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仇康嗓音洪亮,“张大将军身居要职,却因为他夫人要生产便抛下紧急军务不理会,早早的提前请假回家,因私废公,此风不可长!他又因为陪他夫人深夜游园燃无数火把,惊动五城兵马司、京营及周边百姓,都以为大将军府失火,百姓恐慌。下官以为张大将军此举可以入罪了!必须严惩!”
    张勆静默无语,并不辩白,仇御史得意,声音愈高,“御史可以风闻奏事,还有一件事臣并无真凭实据,但下官听闻张大将军的岳外祖父诚勇伯黄一鸣畏妻如虎,被诚勇伯夫人左氏痛殴至脸上挂彩。张大将军正是耳濡目染了此类事情,近墨者黑,故养成了惧内之习。下官以为不只张大将军应该严惩,诚勇伯黄一鸣身为长辈不以身作则,教坏小辈,也应加以训诫!”
    叶次辅清了清嗓子,“张大将军请假回家照顾夫人生孩子,这在朝臣中确实极为罕见,从前还真没听说过哪个一品大员有过类似举动。但是暂且不管张大将军这个举动合适不合适,人家请假了,陛下也批准了,律法上挑不出毛病。”
    “至于深夜在府中燃火把陪夫人游园,这更是张大将军在自己府邸中的私事了,旁人怎好干涉。五城兵马司、京营确实因为这个被惊动了,可巡夜本就是他们的职责,一场误会而已,五城兵马司和京营并没有因此有任何损失,对么?”
    宋御史微笑道:“若说惧内畏妻朝廷也要干涉,那咱们可要忙得受不了了。有个关于官员惧内的笑话诸位听说过么?一推官新上任,该升堂的时候惹怒了婆娘,被婆娘罚跪,下属们只管傻等着,上司只管出不来。好容易婆娘发了话,暂时饶了推官,推官面上无光,强自排遣,当即察考下属惧内或不惧内,命令惧内的往东站,不惧内的往西站,结果十成之中倒有八九成站到了东边,西边的不过廖廖数人而已。且西边的人不是鳏夫,便是未婚,还有一个人仓惶失措,一会儿走到东边,一会儿走到西边,行站不住,拿不定主意……”
    “这是为何?”好几名官员心中好奇 ,忍不住出言询问。
    宋御史一乐,“原来那人不只怕老婆,还怕小老婆,所以他犹豫来犹豫去,不知自己该站到哪边。”
    众人颇觉好笑,“宋御史这说的也太夸张了。”
    宋御史笑道:“方才我便说了,这是个笑话。”
    众人这么一笑,气氛便没有方才那般严肃了。仇御史着急,大声的道:“就算世上的男子全都惧内,做妻子的殴打丈夫,致使做官的丈夫脸上挂彩,也需严惩!律例规定:凡妻殴夫者,但殴即坐。这位诚勇伯夫人应该坐牢了!”
    宋御史精通律例,哈哈一笑,“妻殴夫者,须夫自告乃坐。若诚勇伯追究,诚勇伯夫人可立即入罪;但若诚勇伯不追究,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
    仇御史脸黑得如锅底一般。
    京营指挥使铁大成道:“若以当晚的情形来看,张大将军在他的府邸之中燃火把游园,不光惊动了京营和五城兵马司,住在附近的百姓也深受其害。百姓以为附近失火,大人惊慌失措,幼童哭闹不休,其状甚为凄惨。”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勆终于开了口,“铁指挥使向来严谨,想必铁指挥使这话不是空穴来风,必有证据。受惊的百姓共有多少家,铁指挥使应该有记录吧?劳烦将记录交给我,我自会命人一家一家安抚赔偿。”
    “这个……”铁指挥使面有难色。
    “放心,我不会打击报复这些百姓的。”张勆道。
    众人纷给打哈哈,“张大将军怎会报复这些百姓?况且众目睽睽,张大将军若如此行事,平白落人口实。张大将军绝不会打击报复,铁指挥使把受惊的人家一一列出来吧。”
    铁指挥使眸中狼狈之色一闪而过,“好,稍后我命人整理清楚,交给张大将军。”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根本没有记录,我到哪里给你偷一个?大不了之后我说记录已经不慎烧毁,你们又能奈我何。
    “有劳。”张勆客气的道。
    铁指挥使干笑几声,“哪里,哪里。”
    他很有眼色的不再提什么惊扰到了百姓之类的话了。
    仇御史支持认为诚勇伯夫人已经违反律法,徐首辅和叶次辅商量了下,命人把诚勇伯也请了过来。诚勇伯进来之后满脸是笑,“见笑见笑,下官家里的葡萄架倒了,把脸刮伤了。下官本就生得丑陋,脸上这一挂采更是难看的很。诸位大人请暂时将就将就,若实在不爱看,转过头不瞧我也就是了。”
    诚勇伯满脸笑,说话又识趣,众人便是不大认识的也对他生出好感,也没什么人真的笑话他。
    徐首辅温声问道:“听说伯爷您被尊夫人打伤了?”
