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玲回到家,把行李箱的东西挑拣出来,躺床上歇了会,就到五点半。她翻衣柜找条裙子穿。郁明上楼来问:“姐,晚上你吃什么?”
    郁玲这才想起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也没顾得上和郁明说她晚上不在家吃饭。“你们吃吧。我晚上要出去。”
    郁明嘴上“哦”了一声,看她时眼神有些纳闷。他总觉得自从那次度假回来,郁玲就变了。刚开始她说要加班,然后是出门培训三天,这下回来又多了应酬。他来深圳后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郁玲就不喜欢和别人吃饭,以往加班也大都是带回来做,她不喜欢深夜里还一个人留在公司里。
    看姐姐急匆匆提包出去的背影,郁明和小倩面面相觑。
    郁明想她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吧,今天下午回来也没什么高兴的脸色。
    小倩不这么想,她说:“铁定是和人约会,你看她都穿上次新买的裙子出去了。”
    “她不刚培训回来吗?”
    “你说你姐也真是,什么都瞒着你,你还是不是她弟弟啊。我看,培训也未必是真的。”她得意的望着郁明:“我昨天去门口便利店,那里店员和我说的,你姐去培训那天中午,在家门口上了一辆大奔。”
    “说不准是同事呢?”
    “同事还来家里接啊。你姐又不是没车。”
    “那她瞒我这些干嘛?”
    “肯定不像让你告诉你妈啰。你妈那急性子,怕她坏事。”
    郁明深以为然,他深知自己姐姐做事靠谱,又点头,想起他终会有一个开大奔的豪气姐夫,心放得更宽了:“我姐还挺厉害的。那我就放心了。”
    郁玲和钟乐最后定的是一家西餐厅,在他俩各自的家的中间位上。郁玲选时,倒不是考虑西餐厅有情调,而是以往经过,觉得这家位于二楼的西餐厅人少。她培训三天,脑海里塞了密密麻麻的新知识,还要和一众上司寒暄应付,又没睡好,坐吴博文车回来时就已觉得头隐隐作疼。回家后休息一会也不见好。
    钟乐坐她对面,见她取下眼镜,揉完眼睛揉太阳穴,想她定还是为了人事总监的事心烦。他伸手,抓住她的手:“你要累的话,就别在这吃了。我们打包点吃的,回家去。”
    郁玲摇头:“我没事。回家我也不清静,我出去三天,他们愣是三天的家务活都不做。刚才出门前我想在冰箱拿个酸奶,没有,倒是看到辣椒都放烂了。”
    郁玲马不停蹄的从东部赶回,钟乐不让她好好休息,还找她,主要为的也是她这个弟弟。他眼见她为各种事烦心,也自觉语言的安慰过于贫瘠无用。
    “前两天我联系了一个亲戚,他在深圳开了个厂,做消防器械的,底下要招销售。郁明长相口才都有,性子呢也比较耐心,就是懒,适合去做销售历练历练。我和他聊了聊,他也答应了,要是郁明也同意的话,改天约个时间,我拉郁明过去。”
    郁玲诧异了好一会,她实在是没料到,钟乐对郁明还这么上心。她只担心郁明不肯,他没这方面的经验,估计对消防器材也是一窍不通,白瞎钟乐这番人情。
    “先干起来再说吧。没经验的话,我想了想,反正他是走后门进去的,要不再在厂里给找个老师傅,包个红包,让他带带郁明。带着上路了那最好,带着还上不了路,”钟乐摊手,“那谁也没辙了。”
    “再说,厂里效益不错,薪水也不会太差,还包食宿。你先把郁明给弄走,小倩才不至于在你那里久住成主了。”钟乐很清楚郁玲。虽然她不满小倩时总是先骂郁明,但心里界限是很清晰的,郁明再不好,那也是她亲弟,小倩至多是个不好打发的外人。
    能尽快把他俩给打发走,郁玲也能松好大一口气。自从郁明来了,姜美凤的电话就没停过,倒不念叨要她相亲结婚了。就是一个劲的让她看好郁明,给郁明找好工作,再让她瞧着小倩那人怎样?不怎样就使个主意拆散。郁玲要是加班了出差了培训了,她又生怕宝贝儿子一日三餐都是外卖。真是烦不胜烦。
    “你和你那亲戚赶紧约时间,周一周二过去都ok。我回去就和郁明说,工作都找上门了还不去干,还有天理?”
