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安得了名字,又打了个呵欠,好像心满意足似的,在襁褓里蠕动了几下,又接着睡了。
    护国长公主府因大姑娘的降生披红挂彩,广邀宾客大办洗三礼,喜悦无限,寿康宫里却是气氛阴沉,仿佛乌云压顶。
    旧年九月里病倒的太后娘娘,病了大半年的太后娘娘病情越发沉重了,从三月初起就常常昏厥,人事不省,后宫嫔妃、皇子妃并诰命夫人们俱日夜轮流侍疾,而德妃、肃妃等更是连晚上也常不回宫去,只在寿康宫伺候。
    皇后如今是六宫之主,自然事事知晓,不由便冷笑道:“她还指望着太后遗旨封她儿子做太子还是怎么的?”
    这样的话,紫香虽然是皇后的心腹,也是不敢接话的。
    自从那一回皇后被赵如意诊断为经期紊乱,身体衰老,今后只会越来越差,几乎没有受孕的可能,她便觉得皇后娘娘就跟以前更不同了些,以前便是那一回,太后娘娘跟前的丫鬟刚刚被找到给皇后下毒的证据的时候,那个皇后最得意的时候,娘娘也没有这样口无遮拦过。
    如今这会儿看起来,皇后娘娘就好像是被安郡王妃那一次看病刺激的性情大变了一样!
    紫香伺候了皇后多年,在太后的压制下,皇后是极为自持和克制的,可这些日子,皇后身上再没有一丝克制,根本就是什么都不顾。
    这样肆无忌惮的事涉储位的话,以前就是在她这心腹宫人的面前,也绝对是不会说一个字的。
    “娘娘,太后娘娘已经喂不进去药了,寿康宫那边都哭起来了……娘娘您,是不是?”进来回话的也是个心腹宫人,可是此刻额头上冷汗淋淋,显然也是走到宫门口便听到皇后这样口无遮掩的话,恨不得当没听到。
    可是寿康宫那边哭了起来了,皇后再不去就不像样了,她不得不进来回话,此时只得拼命给紫香使眼色,紫香其实也巴不得皇后再不说那样的话,也跟着劝道:“那边儿只怕还要娘娘过去主持大局。”
    这样的话才是皇后爱听的,果然便吩咐起驾寿康宫,太后本就是水米不进了,此时药喂进去也不能吞咽,只顺着脖子流下来,地下跪了一地太医,旁边又是嫔妃等,德妃娘娘端着药碗,压抑着不敢放声儿。
    皇后来了倒是也满脸焦虑,问了太医几句,太医已经没有法子了,只说太后娘娘已经弥留,大约就是今明两日的事了。
    当着人,皇后还是样子比较沉重,也很宽和的没有怪罪御医,便上前去探看太后的情形,轻声呼唤道:“母后、母后?”
    太后卧床良久,早已形销骨立,不再是当年一般威严,不再是十几年来压的她抬不起头来的样子,皇后心中没有半点悲戚之感,只有称心满意,只是面儿上倒还做得出悲容来。
    太后娘娘好像听见了,却似睁不开眼睛一般,微微偏了一下头,皇后便流出泪来:“母后……”
    一边哭着,一边正要转身吩咐什么话,太后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猛的抓住了皇后搭在床边的手腕,力气大的根本不像是将死之人,太后盯着皇后,很清晰的说:“我知道……你干的那些事!”
    第100章 同盟
    第一百章
    陡然之间, 皇后仿佛是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浑身冰凉,心脏猛的收缩, 下意识中, 她却是抬头看向站在侧边一步开外的德妃。
    德妃是除了皇后之外,宫中位分最高的嫔妃, 站的自然也就越近, 显然也听到了太后那句话,其他嫔妃本来就离的稍微远些, 又因为皇后上来了, 都退开来给皇后腾位子, 除德妃之外离的最近的肃妃也都站在了两步开外, 太后垂死, 声音再挣也不大, 怎么看也只有德妃听见了。
    此时德妃见皇后看过来, 脸色青白的骇人,德妃心念电转,连忙上前一步大哭起来:“母后!母后!”
    她这样突然放声儿,后头等级低一点儿的嫔妃们瞧不见前头的情况,也就都跟着放声哭起来,在这片哭声中,太后挣扎着说的话, 就听不太明白了, 但是德妃还是听到了太后说:“……下的毒!”
    最后这几个字说的极其怨毒, 大约是挣扎出的最后力气, 声音大些,还是实实在在的传进了德妃的耳朵里,德妃自然下意识的就联想到了皇后中毒扳倒太后一事,与太后不同,德妃虽然也曾怀疑是皇帝要一鼓作气扳倒太后而设的局,可更多的还是怀疑皇后。
    这是嫔妃间天然敌对的缘故,倒是跟理智关系不大。
    可皇后最先想到的,却不是这一次自己的中毒,反而是十几年前改变了朝局的那一次中毒,若是放在一年前,听到这样的话,皇后大约想不到这么快,毕竟已经十几年了。可才出了许太太被人试探一事,眼见得这件事被人翻了出来,有人在怀疑了,自然心中极为关注,皇后听到太后这话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就认为太后说的是大公主中毒的事。
    本来以为已经斩断了所有线索,那秘密会藏到永久,这会儿却被人突然当众揭穿了,叫人听到,皇后遍体生凉,几乎动弹不得,更别说立刻反应了。
    德妃见太后这样两句话,皇后就一张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一时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这显然是击中了皇后的要害了,而自己,却当着皇后的面听到了这样的话,知道了这样的秘密……皇后还能容得她?
