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平心静气了的李崇琰正巧自房中迈出来,听她这样问,便没好气地淡淡瞥她一眼,道,“殿下就是你舅老爷我。”
    他走过去,自顾春怀中将小阿泓接过来,小阿泓依依不舍地勾着顾春的脖子不肯撒手。
    李崇琰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撒手,别累着我夫人了。”
    “谁是夫人?春儿吗?”小阿泓疑惑的看了红脸带笑的顾春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李崇琰,到底还是松手了,“是说,春儿嫁给你了吗?”
    李崇琰单臂托着她,仍她晃悠着小短腿儿自得其乐,却也没忘向她重申:“没错,嫁给我了。”
    小阿泓挠了挠头,云里雾里地点点头,“哦。”
    这一大一小东拉西扯的本事不相上下,说着说着就离题万里了。顾春在旁边无奈地笑着提醒道:“司沁泓,是有人让你进来找‘殿下’的吗?”
    小阿泓如梦如醒:“哦,有一个随便的人,在前头等他。”
    “什么的人?”李崇琰诧异皱眉。
    顾春忍笑,伸手扯了扯李崇琰的衣袖:“大约是隋峻找你吧。”
    这些日子李崇琰每日都要早早过来与顾春窝在一处,定王府中若有公文函件需要他批阅的,自会有人送过来。
    心知若非极其重要的事,隋峻不会特意过来的,李崇琰便抱着小阿泓,与顾春并肩朝外院的前厅行去。
    顾春边走边扭头又问:“是从前在凉云水榭的那个人吗?”
    小阿泓点点头:“对。”
    李崇琰淡淡一哼,“他倒会做人。”
    ****
    见李崇琰出来,隋峻忙迎上去,言简意赅的说了妙回春在府中等着,请李崇琰回府。
    妙回春归来,就意味着解药到手,这对李崇琰来说是大好的消息。于是他也不再计较先前被打断“好事”,简单同顾春说了几句,又去正厅向叶逊告辞。
    此时司凤梧正在厅中与叶逊喝茶闲叙,见李崇琰进来,便起身执礼。
    许是李崇琰此刻心情大好,对着司凤梧竟也能挂个微笑脸以礼相待。
    叶逊倒是一张“你早该走了”的冷漠脸,“待殿下忙完手头的事,该过的礼数就赶紧过了。”
    他并不知李崇琰中毒之事,因此对李崇琰一回来就成日黏着顾春、可“三书六礼”却迟迟不到位的情况颇有不满。
    李崇琰倒不与他计较,只笑着向他执了晚辈礼:“叶叔教训的是。”
    见他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顾春有些心疼,便开口道:“即是府中有急事,你快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
    叶逊见她那副急于护短的神情,无奈又欣慰地笑着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任由李崇琰去了。
    ****
    顾春将李崇琰送走后,领着小阿泓在宅子各处疯玩了一圈,又让人将玩累了的小阿泓安置在客房睡下,就想出去到家塾溜达,顺便看看杜梦妤有没有被熊孩子们欺负。
    行到门口,却又碰见刚要打马离去的司凤梧。
    司凤梧勒了马缰,远远望了她半晌,忽然开口道,“听隋峻说,你与殿下,已向州府递了婚书?”
    他的嗓音是一惯凉飕飕透着寒的,面上也是一惯的冷漠平静,可顾春却没有从前那样怕他了。
    她点点头,客气的笑笑,算是应了。
    “我受命常驻本寨,或许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了,”司凤梧淡声道,“只能遥祝你们百年好合。”
    顾春暗暗清了清嗓子,尽力扯出笑脸来:“多谢。”
    司凤梧垂脸想了想,又抬起头来望着她,依旧板着一张死人脸,波澜不惊道:“小时候……不懂事,对不住。”
    “或许是我胆子太小,”顾春没料到他会主动提起小时候的事,想想也忍不住释然的笑了,“没事。”
    司凤梧望了她一眼,薄薄的唇难得勾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告辞。”
    不待顾春答言,他抖了马缰,打马而去,徒留顾春一脸茫然的立在台阶上。
    瑟瑟秋风吹过司凤梧的面庞,吹散了他唇角那抹带了微苦的浅笑。
    顾春永远不会知道,当年他在那个捕兽坑里发现她时,之所以没有下山去报信找大人来救她,是因为,他的腿受伤了。
    那日他才从父亲口中得知了小金庙童谣的秘密,便忍不住独自去那传说中的矿脉处瞧瞧,却不小心跌伤了腿。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自小金庙下来,等爬到捕兽坑那里发现顾春时,他自己也没什么力气了。
    他想着或许得等到天亮才有人会找到捕兽坑这里,便一咬牙决定留在那里守着,免得她半夜被山中猛兽叼了去。
    那时他不愿被这小姑娘瞧见自己一身狼狈,又怕夜里太凉她在坑里熬不住,便随手扒拉了周围的许多枯枝败叶,将那坑给盖了起来。
    之后他一直听她说怕,便在上头与她说话。
    打他很小的时候,家主就告诉过他,他将来会代表司家旁支承担一项非常重要且隐秘的任务,因此他必须要学会与寨中所有人保持距离,要耐得住寂寞,忍得下孤独。
    所以他没有太多与小伙伴打交道的经验,平日里就独自看些神鬼志怪的杂书自得其乐。
    那日一时也没什么合适的话题,他便随口讲些自己常看的故事给顾春听,却没料到将她吓得大病一场。