    钟乐点开微信,发了段语音过去。等回复的时间里,他和郁玲聊起九、十月的假期安排,说咱俩要不要把假凑一起,休个大长假,找个地方好好呆着去。郁玲一翻日历,看到今年的中秋节休9月26日和27日,上三天班,便是国庆七天长假。真是好难得的机会,她已经很久没有修过这么长的假期了。她心痒痒的,很想答应钟乐。可是她不晓得何青那边是什么态度,自从上周一开会后,她就没见过她。郁玲直觉里,何青未必会让自己安安稳稳把工作交接过来,再心安安的去休假。就算一切都正常,她也得守在办公室里。
    此刻还是工作为重吧。
    钟乐眼神里的期望散去,郁玲也无奈的叹气。关于旅游,关于和钟乐在一起的旅游,她真的有想象过。在世方时部门里曾有女同事,她男友在苏州,某一次她把年假都给休了,回来后大家才知道是跑去苏州找男友了,她说两人环绕着太湖骑行,闲散的度过了好多日。
    女同事在部门的群里分享了游记,湛蓝的天碧波的湖水,都不是最打动郁玲的地方,而是手机前置摄像头拍的那不甚清楚的两张脸庞,其实长什么样郁玲也忘了,她只记得她自己的感受,那是阳光下两张汗水交织、不负光阴的脸。没来由的让她羡慕。
    当时郁玲还傻傻的跑去问过,太湖那么大,你们光骑自行车吗?那不累死。
    女同事白了她一眼,怎么会呢?我们开车去啊,车里放了折叠自行车,到了湖边、公园、湿地,再拿出来骑一会就好了。我男友是个运动发烧友,他都提前安排好了,太累我肯定不跟着去了。女同事后来辞职了,是去了别的公司,还是去了苏州找男友,郁玲并不知道。
    郁玲突然就想起了这一段。她有了钟乐,却还是不能去太湖骑行,真是心有不甘。不用说她就知道,她要是肯这么提议,钟乐一定很开心,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去做攻略。
    她盯着手机上的日历看了很久,最后才说:“中秋节那两天应该会有空。”她抬头看钟乐,“你要回家陪爸妈吗?”
    钟乐摇头:“他俩不才刚走吗?那我们附近找个地方玩玩。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郁玲并没有主意,她只说:“你定吧。节假日人都多,清静点的地方就好。”
    周一上班,郁玲便依了吴博文的话,先找了何青一起去他办公室。场面话自然还是吴博文说得比较好。刚开始他还是春风般笑容,说着说着就带了点愧疚之色:“你说总部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质询呢?太突然了。我知道后立马就去找了高总黄总,能说的话都说了,也没辙。刘总啊,是把对晨星整个管理层的不满都倾注到了你的身上,你也是替我们受过了。”
    何青报以赧然一笑:“也是我愧对人事总监这个位子了。年初定的计划,到九月了,一半都未做到。毕竟我是空降来的,做事的方法跟公司还是有冲突,效率就大打折扣了。”
    吴博文点头:“你也不必太过在意这事了。若是有其他的好去处,推荐信是一定会帮你写的。”
    “谢谢吴总。”
    郁玲心里免不了要夸两人一把:“真是好演技。”
    “这个月,你主要是要和郁玲把工作给交接好。”
    何青眼溜溜一转:“哪些?”