    德妃没有像皇后那样呆若木鸡,反倒是迅速的就伸了手,仗着她与皇后都挡住了众人的视线,迅速的拿手里的手绢子掩住了太后的口鼻,一边接着大哭‘母后’,一边悄悄的狠掐了皇后一把。
    皇后一个激灵,立刻也跟着大哭起来!
    寿康宫一时间悲声大作,后头的嫔妃宫女太监等都开始哭着跪下来。
    太后垂死之人,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喉咙里咯咯几声,睁着眼,极其不甘心的薨逝了。
    德妃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皇后看了她一眼,目光极其复杂,这个时候她从那种极其惊骇的情绪中慢慢镇定了下来,本来哭一阵,就能宣泄不少情绪,且太后已经死了,皇后这才吩咐太医上前查看。
    确定死了之后,又吩咐:“太后娘娘薨逝,立刻去奏与皇上!”
    太后本就弥留,东西其实早就预备好了的,此时由内务府前来换寿康宫陈设,主子奴才都要穿孝,换衣服换首饰,各处红的东西都要收好了,很快,皇帝带着皇子们进来了,还在寿康宫外就大放悲声,里外跟着哭成一片。
    太后薨逝,自有一整套规矩成例,不仅是宫内命妇,便是外命妇们也要进宫来哭灵祭祀等,皇后娘娘执掌六宫,自要主持大局,德妃等嫔妃也是跟在后面不敢稍微懈怠,这第一日里,皇后娘娘就悲伤过度,水米不能进,众命妇都纷纷上前劝慰,称皇后纯孝。
    德妃娘娘也哭的眼睛肿肿的,见皇后在灵前跪拜之后起身晃了两晃,连忙上前搀扶着哭道:“娘娘的孝心,太后是知道的,只是娘娘虽然悲痛,也要留意凤体,这里里外外的还要您主持大局呢,若是您身子不好了,咱们可就没了主心骨了。”
    皇后木着脸,让德妃在一边扶着,德妃却觉得皇后抓着她的手用力的叫她生疼,一边肃妃也哭着说道:“德妃姐姐且暂伺候娘娘在后头歇一歇才好,娘娘凤体要紧。”
    德妃扶着皇后进了后殿预备好的干净屋子里坐下,又亲手去倒了一杯茶双手奉给皇后,跟着进来的有德妃跟前的丫鬟,也有皇后跟前的紫香等人,皇后看了德妃一眼,吩咐道:“都出去,把前头后头的门窗都给我守好了,这里的话有一个字漏出去,我活剥了你们的皮!”
    紫香心中一震,头都不敢抬,应了声就带着人退出去了,德妃娘娘跟前的人更连应都没有敢出声儿,只管低着头,跟在紫香后头就悄悄出去了。
    太后娘娘说的那两句话,这为太后哭灵的几个时辰里,无时不刻不在德妃心头萦绕着,琢磨着,还有皇后的反应,德妃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那仓促之下的处置是对的,当时那样的情形,当然容不得她多想,只能是近乎本能的权衡利弊。
    太后立刻就要死了,蒋家早就完了,现在后宫掌权的是皇后,是拿下皇后还是拿住皇后,这个选择德妃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出来,太后多半是没有证据的,或者就算有一点证据,也不足以扳倒皇后,自己想要凭太后临终之言扳倒皇后。本来就很难成功,而且就算成功了,后位也难说能落到自己头上来。
    可如今皇后无子,安郡王妃还认为皇后差不多已经不能有孕了,所以当然是施恩于皇后,争取到皇后的支持,才是上策。
    不过想了这样几个时辰,德妃对这件事的思索就跟刚刚听到的时候,略微有一点变了,她开始怀疑,太后对皇后下毒的指责,或者说是皇后自己的心虚,可能不一定是皇后中毒这件事。
    皇后的反应那么大,有一种极其意料之外的感觉,就这点让德妃觉得违和,她再三揣摩着皇后当时惊骇的神情和身体反应,这么多年来的深宫生活让她对察言观色极为敏感和精通,她觉得,皇后当时是非常意外的,是真正被吓住了。
    若是皇后自己中毒的事件,应该不至于此,连自己都认为太后必然怀疑过这事儿是皇后自编自导,她若是真的自己下毒,必定也不会天真的认为太后不怀疑
    她,而若不是她自己下毒,她吓个什么劲儿?
    所以德妃思考了这几个时辰,终于确定,就算是太后说的就是皇后下毒的事,皇后自己当时反应过来的,却绝对是另外一桩事情。
    皇后这十几年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难道还有什么大的下毒案是她干的?
    不过此时的情形摆在了跟前,德妃见人都走出去了,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道:“母后原是临终糊涂了,才说了那样的话,可臣妾却知道,娘娘断不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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