    诚勇伯怫然道:“这哪里是打伤?分明是葡萄架翻了,不小心刮上的。诸位大人,莫说我这不是内人打伤的,即便是,那又如何?夫妻之间打打闹闹是常事,又碍着旁人什么了?”
    宋御史忙问道:“伯爷,您不打算状告诚勇伯夫人殴打您吧?”
    诚勇伯怒,“我和我夫人是从小的夫妻,数十年来恩恩爱爱,夫人怎会殴打我?净是胡说八道!”
    仇御史生气,“伯爷,咱们说话可要凭良心,不可瞒心昧己,硬充好汉,须知欺人即是欺天。伯爷,下官再问您一遍,您这伤真不是左夫人打的么?”
    诚勇伯怒目瞪他,“是又如何?我和我夫人打着玩儿,你管得着么?我打架就爱让着我夫人,就喜欢让她打我,你管得着么?”
    不知是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涵养好的人装作没听见,耐性差的人嘴角已经翘起来了,笑意遮挡不住。
    仇御史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
    宋御史笑,“下官早就说过了,妻殴夫者,须夫自告乃坐。诚勇伯不爱告这个状,他夫人便不可能被入罪。”
    “这不是纵恶行凶么?妻子殴打丈夫都光明正大的了,做丈夫的人威严何在?”仇御史怒。
    诚勇伯嗤笑,“你听不懂话还是怎么的,我都说了,我和我夫人只是闹着玩,你是实在闲得慌了么,尽盯着我那点子私事做文章?仇御史,你该不是和我有私怨,故意要报复我的吧?”
    “御史可以风闻奏事,这是本人的职责,谁和你有私怨了?”仇御史惊得差点儿没蹦起来。
    这个诚勇伯真可恶 ,故意往他身上泼脏水!
    诚勇伯气呼呼的,“你和我没有私怨,为什么只管盯着我和我夫人不放?我们是从小的夫妻,生死相随数十年了,打打闹闹开玩笑你也要管?”
    仇御史被诚勇伯问得哑口无言。
    单就这件事来讲,宋御史说的才是对的。诚勇伯夫人殴打丈夫,确实触犯律法。可律法也规定了需要丈夫出面告才会落实这个罪,现在诚勇伯一口咬定这是夫妻之间的嬉戏打闹,那别人也就没办法了。
    仇御史脸色黑红,“这可不是你诚勇伯府一家的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家一户都关系到风化伦常,不是小事。这事若不管,今天是你诚勇伯府妻子殴打丈夫,明天后天可能就是无数人家的妻子都会殴打丈夫。妻子殴打丈夫,以卑凌尊,这秩序可就乱了。以后若是做儿子的不孝顺父亲,做臣子的不尽忠于陛下,那还得了?”