    吴博文怔了几秒:“你手上所有的工作。”
    “哟,那是要恭喜郁玲了,当上人事总监了。”
    郁玲摆手。“没。”吴博文接话,“新的人事总监没那么快找到,你先把工作交给郁玲,她先做着,日后来了新总监,再从郁玲这里接手过去,也就不怕断档了。”
    两人退出吴博文办公室,站定在人事办公区。何青双手抱胸,下巴朝着郁玲:“你看先交接哪部分吧。”
    郁玲早已想过:“由我们人事部经手的所有合同,我先看看吧。”
    何青点头,带她到一位林姓的员工那里:“小林啊,把我们人事部所有还在执行期的合同都给找出来,给郁玲。”小林点头,就要去找钥匙开抽屉。郁玲加了一句:“最近一年执行完了的,也给我找出来吧。”
    何青嘴角勾起,轻轻一笑,又不置可否。她回了自己办公桌,临走前说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就找小林,还有法务的小邱。”
    这个九月,郁玲忙得天翻地覆。连郁明去消防器械厂上班,她都没去送送。何青是没什么可交接的,郁玲问她什么,她都能当个事外人一样,让她去找相关同事。到了这时候,郁玲也不想再跟她怼,只能要求部门员工把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都给梳理清楚,向她汇报,尤其是有悬而未决的遗留问题,一定要交代清楚。
    这一来,开会便是家常便饭。她问题也多,样样都想问清楚,有时竟问得员工不知何言以对。众人大半年来习惯了何青啥事不管啥事不问的领导方法,对郁玲的严厉都颇有微词。更何况何青尚未离职,郁玲人事总监的公告也没下来,名不正言不顺,管得着实有点宽。可郁玲实在是怕,怕其中有何青的人,也怕有混日子过的员工,随便做点报告糊弄她。最后总监没当上,纰漏一大堆。
    她和何青不一样。她自认为没有什么大眼光大布局,她也羞于谈企业文化与公司的明天。她心里想,得像黄总这样的人事总裁,才够资历去给公司开疆辟土。她务不了虚,只能务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把这个小二十个人的团队,管理得犹如磐石一样坚定。
    一日她加班才到晚上十点,接到钟乐电话,说煲了莲子百合瘦肉汤,要送到公司里来。她连忙说别,别送来。钟乐闷闷不乐的说,那好吧。她体会得到他的失望还有不满和不解。近来,她都已经不和钟乐一起去食堂吃饭了,也不许钟乐坐她车回家了。原因太简单了,人事部下辖行政,行政下再有安保组,别的同事或许不清楚电梯间、食堂门口、地下车库里的监视探头,她怎会不知道?她怕被别有用心的人算计了。
    她刚挂下电话,又收到钟乐微信,四个字:霸道总裁,再配了一张表情包的图。郁玲一下就被逗乐了,她还以为钟乐会生气,刚刚她还沉浸在艰难的工作里,回他话时语气生硬。
    她觉着,这工作一时半会也做不完,带回家去做也行,还是去喝碗汤吃点宵夜去吧。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中秋节临近,郁玲快赶慢赶,总算把交接过来的事情理顺了一大半。钟乐已定了南昆山的酒店,因行程安排比较满,周五下午就必须出发。
    郁玲听钟乐说南昆山时,咦了一声,她没去过南昆山,但总觉得那就是泡温泉的地方。深圳九月还是夏天,有人会在夏天去泡吗?
    钟乐挠挠头说,我们当然可以不泡温泉,那里可以避暑、还可以漂流。关键是两三小时车程里的景点,也就那儿还有房了,而且山上肯定也比别的地方要清静些。他想,这有问题吗?我完全是按你的意见找的啊。
    周五早上去上班时,郁玲就把行李放到了车上,打算下午提前下班,直接从公司出发去南昆山。
    郁明已经去钟乐亲戚的厂里了,余下小倩一人呆在海蓝公寓,也是呆得不好意思了,上网发了几封简历,得到了两三个面试,其中有一家公司来电话,说她下周一便可以去上班。郁玲问过小倩详情,是福田区一家文化传播公司,职位行政助理,4000元月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行情。她点头说可以去。小倩说还得在她这里住一个月,领到薪水再出去租房子。郁玲也点头了,她想起郁明去到厂里的当晚就给她打电话,反反复复的说小倩年轻,没吃过亏,性子确是有些任性自私,但他刚去厂里,也没钱在外面租好一点的宿舍,拜托郁玲看在他面子上,不要太和小倩计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为难。
    小倩看她拎个行李箱出门,便问她:“这两天你要出去?”
