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哭成这个样子了,仔都无动于衷,他还有人性吗?郁治平来时,顺手带了根竹棍子,就这样跑过去,把郁明一顿好打。打了以后,郁明其实没变好多少,郁治平从此之后,更加不太管他了。
    玲玲啊,上次你说你公司搞的这个晨星电商,主要做什么的?
    线上超市。
    听说缺很多人啊。
    嗯。各业务线各大区,仓储营销物流职能,都很缺。
    搞超市,也不需要很高的学历吧。郁治平在电话那端笑笑。玲玲啊,你也是搞人事工作的,听说到晨星还升职了,管不管招聘呢?帮帮你弟弟吧。他不能再这样废下去了。
    郁玲张了张嘴,话没有说出来。帮是没有用的,郁明这种人,不把他逼到绝境,不到任何人都不管都不施舍的境地,他就会以为自己还有靠山。
    爸,我们公司招聘,这几年,最低学历都要本科才行。去年我们人事部招的助理,做绩效考核的,都是硕士学历了,我都常说,自己要再去念念书才行。
    郁治平叹气。他的大女儿是块没有缺口的铁,完整硬气却没有温度。
    不过,华南区我们自配物流。
    自配物流?是不是就做快递。
    嗯。其实深圳这边做快递收入挺高。去年公司一个明星业务员靠拿单提成就有十万块。
    挣那么多,辛苦吧,也不知道郁明愿不愿意做。
    是辛苦,都是和郁明差不多大的年轻小伙子做这一行,但这钱挣得扎扎实实的,公司还给缴纳五险一金。一直在晨星的老业务员,去年公司还给办了积分入户,拿到了深圳户口。
    郁治平说,我问问郁明去。他电话没断,去了厨房。姜美凤在厨房里煲鸡汤,大年初一,喝鸡汤是郁家传统。
    郁明啊,你姐说,公司那边招快递员,没什么条件,只要肯干就好,一个月能挣一万块钱。
    郁明从鸡汤碗里抬起头,一个快递员挣一万块一个月,你坑我吧。他又反应过来了,抢过郁治平手机就讲,郁玲,你坑我,看不起我,是不是?大专怎么啦,大专进不了你公司只能当苦力,是不是?
    郁玲说,快递员有什么不好,靠自己出力,靠自己挣钱。我可以帮你分个好一点的片区。其实她心里是说,一个从未挣过一万块回家的家伙,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做快递的。
    我不干。郁明甩了电话。起码我也能做做仓储成本这种。送快递的,丢死人了。
    姜美凤接了电话。郁玲,你看你弟弟,白白净净的,一表人才,是做快递的料吗?那都是苦人家的孩子做的,他做不了,吃不了那份苦。你再找个,找个别的。
    郁玲说,他自己找吧。
    姜美凤见郁明朝她挤眼睛,抢着说,哎,哎,郁玲,老家是找不到什么好工作的,要不郁明来深圳啦,也让他去大城市里打拼打拼。他要是也在深圳立足脚跟啊,以后我们一家就都去深圳住好了。
    郁治平摇头又叹气,他原本就不同意让郁明去深圳祸害郁玲。姐姐好吃好喝的供着,他能有什么动力去找工作。儿子过去了,姜美凤肯定后脚也跟去了,然后他也要跟着去了。最后好了,大城市消费那么高,住几个月,一家人全指着郁玲一个人吸血了。
    郁玲不是吃素的,一句话就回绝了。那你多准备点钱给他,他不要想住我这里。
    他是你弟弟,怎么不能住你那里。
    他是我弟,更是个有手有脚、身心健康的男人。大把的人来深圳找工作,只要自己不挑幺蛾子,一个月都能找到事做,所以你给他准备一个月的生活费就行了,两千吧,吃住都够了。要不,这两千我给他,行吧。
    郁玲,你真是伤透我的心,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姐姐,他是你弟弟,你怎能不帮帮他。
    我帮啊,我怎么没帮。郁玲又火大了。快递员是个很好的工作啊,有悟性肯吃苦,干两年积累了经验,可以自己开物流公司接单啊。到时他要是真有那水准,我还在晨星,一定让他公司当物流伙伴。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开公司,远着呢。