    “我说了是夫妻间打闹玩笑,你听不到么?”诚勇伯面沉似水。
    徐首辅、叶次辅等人都道:“妻殴夫定要治罪,但夫妻间多有打情骂俏的,这个律法可管不着。”
    没人支持仇御史,他气鼓鼓的独自站着,那脸色好像在场的人都欠他二百大钱似的。
    有内侍在殿后静静听着,稍后有新内侍来换了他,他轻手轻脚出来到了偏殿,跪下问安,御座上的新帝淡声问道:“如何了?”内侍仔仔细细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也真是难为他记性好,对新帝重复的内容竟和方才并无二致。
    新帝放下御笔,“慈明太后找来的人,似乎不甚精明。”
    内侍名程来,是从平王府时便跟着新帝的心腹之人,小心翼翼的陪笑道:“慈明太后逼着陛下亲自过问张大将军被弹劾一事,也不知有什么目的。”
    新帝淡淡一笑,“她还能有什么目的?一则借机打压朕,逼朕听她的话,显示她的威风,二则她对张勆早有不满,张勆人品贵重,无懈可击,只有逮着这次的机会狠狠处治他了。”
    “陛下英明。”程来谄媚的道。
    新帝命程来去延寿宫向崔太后禀报了众大臣商议的情形。程来回来之后恭敬的回道:“慈明太后要召见张大将军。”新帝思忖片刻,徐徐站起身,“朕带张大将军亲自过去一趟。”
    除张勆之外,新帝还把徐首辅、叶次辅及仇御史、铁指挥使等人一起带过去了。
    新帝是被崔太后搓弄出来的这场事,他不能白白的吃了亏,得叫上内阁大臣一起看看,让阁臣们知道他是如何的孝顺崔太后、迁就崔太后,而崔太后是如何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崔太后见了张勆,责备了几句,无非是不应该因私废公、贵为一品大员却沉陷于儿女情长等等场面话。最后她话锋一转,“女子妒嫉属七出之条,谅来你夫人一定不会犯这条的。哀家赐你数名美女,你带回府中贴身服侍,不可再畏妻如虎了,知道么?”
    新帝微哂。敢情崔太后若惩治不了张勆,接下来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了。也对,张勆若接受了崔太后的美女贴身服侍,那他的府邸就不再是铁板一块了。大将军府的将来,增添了许多的变数。
    张勆不肯要,“太后娘娘,臣府中不缺美女。”
    崔太后嗔怪,“你府中美女再多,又有什么用?你能摸着那些美女的一根头发丝儿么?好了,你赶紧谢恩收下吧,哀家这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你夫人好。要不然她顶着个妒妇的名头,为京中贵妇所不耻,你当她会很开心么?哀家知道你怕她,但哀家赐给你的人身份特殊,她管不着,也不敢管,你不必再有什么顾忌。似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正该有佳人红袖添香,方才般配了。”
    崔太后吩咐着张勆,又特地请教徐首辅,”徐大人,我这是实打实的为张大将军着想,你以为如何?“
    徐首辅恭敬的道:“太后娘娘言之有理。张大将军英雄盖世,但现在流言四起,无端得了个畏妻之名。他若收下太后娘娘所赐美女,这惧内畏妻的流言,便不攻自破。”
    “甚好。”崔太后见徐首辅也同意她的意见,很是欢喜。
    张勆还要推辞,外面响起暄闹声,青年男子的声音响亮蛮横,“谁敢拦着我?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着我?让开,我有事要见姑母!”
    崔青云。
    新帝眉头皱了皱。
    大行皇帝虽嫌弃崔青云没出息,但崔青云是他表弟,大行皇帝对他还是肯照顾的。新帝却不行了,单单听到崔青云的声音,便已经生出厌恶之情。
    崔青云拨开拦阻他的内侍宫女跑进来,崔太后一脸心疼,“青云,你别胡闹啊。”崔青云哈哈笑,“姑母,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来做好事的。”崔太后纳闷,“做什么好事?”崔青云暂时不答她的话,好奇指指旁边四名服饰艳丽的女子,“这几个丑八怪不是宫女,却在这儿做什么?”
    崔太后见了崔青云这根崔家的独苗苗便心软了,来不及训斥他言辞之中的不尊重,告诉他道:“这是哀家赐给张大将军贴身服侍的。你小孩子家不懂,便不必多问了。”
    崔青云不由的大怒。赐给张大将军美女,那万一张大将军对美女生了情,小兄弟怎么办?小兄弟会伤心的!
    “你们,走过来让我看看。”崔青云冲那四个美女招手。
    四个美女不敢违拗,含羞带怯的到了近前。
    崔太后挑选美女还是很花了番功夫的,这四个女子各有各的动人之处,姿色可以说是上等。崔青云端详了一会儿,伸手轻浮的托起一艳丽女子的下巴,“公子爷我挺喜欢你的,你跟了我如何?你愿意跟我走么?”
