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玄没说话。
    夜里的风有点凉,许是因为肖折釉之前在屋顶被那只耗子吓了一身冷汗的缘故,经夜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捂着嘴小声打了个喷嚏。
    霍玄搭在马背上的手收回去,他解下身上黑色外袍递给肖折釉。
    “多谢将军……”肖折釉将霍玄的袍子披在身上。宽大的黑袍将她整个人都裹住,连脚尖儿都没有露出来。
    霍玄施于人的威压之感,让他周身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冷意。可是肖折釉穿着他的衣服只觉得一种炙热的暖意。她慢慢攥紧衣摆。
    “这是你今晚第四次跟我道谢。”霍玄没有回头,“不必如此。”
    肖折釉恍然,她忽然想到她刚被霍玄接到明定城霍府的时候,他也曾几次说过类似的话。肖折釉抿着唇,说:“知道了。”
    霍玄“嗯”了一声。
    下了沾桥山往驿馆去的路上,肖折釉忽然开口:“将军,您的衣袍破了。”
    霍玄回过头看了一眼,看见肖折釉攥着的衣摆处有一道小口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划破了。
    “回去了,折釉帮将军缝上吧。”肖折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霍玄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会穿缝补过的衣裳。
    她急忙接了句:“以前女红先生总说我的针线活针脚不够密实,正好想拿将军的衣裳练练手。不过……估计等折釉缝完以后反倒是毁了这衣裳。”
    霍玄已经收回了视线,随意道:“你针线活很好。”
    “很好。”霍玄又重复了一遍,似想起肖折釉给他做的那些衣裳,他这次的语气里多了些认真来。
    肖折釉的嘴角一点一点翘起来,她慢慢将霍玄衣摆划破的地方攥进掌心里。
    黑夜仿若无尽头,在这一条长长的路上,前方只有霍玄高大的身影。肖折釉的目光落在霍玄的背上,仿佛前路里,也就只有霍玄的身影装进了她的眼。
    十二年前的他,十二年后的他。
    隔了十二年,肖折釉还记得当初自己初嫁时的憧憬。当年她不过十五岁,怎么可能不憧憬嫁给他以后的日子。当年她难产忍受撕裂般疼痛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反反复复喊他的名字。即使她嘴硬没有喊出来,却已在心里盼他归来一万次。
    因为,他是她的丈夫啊。
    即使那个时候他对于她而言是陌生的,他也是她在父皇、母后、幼弟、皇祖母相继离世后唯一的亲人。
    棕马忽然颠簸了一下,肖折釉身子一滑,急急抓住马缰。
    “怎么哭了?”霍玄拉稳马,惊讶地看着泪流满面的肖折釉。
    “没、没事……”肖折釉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她低着头,匆忙去擦眼泪。
    霍玄翻身上马,坐在肖折釉身后,双臂环过肖折釉娇小的身子,把她圈在怀里,握住马缰。
    “脸色也不好,我们快些回去。”霍玄让马跑起来,他又拍了一下肖折釉的肩,安慰:“别怕,我在这里,摔不下去。”
    马儿狂奔起来,身后吹来的风带来霍玄墨色的发,风将霍玄的发吹拂在肖折釉的脸颊、耳尖儿,有点痒。肖折釉偏着头,任由霍玄的发吹拂在她的脸上。
    她还记得,还记得他俯下身来,他的发落在她的发里,交融纠缠,分不清彼此。
    这么多年了,又经历过轮回转世的她,若想忘怎么会忘不掉?可是她记得每一个细节,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还有他身上的每一道疤痕。
    肖折釉闭上眼睛,也说不清是在努力忘记那些情景,还是将短短的相处又回忆了一遍。在浮梨宫满地尸体里逐步走向她的他,成亲那两日每一个相处的细节。
    她记忆里的霍玄又多了起来,多了今世的他。褪去当年英气的他,他的眉宇他的沉眸,他捻着衣角的动作,他举着茶盏浅酌时的沉静,他执笔作画时的随意,他厉色施令时的威严,他负手前行时的背影,他轻笑时低沉的声音。
    他将白玉扳指系在她胸前时,手背划过她耳尖儿的温度,她记得。
    他牵着她的手掌上粗粝的疤痕触觉,她记得。
    他为她剥虾时指尖的动作,她记得。
    他对她说“大可不必如此”时的眼神,她记得。
    前世即将嫁给他的时候,肖折釉以为天长日久,总会喜欢上他的。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份喜欢迟了两辈子。
    转世后再遇,肖折釉才知道霍玄心里一直喜欢一个人。当年他娶她也是不太情愿的吧?她前世的那些憧憬也不过是单方面的。细微而可笑。
    肖折釉低下头,藏起眼里淡淡的一丝难过。
    即将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回到了驿馆。霍玄下马,朝肖折釉伸手,说:“来。”
    肖折釉抬着头,冲着他浅浅地笑起来。所有情绪全部隐藏。
    第47章
    肖折釉将手放在霍玄宽大的掌心里,扶着他下了马。
    霍玄看一眼天色,道:“折腾了一夜,我们迟一日出发。回去好好休息。”
    “折釉没事,将军不必为了我耽误行程。”肖折釉忙说。
    霍玄没说话,带着肖折釉回往前走。肖折釉看他一眼,知道他的沉默即是心意已决。她也不多说,提着衣摆跟着他往驿馆里走。霍玄的袍子穿在她身上实在是太大了。
    绛葡儿和绿果儿已经醒了过来,她们两个见肖折釉回来,急忙迎上去。两个小姑娘的眼睛红红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显然是吓着了。
    霍玄吩咐绛葡儿和绿果儿去煮姜汤,他回过头看见肖折釉皱起的眉头,说:“必须喝。”
    “知道的。”肖折釉将身上霍玄的宽袍脱下来,抱在怀里。她不怕汤药的苦味儿,可是莫名受不了姜汤的辣。让她喝一碗姜汤还不如让她喝十天汤药。只不过,她并没有在霍玄面前任性说“不”的资格。
    那就喝吧。
    肖折釉闭着眼睛将姜汤喝下,然后喝了好些温水,去温和嘴里的辣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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