    郁玲突然就伤心了。总是要近处的帮,要眼前的利益,因为她有,他没有,她就活该欠他的。她想起郁明站她身边高大的样子,他十二三岁时就长很高了。她问姜美凤,现在郁明多高了,178,有吧,多少斤,150斤有吧。她又问姜美凤我多高,再自答162,多重,91斤。过了年,他二十六,我三十了。二十六的男生也该有点本事了,可他送过什么东西给我,或者给妈妈你呢,一件衣服,一块糖果都没有过。什么时候,妈妈你不要老想着要我让弟弟帮弟弟,让他也给我点呢。我刚来深圳那会去逛街,全部的钱还有手机都被扒了,我连坐公交车回去的钱都没有,我走回去的,走了二十里路。我要是肚子疼了,疼得走不了路,就从楼上一骨碌滚下来去上班。我要哪天被辞了,还找不到做快递的工作呢。
    因为不肯帮郁明,这个年彻底过崩了,姜美凤再也没有来过电话。
    郁玲倒不觉得清静了,屋子里透出一股深深的寒意。大年初二她一个人出门,去了深圳书城,想安安静静选两本书。没想书城里也不安静了,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孩子。她还停在旧时,第一次在深圳过年,她就体会到了那种空寂的美,那时的深圳是座空城,空旷得不得了。她以为这个年也该如此,也许海蓝公寓住的大多是她这样的单身白领,过年都奉命回家,她违了旨。这给了她错觉。
    书城出来,外头大广场上一片金黄。日头好,出来玩的人就多。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的喜庆年味。这几年随子女来深居住的老人就不少,还有更多的是妈妈肚子里孕育的生命、蓬勃生长的孩子们。有人发现了商机,广场里摆了许多吸引小孩的摊子,有卖风车风筝的、有卖玩具布偶的,还有人不知从哪里运来许多的移动摇摇车。大人陪同孩子坐上,那些“羊羊羊”满广场的乱窜,窜过郁玲身边,留下孩子铃铛般的欢笑声。
    这一切,都和郁玲没有关系。若是对广场里的人群做个划分,情侣的站这个圈,已婚的站这个圈,一家三口的站这里,三代同堂的,……,那么无疑她会独自拥有一个圈。
    阳光好刺眼,郁玲正对着阳光离开,她眼里除了炙热和橙黄,什么也没有。好多年前,就有人说深圳是文化沙漠。来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把自己过成了沙漠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了。
    ☆、第3章
    第三章
    过了初八,郁玲就去上班了。她本想利用春节假期,恶补她职业领域里有关电商企业的短板,书买回来了,可没看进去多少。每一次和姜美凤吵过,她的心情都及其的恶劣,恶劣到想发疯,想摔东西。
    可她从未真正发过一次疯,每次一拿起什么东西,她就能意识到,这是用她的钱买的:花瓶五十块,佛手莲二十块,桌布一百三十块,一笔一笔她都记得清楚。她想,我为什么要和钱过不去,且是自己的钱呢?这样的次数多了,她就真的无需抄起某样东西要摔,再用意念阻止,只要在脑海里演示一遍就好,时间快场面大,从发飙到收场也许不要一秒,每次还可以有不一样的编排。
    夜晚她又做梦了,又回到了她的学生时代。这次她回到的是初中,破旧的铁栅栏,漫长的石阶梯,爬到顶,是初三的教室,沿着红砖砌的走廊走过去,左侧全是破旧的门窗。第三间是她的教室,她看到许多熟悉的脸孔。那些在现实生活中再遇见,她肯定叫不出名字的人,在梦里都活了,都有了名字,一个个写在试卷上。对吧,初三总有考不完的试。郁玲觉得奇怪,我都三十岁了,为什么还会回去念初中呢。她也坐在那里,有人用笔头戳她后背,一回头,那人冲着她笑,郁玲把卷子递了过去。
    这样的梦不计其数了,有时是考试场,有时是拐角的阶梯,有时是单车棚,他偶尔会说几句话,说什么不记得了,但他会靠得很近,很自然的靠近,呼出的气就在郁玲耳边。每一次,那人都是这样的笑,笑起来露出几颗大白牙,眼神随意而亲昵。
