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谢父在周媛下葬的时候才露面,葬礼办得迅速而简单,那时候谢楚清发着烧,没能去参加葬礼,而后谢父也再也没提她到底被葬到了哪里。即便之后谢楚清问起当初在场的别人,也都说墓地被谢父迁移走了,不知道具体地点。
    接着就有谣言四起,说是谢父常年在外做生意,周媛生前出轨,就是可怜了谢楚清,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
    谢父神色阴沉,面对谢楚清的质问,倒是没再回答。
    “行了行了,每次回家都要吵一次,累不累?”谢母赶紧打圆场,“清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建平你跟她吵什么?好好吃饭。”
    如果说谢楚明和谢父的关系是一见面就吵的话,那谢楚清和谢父就是完全不对盘。
    谢楚明天生反骨,但心里对谢父又敬又怕,被收拾一顿就会消停一段时间,而谢楚清表面看着斯斯文文一团和气,骨子里却全是倒刺,谢父小的时候没能顾上,长大了就更捋不平。
    谢楚清从小跟谢父不亲,他对这个女儿态度也是不软不硬,一点办法都没有。
    接下来的时间里,谢父沉着脸没再说一句话。反观谢楚清动作自然,继续安静剥螃蟹,长睫顺着垂下来,看不清神情。
    一场饭不欢而散。
    .
    谢楚明在医院里躺了大半个月,平时上天入地无处不闹的谢小少爷保持了这么久的同一个姿势,快要在病床上崩溃了。
    谢楚清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碰上牧悠悠查房。
    “他的骨头没有问题,好得也很快,就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需要再长一段时间。”牧悠悠手里拿着片子,一张张指给她看,“楚清你应该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谢楚明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闻言问:“那请问医生我多久能下床啊?”
    “挺快的,不到三个月就能拄拐了。”谢楚清仔细看完,笑眯眯的,“恭喜啊。”
    “……”谢楚明生无可恋,“姐你帮我把旁边桌上水果刀递一下,给我个干脆。”
    谢楚清还真的把水果刀递了过去:“活该。最重的伤是大腿骨折,想要完全好起来,没个大半年不行,等你能下床走了以后,还得做些恢复练习,到时候还有你痛的。”
    谢楚明的手稍微能抬起来些,他拿着水果刀思考了会儿人生,把刀还给谢楚清:“我放弃了,还是给我个橙子吧。”
    要真让他在床上老老实实躺三个月也不是不行,学校那里还好说,但谢母那里恐怕是瞒不过去了。
    悠悠还有两间病房要查,说了两句就先离开了。谢楚明躺在床上无聊,艰难地用软骨挫伤的右手翻杂志,谢楚清见他翻得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帮他翻了两页。
    谢楚明叹气:“怎么没有沙滩比基尼美女写真?”
    “有高清无|码人体解剖写真,看吗?”
    医院的杂志除了些财经类的,就剩下医学科普类的,谢楚清手上的这本正好是本医学杂志。
    她翻了两页,手指停在了一页报道采访的栏目上。
    “怎么了?”谢楚明见她停住,仰起脖子,凑热闹地看了一眼。
    报道采访附了张照片,照片上的年轻男医生看起来斯文儒雅,戴了副金丝边框眼镜,旁边写着一行端正的楷体——怀定骨科医院主治医师,邱衍。
    “姐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他刚想笑着打趣,而在看清谢楚清的神情后顿时吞下了后半句。
    她的脸色发白。
    ☆、第9章
    照片上的男人长相不错,慈眉善目的,怎么看都像是温文尔雅的类型,杂志介绍里还提了句他是“p大医学院的毕业生”,谢楚明多看了两眼,心想这个人他确实没什么印象。
    也应该不是姐的什么熟人。
    谢楚清以前的熟人他也熟,就比如顾哥,还有顾哥,还有顾哥这样的。
    看样子是大学里的同学,但看谢楚清的反应,似乎又不仅仅是简单的同学关系。
    谢楚明这两天被迫听了不少集伦理爱情剧,此时此刻早就在脑海中脑补出了一出八点档年度狗血大戏。他瞄了谢楚清一眼,试探性地开口:“姐,他是谁啊?”
    “同学。”
    “什么同学啊?”
    “大学同学。”
    “什么关系啊?”
    “……”谢楚清合上杂志,笑着看他一眼。
    谢楚明乖乖地闭了嘴。
    另一边,牧悠悠正好查完了房,路过时探了个脑袋进来:“楚清,等下我就换班了,一会儿一起吃个饭?”
    .