    宫女慌乱到了极处,“奴婢,奴婢不知……”
    宫女这个晕。
    这么多年来从没听说过崔大少爷调戏良家少女,传言他有断袖之癖。他现在却开始向太后娘娘索要美女了,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改了性情。不再喜欢男人,开始喜欢女人了?
    宫女更愿意嫁给张勆,但她在崔青云面前不敢这么说话,羞得满脸通红,嗫嚅不语。
    “青云,别胡闹。”崔太后嗔怪。
    崔青云昂头挺胸,“我没胡闹!我就是看上这几个女人,我要带她们回崔家服侍我!”
    崔太后头都是疼的,“青云听话,别胡闹。”
    这些个女人是她专门挑出来对付唐梦芙的,若是转了身便交给崔青云,一切愿望都会落空。
    “这几个女人你要是不给我,那以后就别抱怨我不亲近女人了啊。我一辈子都不近女色!”崔青云威胁。
    崔家就他这一个儿子,早就急于让他娶妻成亲传宗接代了。崔青云这话一出口,崔太后极为动心,“你真喜欢这几个姑娘?”
    崔青云站到那四个美女当中,一只胳膊揽两个,把四个美女都虚搂着了,“我喜欢这几个人,这四个美女我要了!”
    崔太后这时心里已经愿意把人给崔青云了,但她方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过人是给张勆准备的,不便出尔反尔,犹豫踌躇许久。崔青云大怒,“不就是几个下人么?我做侄子的开口要了,你做姑母的小气不肯给。姑母,你对我不好!”
    张勆朗声道:“太后娘娘,这几个女子便给了崔青云吧,难得他喜欢!”
    崔太后方才有顾虑的就是张勆,现在看张勆好似不甚在意的样子,心中欢喜,故意装出幅不情愿的样子道:“既然张大将军不喜欢,看不上,那便给了青云吧。青云,你可是说了喜欢这几个女子,你回家后可不能冷落了她们!”想到崔家或许这便有后了,崔青云明年就能给崔家添个白胖小孙子,心花怒放。
    崔青云大包大揽,“姑母只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方才还说要给张勆的美女现在归崔青云了,徐首辅、叶次辅等人目瞪口呆。
    新帝冷漠瞧了崔青云几眼,目光没有一点儿温度,冰凉冰凉的。
    崔青云大大咧咧的笑,“张大将军成亲那天我打算抢亲来着,功夫太差了,打不过张大将军,就没抢成。今天我总算报了一箭之仇,抢了张大将军四个美女!我以后一定要继续抢,回回抢,张大将军,以后我姑母要赐你美女,你只管接着。到了宫外头我就给你劫了,有一个劫一个,有两个劫一双!”
    崔太后脸色大变。
    崔青云这个意思,是说以后也不能再赐美女给张勆了么?崔太后送一回,崔青云就“劫”一回?
    崔青云说出以上一番豪言壮语,得意的仰天狂笑。
    徐首辅和叶次辅等人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新帝带着众大臣辞别崔太后,离开了延寿宫。
    崔青云追着张勆出来,殷勤的陪着笑脸,“哎,师父表弟,我方才说的好不好?”张勆很是夸了他几句,“甚好,我没有白白教你功夫。”崔青云满脸向往之色,“你高兴,小兄弟也应该高兴吧?见了面她会不会夸我?”
    张勆眸光幽深如潭,“有我教你功夫就行了,不必见我夫人。”丢下崔青云,随同新帝一起离去。
    “小兄弟要是不夸我,我为啥要学功夫?”崔青云不满的嘀咕。
    张勆一行人已经去得远了。
    由崔太后催着新帝经办的弹劾张勆一案,到此暂时告一段落。张勆没有违反任何律法,当然不能惩罚,崔太后要赐给张勆的美女又被崔青云“劫”走了,张勆这一趟宫中之行既没少什么东西,也没多什么东西,非常完满。
    张勆从宫里出来,便吩咐下去,命人查仇御史和铁指挥使最近接触过什么人。铁指挥使那边的事不怎么好查,暂时没有消息,仇御史这边却查到他曾见过定国公府的师爷韩大先生,而且仇御史的夫人才买了价格昂贵的嵌红宝石黄宝石头面。仇御史家里不富,这头面按说他夫人是买不起的,现在居然买了,推测是得了笔外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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