    郁玲醒来后,这些梦都记得。她其实有好多年不做这样的梦了,毕竟懵懂无知的青春期离她也有点远了。在她还愿意上网查星座配对的年纪里,无意间看到一个解梦词,大意是说如果你总是梦到一个人,在梦里两个人关系越亲密融洽,那在现实生活里,两人间怕是远到不会再有交集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郁玲往后就不再做梦了,不再借由那毫不现实的梦境来安慰自己。好像也成功了。可隔了几年的这个晚上,那个十几岁时认识的男生依然造访梦境,就像他从未离开过,对一个三十岁女人而言,也真是一种悲哀。
    郁玲开了灯,戴上眼镜,床头坐到天亮。所以开工是个好事情。何以解忧,唯有工作。
    郁玲年后上班首要任务,就是设计本年度的kpi,这是她作为绩效主管的主要工作。大企业里工作过的人对这都不陌生,翻译成中文就是关键绩效指标考核。一个人一个部门乃至一家公司的工作量最后都可以量化,依据各项事务不同的权重得出一个数值,这个数值的高低能决定员工们的工资和奖金。通常kpi的算法牵涉到公司的战略年度目标,就这些目标及资源的配置,逐次分解下去,到部门、到每一个员工。
    这也不是一个绩效主管可以闭门造出的,郁玲天天都要跑去和各部门开会,买菜似的讨价还价。她心里清楚,大家对绩效反感也不是今日才有的,晨星还处在不断壮大发展的过程中,指标一年三变,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各个部门实际到手的奖金额。打交道还不到两个月,各部门经理都有点颓了,指标分配时都在找各种理由,要压低主要目标的权重数。
    郁玲在世方人事部轮岗时,就最不喜欢这朝令夕改的绩效工作,偏调到了晨星,就主管绩效。上头有新来的人事总监,底下有两位入职不到半年的新人。那些本可以放下去的基础工作,如今都得她亲力亲为、事事过问。
    这新上任的人事总监叫何青,原是一家快消品行业巨头的高级经理。负责薪酬的同事因是和郁玲一起从世方调过来的,私下里跟她说过,年薪八十万,若年底考核达成目标,再多加16%。郁玲瞄了一眼何总监的kpi初稿,其中一项就是要对晨星的组织架构来个大翻天。郁玲冷眼旁观,心道怪不得这些天来,何总监不肯跟他们这些中基层打成一片,也不问问具体的人事工作,每天就跑和新来的总裁聊天。
    哦,话说回来,这何总监还兼着晨星战略委员会的委员一职。两个来晨星加起来都不到五十天的人,连下面的部门领导人都唤不齐全,满腔满脑的热血,要高屋建瓴筹划晨星的未来。
    如果谈得兴奋了,何总监回来后会把他们都叫上,说开个小会。郁玲他们拿了笔记本去,想聊聊工作,毕竟有些事情是要总监过问总监出马的。何总监没让他们开始,只讲这一年人事部要如何的把结构再给压下去,再扁平化些。若要最大程度的激发员工动力,必须减少中间领导层,由基层员工对自己的事务负责。她又说起她的原东家,即便一个只做基层事务的内勤,也能有十几万的年薪,基层稳定,一块事务一块铁板,高层就能从闲杂琐事中脱身,好一心一意布大局做大事。
    郁玲他们几个主管交换眼神,那意思是你又要裁员。她终究不是个干大事的,没这等搞战略的韬晦。然后她就自己主管的工作插了句嘴,何总监说,你的kpi到了年中还要重做一回,毕竟承担主体、架构的都变了。郁玲就问,那现在做什么?还不如等到年中呢。我没意见,那全公司的人都要重做一回,没意见吗?
    郁玲和上司说话,历来是这口气,这也是她在世方干了八年,始终升得不快的主因。何总监十分不悦,说,现在还是按原来方法做,上半年还要按原来的考核。
    郁玲只能在心里喊声“操”,你现在就放风声要变架构,无数人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还有谁的关注点会在这份kpi上。还有到那时候,又要做新的kpi,又要进行半年的绩效考核,还要裁员,超人都受不了你这等压榨。
    开完会,回办公区的路上,培训组的同事叫住了郁玲:“玲姐,下午那个菁英会的培训,你去讲一下绩效吧。”
    以往从没有过入职培训就讲绩效的。这同事说:“昨天有学员跟我提到薪水晋升评级这些事。他们都是各大区各分公司竞选上来的,公司流程制度什么的,也不用讲太多,就想知道自己来晨星后有多大的期望值。公开课上不好讲薪酬,只好你去讲绩效了。别讲的太复杂,他们听不懂,都是搞技术和产品的,就讲些激励人心的例子好了。培训课一定要煽情!”
