用膳还是要清淡些。鲈鱼可以入药,对久治不愈的疮伤有益处,豆腐和这汤亦然,只是,一品豆腐放的调料比较少,味道比起平时要清淡许多。”
    萧仲麟笑着颔首。
    许持盈道:“比起平时,菜实在太少了。要不要——”
    “不用。御膳房如今给我做的菜,就算摆满一桌,也都是一个味道。”那些人生怕他吃了饭菜不舒坦,从而担上罪责,做什么都是一样,恨不得不放调料。他理解,但真有些消受不来。
    许持盈莞尔,“谁叫你是病人呢?”
    萧仲麟喝了一口汤。味道鲜美,不自觉地唇角上扬,他指一指身侧的位置。
    许持盈点一点头,落座之前,推了推他面前的一小碗白饭,“今日好歹吃半碗吧?”上午文鸳与她闲话家常的时候,提起他胃口一直不好,每餐吃得都特别少。
    萧仲麟就笑,“今日不同。”每日除了坐着看看书,根本没有体力的消耗,饭菜又清汤寡水的,胃口能好才奇怪。
    许持盈给自己盛汤。
    萧仲麟很享受这般光景。不管怎样,他与她看起来像是在正正经经过日子了——小妻子做饭给他吃,又在他跟前忙忙碌碌,还生得那么美……再不知足,会遭报应吧?
    他尝了一口一品豆腐,笑容透着满足。
    是地地道道的孔府菜做法:豆腐去皮,中间挖空,填上以冬笋、肥瘦肉丁、火腿丁、时令鲜蔬丁做成的馅儿,随后盖上豆腐蒸熟,勾芡的汤汁是专门熬煮而成,用来点缀的是焯熟的青菜。
    “还成么?”许持盈微笑道,“馅儿本该是八宝菜,但有一些你不适合吃,就用鲜蔬代替了。”
    “很好吃。”萧仲麟由衷地道。
    许持盈开始专心致志地享用自己面前的两道菜。
    油盐枸杞芽清火明目,麻辣肚丝单纯是因为她想吃辣一些的菜肴,就地取材做的——小厨房的人都以为她近几日都要在乾清宫侍疾,根本没想到她会回去,甚至亲自下厨。
    说是麻辣肚丝,其实是以辣为重,放了很多用蜀椒熬成的辣油。
    她一向觉得,自己只是喜欢吃辣这种开胃的味道,至于是哪种菜,真不太重要。
    萧仲麟见她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夹了一筷子麻辣肚丝,细细品尝,发现这时期的辣油也是真的很辛辣,有点儿意外——在他的认知中,以为古代的辣菜只不过说得过去,到此刻不由得将之否定。
    许持盈瞪了他一眼。
    萧仲麟忍不住笑了,“护食的猫似的。”
    许持盈又瞪了他一眼,“难得给你做一次菜,你何苦要害得我无法善后?”这是警告他:一口就好,再多吃她一定翻脸。伤势若是再有反复,罪名要算在谁头上?
    萧仲麟笑意更浓,“你就是这点儿不好,明白温柔二字的意思么?”在她第三次瞪过来的时候,虚心求教,“这辣油是怎么做的?”
    许持盈见他的筷子转向清蒸鲈鱼,这才确定他只是尝一尝,便和声答道:“要用上好的蜀椒熬成。若是品相参差不齐,辛辣之味便也有浓有淡。”
    “原来如此。”萧仲麟释然,“你怎么会喜欢吃辛辣的膳食?”
    “奶娘是蜀地人,最擅长做这种菜肴。”
    “眼下她在何处?”
    许持盈想了想,“我七岁那年,她被安置到相府别院荣养了。”
    “……嗯?不应该吧?”萧仲麟不由挑眉。能做她乳娘的人,到现在也就三四十岁——九年前就荣养,是不是太早了些?虽然古代一部分人特别有福气,能够早早退休,但也不至于这么早吧?
    许持盈扒拉着米饭,想了想,道:“我小时候不听话,丞相夫人就以为我是受了奶娘的影响,早早地把人打发走了。她总需要个由头,证明不是她教女无方,更不是她生的女儿天生顽劣。”
    “……那你挺倒霉的。”他说。
    许持盈闻言不由笑了。
    萧仲麟猜测道:“你小时候,是不是奶娘带大的?”
    “可以这样说。”许持盈点了点头,“反正记事起,就是奶娘每日照顾我,只有昏定晨省时才见得到双亲。丞相夫人一直没什么正经事,但是一直很忙,顾不上膝下一堆儿女。”
    萧仲麟听得又是想笑又是怜惜,“奶娘离开之后,你与丞相夫人的情分,是不是更为疏远?”
    “……嗯。那时候挺恨她的。”这些事情,不算秘辛,他要是好奇,随便指派个人就能打听得清清楚楚,与其让别人在他跟前说起自己,许持盈自然更愿意亲口相告,“幸好爹爹——不,幸好丞相体恤,命临安——不,命许府管家好生照顾奶娘一家。奶娘现在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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