    西餐厅。
    这家餐厅装潢走简约可爱的风格,反倒吸引了不少带着孩子的家长们。
    牧悠悠看了圈人来人往的周围,把菜单递给谢楚清,感叹了句:“以前大学没毕业的时候我就在想,告别了食堂菜和外卖,以后我就每天都来吃餐厅,按心情来吃,上顿西餐下顿中餐。结果现在别说去哪吃了,忙起来的时候就连吃饭都是奢侈。”
    就更别说自己做菜了,她做的菜和板蓝根泡面这样的黑暗料理简直大同小异。
    谢楚清目光从菜单上抬起来:“我忙到顾不上吃饭的时候,还抢过卷饼的磨牙饼干吃。”
    “你哪只是干过抢狗粮吃这么简单的事,”牧悠悠突然想起来,调侃了句,“不是我说,以前你在实验室对着福尔马林吃面包的英姿真是让人永生难忘啊。”
    谢楚清在大学里喜欢待实验室,一待就是好几天。实验室到处都是泡在福尔马林罐子里的解剖体,有时候教授做实验忘了盖紧盖子,那味道,谁闻谁知道。
    刚开始的时候,连男生都忍不了多久,就只有谢楚清能岿然不动地对着各种解剖体嚼面包喝奶茶。
    当然,最壮观的还是第一堂解剖课、谢楚清嘴里边叼着火腿肠边解剖的一幕,后来被围观者拍下来上传到了校园bbs,那段时间几乎传阅了大半个校园。
    医学院那时候有个说法,叫“南衍北清”,清就是谢楚清。
    只可惜在大五出了那事以后,谢楚清就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如果不是那天正巧在医院碰到牧悠悠,所有人大概都想不到她现在去当了宠物医生。
    两人点完菜后,服务生端了两杯果汁上来。
    牧悠悠跟谢楚清聊了两句,正打算追忆年轻、畅想未来,手机就不停地开始震动。
    她看了眼屏幕,脸色一变,而后毕恭毕敬地接起来,全程点头哈腰,等到挂完电话的时候,脸都笑僵了。
    “我妈,打电话来逼婚的,每月一次,全年无休。”牧悠悠扬了扬手机,痛不欲生地喝了口果汁,“要是她知道我跟谢铭已经分了,肯定得疯。”
    “为什么不告诉她?”
    “等我找个好点的理由再说。”牧悠悠眨眼,“总不能让我妈知道她宝贝女儿被一渣男劈腿甩了吧?”
    谢铭是牧悠悠交往了两年的前男友,已经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这位长相一般,家室一般,唯一不一般的是女人缘极其好。
    谢楚清上回把喝醉了的牧悠悠拖回公寓的时候,还听后者哭着嚷嚷着定义了个新词:红颜薄命。什么红颜多了现任就薄命,渣男谢铭就应该麻利地挥刀自宫,再带着他的一干红颜跳国贸大厦摔死等等等等。
    点好的菜陆陆续续上了桌,牛排被煎到七八分熟,正滋滋地冒着热气,香气扑鼻。
    谢楚清像是在走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上的牛排已经被切成了一盘牛柳。
    她放下刀叉:“悠悠,你有认识的人在仁保的吗?”
    仁保是b市的另一家外科医院。
    “有的。”牧悠悠抬头,“怎么了?”
    谢楚清撑着脸笑:“帮我个忙吧?”
    .
    完饭后,服务生端上来了两杯酒。
    酒偏乳黄色,清澈醇香。还没等人问,服务生就笑着解释:“这是坐在那里的一位先生送的百利甜,说是请小姐你们喝一杯。”
    “现在男人的把妹技术都这么高超了?”牧悠悠端过酒,惊讶地顺着服务生的手势看过去,接着沉默了一瞬。
    坐在不远处沙发椅里靠着一个男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正巴巴地望着牧悠悠。
    谢楚清看着看着想起来了,这位就是被悠悠常挂在嘴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谢铭。
    牧悠悠反应过来,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他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谢楚清要拦已经来不及,牧悠悠下一秒就已经端了酒笑着走了过去。谢铭期待地看她走过来,接着从头到脚就被泼了一身的酒。
    “……”
    周围一片哗然。
    发生的这一切似乎不在谢铭的意料当中,他呆滞地抹了把脸上的酒,还处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泼酒震惊中。
    他瞪眼:“牧悠悠你又犯什么毛病?”
    在短暂的寂静中,谢楚清冲上去拦住了想要更进一步的牧悠悠。
    即然不能动手、就只好动口的牧悠悠此刻的情绪尤其激烈,尽管上半身被谢楚清拦着,她还打算再踹两脚:“我什么毛病?你他妈什么毛病啊谢铭你个王八蛋!现在来跟我装什么情圣?你有脸劈腿跟你的女人鬼混,没脸让我当众揭穿你?”
    谢铭本来打算好好哄哄,现在一听也来了气,拍桌站起来打算放狠话。
    这时候在一旁呆住的服务生才想起来他们的正事,于是拉的拉劝的劝,半强迫地把谢铭给拉开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闹剧,两人对吵了好久才被人真正劝开,旁边围观的众人有的已经拿起了薯条边啃边看,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中途谢铭气不过,端起桌上的酒就泼了过来,没能如愿地泼到牧悠悠,反而全洒在了拦着她的谢楚清身上。
    “……”
    .
    处理完事故后,谢楚清草草地用纸巾擦了擦衣服上的酒渍。百利甜的味道浓郁醇香,带着特有的酒味,在她身上挥之不去。
    谢楚清叹了口气,身上一阵一阵的起鸡皮疙瘩。
    两人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谢楚清义正词严,怎么说都要让牧悠悠先回去:“晚上把你放出来太危险了,简直是生化武器和再生核弹的结合体。”
    送走了牧悠悠,谢楚清在街边站了会儿。
    晚风清凉,身上的酒渍还没干,吹过来有股冷意。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缓了片刻,一抬头,一辆黑车宾利缓缓地停在了她跟前。
    副驾驶座的车窗被摇下来,先是一截白皙的小手臂扒拉着车窗,接着从车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带着点稚嫩的奶音:“姐姐好。”
    眼前的小女孩皮肤白里透红,有着一头金色的卷发,一双眼睛湛然汪蓝,睫毛卷翘浓密,像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洋娃娃。
    “好久不见啊。”谢楚清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混血小女孩是谁,她揉了揉她的脑袋,跟着笑了笑,声音带着些哄骗,“姐姐现在还有事,就先走了……”
    话还没说完,手指就被小女孩勾住了。
    小女孩肉肉的手牵着谢楚清的手,边回头边奶声奶气地喊:“哥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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