    其实后来司凤梧是想过要向顾春致歉的,只是之后她每每见着他,不是浑身发抖、满脸惨白,就是拔腿跑路……这让他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她了。
    总之,十年下来,两人之间便形同陌路了。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看着她与卫钊、江瑶、叶盛淮、叶行络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时,总是特别羡慕的。
    他看着她初到本寨时是如何在孩子们中间被孤立,又看着她如何一点一点融入,与众人打作一团。
    十年来,他远远看着她活得简单、踏实又自在,看着她出落了一身温暖柔软的人间烟火气。
    他有时会想,若当年她没有被他吓着,两人之间大约也是能成为说得上几句话的朋友的吧。
    又或许……
    呵,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呢?就这样吧。
    马蹄哒哒,那些无人知晓的少年心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尽数消弭在秋风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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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因之前已有成功为花四解毒的经验, 加之李崇琰的毒是在母胎中被牵连, 本身并非直接中毒者, 症状较花四来说算是轻的,是以妙回春再替李崇琰解毒就顺利许多。
    于是在解毒的这些日子里,李崇琰也没闲着, 日常除了处理一应公务之外, 便是一趟一趟往城东叶宅跑,照民间婚嫁的规矩,将三书六礼的事宜依次过了。
    其实李崇琰更想按团山的规矩来, 交了婚书请众人吃过酒就算礼成,这种粗犷恣意的路子很符合他眼下急迫的心境。
    可他心中对“不能以王妃之礼迎娶顾春”耿耿于怀,于是便耐了心,无论如何也要给她一场礼数周全的风光大嫁。
    虽说顾春, 甚至叶逊都并不十分在意这种繁文缛节,可李崇琰很坚持。
    旁人有的, 他的小糖人儿也得有。
    到十月初二时, 婚前礼中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都已完成,今日李崇琰又郑重前来拜见叶逊,行“请期”之礼。
    所谓请期,便是商定“亲迎”之日。
    “十月初八?”叶逊徐徐放下手中的紫砂小壶, “殿下很急?”
    前些日子他一直催促李崇琰抓紧婚礼之事, 可当李崇琰真的气吼吼将所有礼节一气呵成,他又忍不住想为难两句。这样矛盾的心境,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李崇琰点点头, 非常诚实:“急啊。”
    他在长辈面前如此直白,将立在他身旁的顾春闹了个大红脸。
    顾春羞恼咬唇,悄悄自背后伸出手去,没好气的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她的力道对李崇琰来说毫无威胁,李崇琰目不斜视地望着叶逊,仍旧姿仪挺拔的立在厅中,只是一手负在身后,悄悄握住了她捣乱的手。
    顾春慌忙要将手抽出来,却挣脱不得,只能尴尬又心虚地抬眼偷觑坐在主座的叶逊。
    叶逊翻着白眼假装没瞧见,却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一点也不懂得克制。
    于是,“亲迎”之日最终还是定在十月初八。
    “今日除了婚事,还有一事想与舅舅商议。”
    如今李崇琰这一口一个舅舅,叫得比顾春还顺溜。
    顾春听他语意郑重,知是有正事,便道:“杜梦妤有事找我,我去一趟。”
    语毕也不敢看人,红着脸假装镇定的出去了。
    李崇琰看着她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抿了笑。
    ****
    “舅舅与卫大娘如今皆已脱手屯军事务,可否考虑进州府官学传道授业?”
    李崇琰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这个提议显然有些出乎叶逊的意料,让他刚喝进去的那口茶险些呛进肺里。
    “咳咳咳……殿下从哪里看出,我有……传道授业之能?”
    叶逊主动撤出团山,并自请脱了屯军军籍,将指挥权交到李崇琰手中之后,便打算教教家塾中的小孩子们,再种种花,养养药草,就此颐养天年了。
    “团山平等、尚武之风数百年不破,四大姓的传承功不可没;而团山叶家兴发自开国名将叶明秀,历经百年都还能出一个叶遐……”李崇琰目光坚定地正视着叶逊的双目,诚恳道,“我很确定,您当得起。”
    当年叶遐能以在丧夫、破城的危亡之际执戈跃马,挽狂澜于既倒,那绝不是一时的热血上涌便能做到的。那得益于她自幼的家训,得益于团山人刻进骨子里的血性。
    这正是如今的大缙最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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