    绩效课件的ppt,郁玲有现成的,稍微改一改,下午就拿过去了。她讲的是下午第一节课,去早了几分钟,好多人都杵在门外抽烟聊天,一望过去都是男的。世方也好晨星也好,男女比例太不平衡,导致招聘组的同事一直讲,他只要看到女程序员,两眼都是发光的,面试时的亲切劲,连老婆都没得比。
    郁玲扫了人群一眼,直接进教室,她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只等所有人回来坐定就开始讲课。她的思绪高度集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台下最后一排一位男士坐下又起了身,径直朝讲台冲过来。不等她反应,穿黑夹克的男人已冲到她跟前,双手啪啪的拍在桌子上,拍了好几下,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太正常的兴奋:“郁玲!”
    郁玲被这半路杀出的男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的往后退,高跟鞋踉跄的在木质讲台地板留下一串“哒哒”的响声。待到一米之外,她才抬起眼镜去看这个冒失鬼的长相。
    冒失鬼一直在看她。这个人,年纪约莫三十,也许二十七八,肤色呈小麦色,看来经常锻炼,平头,浓眉,大眼睛,笑起来露出牙齿,牙齿倒是很白,笑容也很好看,爽朗亲近,可以去拍黑人广告。黑色夹克里露出格子衬衫的衣领,下穿牛仔裤,公司男同事的标准打扮。
    不像是神经病。郁玲这才强装镇定的问了一句:“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
    底下的人也都好奇的盯着,因都是各地调来的,彼此间都不熟。原来的晨星总裁,现在的世方技术总裁高琛,搞了一场全集团的“菁英会”技术竞赛,从各地分、子公司里挑出来不少技术骨干调往晨星。到了晨星也不先上任,要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封闭培训。
    冒失鬼站直了身子,和讲台上的郁玲平视,他收了拍广告的笑容,表情有些疑惑:“玲子,你不记得我了?”
    玲子,玲子。郁玲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前真实成熟的脸变得模糊,变成了梦里那张朦胧稚嫩的脸。梦里她看过无数回,原来都是失真的,记忆欺骗了她。那个人已经长成了现在这般高大结实的模样。
    郁玲的手抖了起来,嘴巴也在抖,她用手掩住嘴巴,掩饰慌张,当然也可以造成诧异的假象:“钟乐乐,是你?”她去翻学员名单,找他名字,嘴里仍在解释,“奇怪,我没看到你名字,乐乐。”
    自信爽朗的笑容又回到了冒失鬼脸上,他伸出手指着她:“你犯忌了,不要再叫我乐乐了,我妈都不能叫了。我改名了,去掉一个乐,钟乐。”
    这会正是上课时间,底下三十号人齐唰唰的望着讲台,有人嘟囔了一句:“这两人原来认识啊?”
    郁玲回过神来:“那个,我要讲课了。”
    钟乐打了个ok的手势,退了回去:“下课再聊。”
    早就打好草稿的开场白,郁玲全忘了。不太可能,她从小就是背书机。视线放远,穿越台下所有的学员,也穿过坐最后一排的钟乐,穿越了窗帘和玻璃,一直到达外头广阔的蓝天白云,想了几秒,天地间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一个字也搜寻不回来。
    她回到现实,选择了最普通的开头:大家好,我叫郁玲,人事部绩效主管。大家加入晨星后,所负责的工作目标、达成、考核、评定、晋升,都与我的工作有关。
    ☆、第4章
    第四章
    郁玲完全不记得这堂课是怎么讲完的,似乎只是念ppt念过去了而已。她无法集中思绪,越强迫自己,窗外慵懒明媚的冬日越是在脑海里生了根,她想逃离这里,想逃到那明日之下,温暖的晒着,把自己化成一滩水。翻到最后一页ppt,大大的end字样,课讲完了,还剩下许多的时间。她让学员们提问,底下三十号人脸上的表情,都和窗外的空旷一个样,连钟乐也睁大了眼睛,茫然的看着她。
    她知道自己讲砸了,再做什么都无事于补,她说:“接下来的时间大家自己看课件吧。”说完,她端起笔记本电脑,头也不回,急匆匆的离开了教室。