    郁玲“嗯”了声:“公司部门活动。”
    “这么忙。玲姐,钟乐说你国庆回来后,就能当总监了。”上周三,钟乐请他亲戚吃饭,郁明自然在场,也把小倩叫了去。郁玲却因工作分身乏术。他俩都不理解郁玲怎么能忙成这样,钟乐便解释了。
    “还没定的事。”
    “那你要出去玩的话,我打电话给郁明,让他回来住两天。”
    南昆山地处惠州龙门县,距离深圳大概三小时车程。钟乐与郁玲下午五点出发,仍未避开节假日汹涌的汽车洪流,到晚上十点才到预订的度假村。他们也有准备,面包零嘴水果饮料都配了不少,一路边吃边聊,既不饿肚子也不无聊。只是晚上的上山路太不好开,路窄弯多,两侧是黑压压的密林。开上山没五分钟,郁玲便有点怵,换了钟乐来开。
    钟乐开她也担心,一个劲的说:“慢点慢点。”
    钟乐见她紧张,腾出右手来抓她手,安慰她:“没事。”
    郁玲挣脱他手,指着路前方:“你别抓我,你抓方向盘,看路。”
    钟乐笑她紧张:“你拿张喜欢的cd,放点音乐吧。”
    “上山要高度集中才对,放音乐干嘛,干扰注意力。”郁玲语气里已有了些不耐烦。
    黑暗中钟乐看了郁玲两眼,那是张随时戒备的侧脸。
    他突然就想明白这大半个月来郁玲经受的一切,她太紧张了。她独立得太久,不习惯有人陪在身边,也不习惯暂时放下自己的坚强去倾诉去依靠,她只相信自己也只依靠自己。若不是这山路两侧的密林和悬崖,激出了她封藏的不安全感,钟乐想,他还真当她无坚不摧。
    钟乐又想,在他们失去联系的十年里,郁玲究竟有多少次把自己硬生生的逼到了这样高压的状态里。眼前的这张脸,是多么的要强又多么的脆弱。
    他开了车顶天窗,飒飒晚风穿越峡谷密林,在天窗外盘旋。他再扭开了收音机,调来调去,终于调到了山里都能收到的电台,正在播一首夜深人静里听的曲子。也不枉费他曾经学过吉他,听过不少的乡村音乐,竟听出了这是kenny rogers的《lady》。
    lady i'm your knight in shining armor and i love you
    you have made me what i am and i am yours
    my love there's so many ways i want to say i love you
    let me hold you in my arms forever more
    you have gone and made me such a fool
    ……
    这把醇厚的老男人嗓音,在车厢里绽开,唱出第一个“lady”,就成功转移了郁玲的注意力。她头靠在车座枕头上侧耳聆听,听每一个旋律,每一个咬字。歌者仿佛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拿把吉他伴奏,低低的、温柔的诉说着他的故事,故事温暖又哀伤。钟乐再把手伸过来,她浅浅一笑,也不推回去了。两个人十指交扣,一直听到最后一个“lady”低低沉沉的消失。郁玲意犹未尽,“真好听,”她转头问钟乐:“知道是谁唱的吗?”
    “kenny rogers。”
    郁玲不认识,掏出手机要记下来:“kenny,是吗?rogers是r”,钟乐打断她的拼写,“到酒店我帮你下载。”
    郁玲又问:“你会弹这个吗?”
    钟乐一愣,也不太确定:“看谱多练练,应该没问题。”
    郁玲笑着拍手:“决定了,回深圳后再给你买把吉他,这次不差钱,尽管选好的。”
    钟乐有点错愕,“这都废了多少年……,”话未说完,想起上次在老家酒吧里郁玲听他弹唱的神色,她无疑是很喜欢他这兴趣的。曾丢掉的兴趣其实还是兴趣,只是入了这泥沼一样的社会难免受染,整日所奔波的是薪水、是地位、是房子车子,人的生活被这些看得见看不见的物质触手紧紧捕获,再也没有人肯坐下来静静听他弹了。
    “好啊,还是你给我买,这次我不还钱了。”
    终于离开山路,驶进了南昆山的小镇,酒店就在镇中心。
    酒店是这两年新建的温泉酒店。前台看简介,说是有大大小小功能各异的温泉池有50多个,这等铺张浪费,真让郁玲咋舌,不知这深山僻野处的酒店要何时才能收回成本。
    钟乐已放下行李,去办入住手续,找她要身份证,这时郁玲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来之前她一直都不敢问钟乐,定了几间房。
    房间挨在隔壁。钟乐刷他的门卡,进去之前说:“今晚早点睡,明早我们去天堂顶看日出。这几天天气不错,应该会有好的日出。”
    郁玲目送他进了房间,也拿出卡刷了门,心头隐隐泛上来一丝失落。她竟然对这个漆黑的夜晚有期待,明明紧张明明害怕却又有期待。不就是谈个恋爱,为何非要纠结成这样。想起来也没有比工作更轻松些,工作做的得心应手了,还可以手起挥刀,干净利落。
    不到凌晨四点,钟乐就打内线过来叫郁玲起床。郁玲短发,不需弄发型,也无需化妆,反正人家也看不出来。她穿休闲的长袖t恤和运动长裤,脚上穿轻便登山鞋,头戴棒球帽,不到十五分钟就站在了房门外。钟乐应该也是刚出来不久,见到她,还诧异一声:“这么快。”
    郁玲说:“你带了什么东西?要不要都开包查一下,免得不是带重了,就是带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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