    回到办公桌前,喝了一大口花茶,她才彻底回过神来。她从未想过,她和钟乐会以如此的方式重逢。当然若说她从没想过,那是假的,她已经那么擅长在脑海里编排戏码。她无数次幻想过回老家时的同学聚会,他依然是少年时代呼朋引伴,人群里爽朗咋呼的大男孩,而她已是明星般的光彩照人。
    要知道,缺什么就特别想要什么。郁玲从小到大,都不以美色著称。
    今天上台讲课的她,更是与美色相去甚远。她穿白衬衫、深灰色西服,黑色中跟鞋,黑色短发,戴黑框眼镜,整个人沉闷无趣到了极点。年前去美发店例行修剪时,发型师建议她把那一头短发给染了,颜色不用太鲜艳,深棕色、巧克力色都可以,显得人年轻活泼。现实中很少有人能驾驭住没修饰的黑色短发,除非人身材修长,脸蛋立体,肤色白皙。郁玲现在就挺后悔,当时为何不听他的意见。
    她没有变得更好。不过,话又说回来,钟乐,似乎也不是朝更好的方向发展了。中学时代他是以美色著称的。十几岁时他高挑瘦削,有一双大眼睛和浓密的长睫毛,皮肤很白,梳着二八分头,走路一垮一垮的。有女生评价他是男生女相,长河四中的里奥纳多。
    如今想起来,那时他的长相是很适合走文艺路线的,忧郁清冷不错、叛逆颓废更好,可是他的性格让他错了位,他缺乏成为校草的沉稳和智慧,相反洋相百出。同学六年,郁玲能说出一堆:自习课玩转笔,转到满脸墨水,还一脸无辜的望着大家;音乐课忘带书被老师抓到,罚写《社戏》三遍;篮球场里还被人嫌碍事,背着扔了出来;还有,取笑朋友取笑得忘乎所以,从不高的台阶上摔下,竟然骨折了,打了半个月的石膏。
    长河四中是省重点中学,校园生活苦闷而压抑,因为他的洋相,多多少少安慰了勤奋苦学的孩子们。他们班的班主任总是讲:乐乐,钟乐乐,你妈给你取了个好名字,你还能再马大哈一点吗?还学我的物理做什么,你长大了去做谐星,最好不过!
    有一幕郁玲印象特别深,钟乐乐参加合唱团比赛,化了点妆。她那时才知道男生也会被化妆。隔很远很远她看见他,唇红齿白的站在一群男生中,张大了嘴,显现出一种滑稽的美。
    没错,是滑稽。因为这滑稽,钟乐乐没少被老师家长、还有女朋友骂过。高中一个校花,起初就是因为他的乐天开心而成为他女友的,最后也因为这滑稽非要分手,她说你不要再让我出丑了。
    滑稽是钟乐乐的常态,却不再是钟乐的。从偶遇的震惊中平静后,郁玲想,难怪自己认不出他了。他的谐星气质不见了,他变成了一个普通人。那令人称赞的少年姿色,也变得平庸了。大概因为他变黑变结实,气质也开始接地气了。尤其是梦里那双眼睛,那双闪动着光的眼睛,不见了。
    这场偶遇,郁玲在钟乐的眼里看见了惊喜,却没看见那让她心悸的光。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有什么值得失望的?他们俩同年,钟乐乐是白羊,郁玲是天秤。他也三十岁了,难道我还希望他永远保持孩子般的天真和鲁莽?他应该也吃过不少苦头了。他也许早已有了女朋友、或许结婚了,更或许有孩子了。
    郁玲去上洗手间,迎面撞到了这一层办公区的前台。“玲姐,正找你。刚才上来一男的,递给我这个,非要我帮忙,他说他在培训,没功夫进来找人,让我带个纸条给你。”
    前台递过一张折叠的纸条,口子拿透明胶黏了起来,上面书写着大大的“郁玲”两字。看这龙飞凤舞的字,郁玲就知道是谁。她的名字,除了她自个写得最好看之外,第二好看的就是这个人的了。
    这种看纸条的感觉奇异又熟悉。印象中的那个人确实是递条子狂魔。写字本经常被他当做了稿纸,从最后一页开始写,写得太多,这本子就废了,只能当聊天纸了,然后在三五个隔着的同学间飞来传去。他似乎很容易无聊,无聊起来,聊什么都可以:
    “今天下午我们要和三班打篮球赛,去看不?”“不去。”
    “借我棒球英豪看。”“已经借出去了。”
    “你知道宁少和倩交往吗?”“不清楚。”
    “你等会上不上晚自习?”“不上。”
    “你对秦始皇“焚书坑儒”和董仲舒“罢黜百家”有什么看法?”“没有看法,你已经分到理科班了。现在是物理课,小心班主任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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